型。
哼哧哼哧爬上了半山腰,遇上了个守夜的小喇嘛,那小孩不太懂汉语,半天才弄懂我们的来意。他边说边比划,意思是我们很幸运,洪切师傅是今晚超度仪式的主持,所以还没有安寝。如果我们要见他的话,需要先在大殿外面等候。
能有什么仪式是大晚上举行的呢?
我和宏瑞对视一笑,还真是巧,一来就碰上了。
远远地,就听见笼罩了整个寺院的琅琅诵经声、金刚杵的频频摇动声和法铃声,那是天葬前必须的超度仪式,但凡与死人与神灵有关的事情,都有着冗长的仪式,然而这样庄重的场面我们是没有机会看到的。坐在大殿侧边的台阶上,听着喇嘛们的诵经声,看着门缝里洒出来的昏黄灯光,感觉到一种难以言传的神圣。
正当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大殿门开了,身披法衣,戴着桔黄色鸡冠帽的喇嘛们鱼贯而出。我捅了捅宏瑞,示意她仪式已经结束了。
洪切师傅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一见到我们他微微有些惊讶,听说了来意,他没有太反对。因为天葬不是每天都有,所以说能够赶上的也是一种缘分。他说晚上超度完毕后,遗体会在日出前运到天葬台,到时候会由天葬师来主持整个葬礼。末了他强调,如果真的想看,就必须遵守规则。
“什么规则?”出来的时候宏瑞迫不及待地问我,看得出她忍了许久,她知道佛门净地不敢乱讲话。
“就是不能喧哗,不能拍照。”
“为什么不能拍照?远远地拍也不行?”
“是对死者不尊重啦。”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啥没啥,我们赶快回去把!我脚趾头都冻麻了。”
回去胡乱洗洗就睡了,因为明早要早起。
第六章 天葬
被推醒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宏瑞已经迫不及待地起来了。到天葬台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提前出发是必须的。
绕到寺院后面,我们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走。天刚蒙蒙亮,天空已经有几只鹰在滑翔,快走到的时候听见号角的声音,浑厚而悠长。据说那是在召唤神鹰,果然没多久天上翱翔的鹰的数量多了起来。我们仰着脖子看得发呆的时候,一辆皮卡开了过来,后面站了几个人,一溜烟地开上去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天葬台,周遭未融化的雪在晨光里白惨惨的,渲染得气氛诡异十足。新旧不一的各色经幡层层叠叠,漫天飞舞,据说死者家属们会带来新的经幡拴在幡林里,默默祝福亲人顺利度过七七四十九天中阴,获得理想的轮回。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外人,我不敢靠得太近,就选了个角度开阔的地方站定,其实离解剖的台子也不过二十来米的距离,可宏瑞还在抱怨不够特写。
那些人已经把尸体搬下来了,煨起桑,默默地做着仪式前的最后准备。总共也就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男人很醒目,眉目倒还清秀,可一身的黑帽黑衣黑裤,还蹬着黑色的胶靴,腰里系了一条看上去戴了很久已经发灰的黄围裙。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天葬师都这样着装,就感觉煞气很重。
天葬师这一特殊的职业不单单是胆识过人就能够胜任的,还必须要有丰富的密宗学识。因为天葬是按照严格的佛学理论来进行的,所以天葬师既不是人们选举的,也不是僧人摊派的,而是委托制,只有亲自给他授过具足戒的活佛委托他来替自己主持天葬,那么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天葬师。
另外两个看样子应该是做助手的阿科,其中一个立在一旁念念有词。
我观察了一会儿,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死者的家属怎么不在场,这点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有谁不愿为自己的亲人做最后的送行呢。正思忖着,宏瑞低声叫我快看,仪式开始了。
包裹尸体的白布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死者。是个女人,皮肤很白,感觉不太像藏族人,她全身□,蜷曲成一团,那头发似乎并没有因为主人的逝去而失去光泽,在脑后绑成一束。之前在网上了解过天葬的信息,把死者的头部弯到膝盖处,使之蜷曲如初生婴儿状,这样做的意思是生如斯,逝如斯,使死者以新生儿的姿态进入新的轮回。
天葬师把她伸展开来平趴在地上,她的头则歪向我们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年轻的脸,她半敛着双眼,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眼白微微往上吊着。我背后一阵发寒,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鹰越来越多,我觉得应该是秃鹫,因为它们的头顶是秃的。可能是我的解释有点好笑,宏瑞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来,被我瞪了一眼赶紧捂住自己嘴巴。短短几分钟的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上百只鹰,体型很大足有半人高,它们在雪地攒动着,耐心地围成一圈,注视着天葬师的一举一动。
天葬师开始动刀了,第一刀是落在背上,要一直剖到脚跟不能间断,据说对于性别、年龄和死法不同的人,切法和数目都有讲究。我没有仔细去数,那么接下来就是肢解四肢取出内脏了,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偷偷看看宏瑞,发现她正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暗骂这家伙心理变态的可以了。想当初女生宿舍里就数我们两个最胆大,半夜熄了灯一起看恐怖片,看到主角被血腥的场面时还要兴奋地讨论一番。回想起来,那时的无畏无惧,是因为心里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所谓的恐惧不过是人们虚构出来自己吓自己。可是现在呢?在经历了哪些事情后,我还有什么底气来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那些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
正在走神,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抬头的时候,那些等候已久的鹰们已经一拥而上,扑扇着巨大的翅膀,把抢到的肉叼着飞上天,有几只甚至为了争夺一根长长绿色的东西在半空中打了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根人的肠子。目睹着这个除了惨烈外想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的场面,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阵梗噎声。
突然一阵红的白的的碎屑从半空中散开了来,伴随着那些灰黑色羽毛;雨点般的洒落了一地。没来得及看清,一股浓烈的腥味直冲我的鼻子,我顿时恶心得蹲在地上吐了起来。再抬头时,肉和脏器已经已经吃完了,鹰们退到一边,等着天葬师进行下面的步骤。不用猜我也知道下面的步骤是什么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鹰群中间的尸体已经只剩了一个头,下面连着一条已经啄食干净的骸骨,红红白白的。最诡异的是那张脸,还是完好无损的,半敛着双眼望向这边,表情很平静,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天葬师提着一把石锤走了过来,新一轮挑战心理承受极限的场面开始了。手起锤落,碎骨四溅,我又无可救药地吐了。真后悔来看,接下来几天我都得吃素了。
连呕了两大口酸水,胃里的翻腾稍微平静了一些。捂着鼻子,抬头想找宏瑞要张纸巾,这才发现原本站在身旁的人不见了。
第七章 卜吉
我一惊,立刻起身四处查看。
宏瑞正往鹰群那边走着,只有四五米的距离了,不知想去干什么。天葬师和阿科们似乎对游客已经司空见惯了,只专心忙于自己的工作,对宏瑞的靠近也不过问。我一急就叫了出来,她回头,做了几个手势,见我没看懂,只好跑了回来。
“你干什么呀?”我急急地问。
“我就走近点看看,你别急啊!”她拍拍我的背,“你要受不了就先往回走吧,到小路口那里等我,我看看就回去找你,没事的。”
“是么……”我半信半疑,“你要离那死人远一点哦!”想起那女人的眼神我还鸡皮不断。
“呀!肉都被吃光了还能跳起来掐我啊?!”
我打了她手背一下:“别乱讲话,死者为敬。”
“好啦,我知道了,你先下山去吧。”
“嗯……”
逃似地下来路口,空气清新不少,我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暗佩服作法的那些人,鼻子都不是肉长的。也难怪,干这一行时间一长,就都麻木了吧。
已经快九点了,还不见宏瑞下来,我开始焦急起来。摸出手机,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这鬼地方!我只好放弃,原地转着圈,踢着雪底下露出的碎石。其实与担心宏瑞相比,我更发愁墨墨那边不好交代,他是绝对反对我看这些东西的,要给他发现我们偷偷来看,后果很严重。倒不是我怕他,妖精就是妖精,在某些方面上就是比人要精明,他自有他的法子让我乖乖求饶认错,这个,我可是已经领教过N次了。所以,得想个好借口让那只比狗还灵敏的鼻子闻不出来破绽才行。
正在绞尽脑计苦思冥想,“哔哔”几声喇叭,一辆皮卡顺着山路开了下来。那是早上运尸体的车,我纳闷,这么说天葬已经结束了??
远远听见有人大叫着我的名字,是宏瑞的声音。我一下头大,她也太大大咧咧了,怎么去坐那辆死人坐过的车?!
车一停在我面前,她就跳了下来,一脸的兴奋,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不等我反应过来,她把那人往我面前一推,然后大大方方地介绍:“小合,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名叫卜吉。”
卜吉?念这两个拗口的字时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脸跟对那男人说:“这是小合,千灯客栈的老板娘。”
待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我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这卜吉居然是刚才那个天葬师!他那条脏围裙已经脱掉了,可还是那身黑衣黑裤。煞气,血腥,我脑海里立刻蹦出来这两个词。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动作,更加拘束起来,搓着手满脸通红。
我把宏瑞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疯了吗?跟这种人做朋友?”
“你怎么这么偏见呢?!其实天葬师这个职业是很神圣的,而且卜吉人很好的,他就住在寺院后面。”
“我知道……可是那个人就是给我感觉煞气重,你最好少跟他接触点!”我皱着眉头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在职场滚爬那么久,我可是阅人无数!我知道分寸的,放心!”她点点我的眉心,“这样子愁眉苦脸的就不好看啦!”
不等我回答,她转过脸对那个男人说:“卜吉,谢谢你们送我下来。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见!”
卜吉看看她,再看看我,点点头。
回到客栈,我们踮手踮脚溜回房间,一推门,赫然发现我床边坐着一个人。
见到我们吃惊的表情,他眼一眯:“哟……小合大人回来了。”
“你在我房间里干什么?”我立刻作戒备状。
“关心你啊!咱老板娘要是被狼叼走了,我也不好混了!”
“乌鸦嘴!”,我小声骂道,“我们去山顶看日出了……”
“哟,老板娘也有此雅兴啊?我还以为你只对睡觉情有独钟。”
“你……”
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在戳我,回头看见宏瑞一直在偷笑,憋得脸红红的。见我在瞪她,她干脆一松手笑出声来,“哈哈,你们两个活宝,看你们斗嘴真有意思,哈哈哈……”
见计划全给宏瑞毁了,我泄气。算了,我招了,人还是斗不过妖啊!
想到这儿,我干脆腰一挺,头一抬:“我们就是去看天葬了!”
“嗯不错不错,老板娘就是老板娘,讲话都这么有底气……”他嘴角上扬,眼睛更眯了,像是在来回打量着个手到擒来的猎物。然后站起来,“米缸快见底了大姐!”
“那就去买啊!这个还要跟我汇报吗?!”
“拿来!”他把爪子伸到我面前。
“什么?”我下意识地一缩。
“钱啊!没钱怎么买?”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看个傻瓜。
“哦……”我赶紧去翻钱包。
拿了要的东西,他往门口走。经过宏瑞身边的时候,停了停,“姐姐身上有股味道。”
“这是Dior的经典女香粉红魅惑,怎么样,好闻不?”宏瑞毫不知情,还一脸的得意。
看到墨墨的眼睛里忽地闪了闪,我就想,完了完了!可怜的宏瑞!
果然,他嘻嘻一笑:“可是盖不住姐姐身上死人的味道呢!”
“啊!!!”一声惨烈的女高音。
片刻,宏瑞拍着我的脑袋同情地说:“小合,我现在才体会到你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第八章 代表不详的红雪
午饭后,宏瑞躺在躺椅上捧着她那台Nikon相机左看右看,那是她未婚夫送她的生日礼物,自从收到这玩意儿后,她就疯狂地迷上了摄影。
见我过去很神秘地叫住我,说要给我看点好东西。该不会又是你们的恩爱照吧!我想着,把脸凑过去。
第一张照片上光与阴影交错成一片,这是什么?半天我才看明白那些抽象的东西是什么。那是鹰群在半空中争夺食物的场面,从角度上看,这张照片是在鹰群的正下方逆光拍摄的,所以黑乎乎的都是阴影。“你这拍的是什么?”我有些怀疑。
“嘘,小声点。”她让我坐下,“怎么样?拍得很艺术吧?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再往后翻了几张,我看不下去了。她拍的分明就是早上天葬的场面,可她选择的角度和光线对比不同,居然没了现场那种血腥的气氛,那女人苍白的脸在她的镜头下看上去更像冷光灯下擦了层厚厚脂粉的花旦。
我一推相机,有些生气地说,“你这拍的是什么?!不是跟你讲了不能拍照的吗?”
“我知道,别那么紧张好不好。我这不是从正面直接拍的,你看看,利用一些摄影技巧,原本血腥的场面可以用另一种表现手法,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这不算是对死者不尊重吧!”
我的天啊!这是哪门子歪理邪说??
“这不仅仅是对死者尊不尊重的问题,对你自己也不好的。”
“对我自己会怎样?”她穷追不舍。
“……我也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哎呀姐姐!你不要这么迷信好不好,这么神啊怪的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你也是大城市出来的大学生,怎么跟他们一般见识的!”
听了这话,我顿时无语。
好吧,就当我没说。
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明明早上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已经乌云密布了。
“变天了”,我说,边瞧着边上冲着窗外发呆的墨墨。说实话,这家伙沉默的样子要比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好看上百倍,可前者出现的几率总是很低。“不会又要下雪了吧?”
“唔……”,他终于出声了,“不喜欢下雪么?”
“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下雪外面就会很冷,外面很冷就不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