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的秦心很显然被这声“喂”给弄糊涂了,本能的,她问道,你是谁?这是江寒的电话吗?
我老妈一听是个几乎和自己同龄的女人的声音,也就放心了下来,没有那么骄矜,但是,喜悦是需要分享的,于是,她就几乎用那雀跃的小声音和电话那头的陌生女人分享她的快乐,她说,这是江寒的电话,我是江寒他妈。
电话那端的秦心,直接被雷得五脏碎裂,找不到北,她心说,你是他妈,那我是谁?
好在秦心是个厉害角色,她很快定住了心神,反问了一句,你是他妈?
我老妈原本也是一神仙级人物,遗憾的是此时此刻,她已经满足于成为人家丈母娘这种低级的喜悦之中,于是很哈皮的继续说道,是的,我是他妈。其实,是他丈母娘。你有什么事情吗?
丈——母——娘——
这简直是一个轰天巨雷,夹着狂风,带着闪电,伴着海啸,排山倒海之势,轰炸的秦心发毛不存。
当江寒看到我老妈正抱着他的电话,满脸喜悦与人分享快乐之时,飞速的冲上去,接过电话,遗憾的是,为时已晚。
电话那端秦心的声音传来之时,江寒差点狂扑在地,他故作镇定喊了一声:妈。
我妈在一边看得更是喜悦,说,啊呀,原来是亲家母啊,快来,快来,让我再说几句。
江寒苦着脸向我求救,我火速扑上去,将我那意犹未尽的老妈给拉到屋子里,迅速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韩剧《大长今》,里面有那个男主角已经将我老妈迷的三魂五道,于是,我老妈以豹的速度进入了角色,开始抹眼泪。此情此景,我老妈的角色转换之快,看得我是惊诧极了,目瞪口呆。
我跑到江寒那里的时候,江寒正在焦急的跟他母亲解释,他说,妈,我是在精神病院看望病人。啊,是的,那是一个女病人。就算你不相信我在精神病院,你也该相信,你儿子对婚姻是毫无兴趣的。
我心里那个怄啊,你妈才是精神病人呢,你全家都是。
电话那端的秦心自然不会相信江寒的这套说辞,但是她更不会相信江寒结婚这种消息,最多认为是有人恶作剧了一把,所以,也没多询问这件事情。她问江寒,语调有些责备,你回国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声?
江寒笑笑,说,我太闷了,回来看看。
后面大概就是秦心催他回去的话,具体怎么说的,没听到,因为江寒说话的时候去了门外,声音压得蛮低。
他们母子之间的气氛,让人感觉有些诡异,我突然想起康天桥说过的,江寒之所以会去美国,是因为他那政要父亲出了什么事情。
因为秦心的这通电话,原本决定与我择日再去民政局办理离婚的江寒同学,似乎抽不出他那宝贝的时间了,当天下午,他就带着小童,还有那张结婚证离开我家。也不理财我的抗议和嚎叫。
我妈送她新姑爷走的时候,都有些肝肠寸断的味道,说,江寒,要不,在这里过完年吧?
江寒有些尴尬,看了看我,说,等以后吧。
我妈一听“以后”这两个字,就充满了憧憬,仿佛看到了一年后我毕业时同江寒大婚、她贵为丈母娘的盛大场面,所以,也不顾得矜持了,连自己的闺女也出卖了,说,要不,让天涯和孩子一起跟你回去过年吧?
江寒笑了笑,抱着小童,客套着,说,我也很想。不过,天涯好像……没时间……
我妈立刻抢答,说,她有的是时间,是不是啊天涯?
我最见不得我妈这殷勤的模样,好像女人这辈子的头等大事就是嫁人一样。于是,我很不解风情的扫了我老妈的兴,我说,没空。
那一刻,我妈的眼珠子都快喷出火来了。
江寒将小童抱上车,我眯着眼睛,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不仅感叹,男人要是身材好,抱着奶娃,都会显得特别帅。
我妈推搡着我,要我对江寒十八相送,我最终硬着头皮冲上了前去。
江寒摇下车窗看了看我,脸上再次露出复杂的表情,他摆摆手,说,回去吧,天冷。
我幽怨的看着他,我说,你走了,我们俩怎么离婚啊?你别害我没办法嫁人啊。
江寒有些气结,那感觉就是“艾天涯,白给了你一个帅哥做老公,你还得了便宜又卖乖”,他看了看我,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等我回来!咱就离!
江寒这七个字,感动得我快哭了。我含情脉脉的看着他,那时那刻,我们俩就像一对生离死别的小情侣,男的对女的说——“等我回来,就娶你!”
小童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冲着我挥舞着小手,再次很销魂的喊了一声——妈妈。
我真想一头扎到江寒的车底下去。
江寒愣了愣,突然,他漂亮的眼睛中水光潋滟,温柔的让人心跳加速,他眼睛紧紧的盯着我,声音很温柔,说,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小童为什么总逮着你喊妈妈,现在明白了。
我愣了愣,他突然的温柔总是会让我浮想联翩,虽然我对江寒素无好感,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极度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男子,修的眉,俊的眼。
我以为他会对我说出一番偶像剧里王子常对灰姑娘说的表白来,结果,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他总喊你妈妈是因为你虽然年纪小,但面相老啊!哈哈哈!
我还没来得及反击,他就扬长而去了。末了,还不忘警告我一下,虽然我们将来要离婚,但在我们还是合法夫妻的时候,你最好别让我满脑袋冒绿光哈,艾小村姑!然后,他笑了笑,摇上了车窗,扬长而去。
……
……
……
顾朗将学士帽轻轻的戴回我的脑袋上,他声音很平静,说,天涯,我要结婚了。
啊。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之间回不了神。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一直以来,他都是单身出现在我面前,如今突然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那仿佛是一场海啸,夹着天崩地裂的滔天巨浪袭来,我的心在一瞬间,生生撕裂,突然,忘记了流眼泪。我的嘴巴安静的张着,半晌,我大笑,说,多好的事情啊,大喜事,恭喜啊!
顾朗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悯的光,可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咧着嘴巴笑,牙齿熠熠生辉。
那天的校园里,毕业那天,校园里,真漂亮啊。那么多灿烂的笑脸啊。校园的沥青路上,微微的湿,男孩们的单车轻快的驶过,单车后座上的女孩们安静的靠着他们的背。
是在倾听心跳的声音吗?
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啊?
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胡冬朵她们恶作剧一样的呼叫着——顾朗艾天涯。顾朗艾天涯。顾朗艾天涯。
一声比一声大,回荡在毕业前夕的校园。
我一直一直的回不了神。
顾朗眼神游离到远处,不看我,却忙着岔开话题,说,天涯,我说过,你毕业的时候,要送你一份大礼的。
啊。哦。我看着他,嘴巴都笑到僵硬了。我笑着摇头,摇得学士帽都落在地上了,可我却浑然不知,我笑,说,不用了,这个喜讯已经是个很大的礼物了。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散伙饭那天夜里,我喝得烂醉,但是依旧笑得很明媚。直到不明真相的舍友们分享着今天拍摄的相片,当她们嬉笑着将偷拍我和顾朗的相片扔给我的时候,我的眼泪才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桂花树下,那个眉眼标致如画一样的男子,用手轻抚着那个对着他笑得无比欢悦的女子,他的眼神里夹杂着心疼与温柔的表情;似乎是正在呢喃一生的诺言一般。
可是,没有人知晓,当时的他,说的话是——天涯,我要结婚了!
我以为,我有足够的时间,走向他。
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一步,那么我就向着他迈出那一步。
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两步,那么我就向着他迈出两步。
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一千步,那么我也真的真的不介意,迈一千步,只要能走到他身边去……
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天涯海角,那么我也会追随到天涯海角去……
可是,他说,他要结婚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在将脚步迈下去。
胡冬朵当时正吃的很欢,康天桥在她身后座位上坐着,跟跟随慈禧的李莲英似的,端茶递水。
胡冬朵看到我流泪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悄无声息的将相片给打湿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问我,说,天涯,你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顾朗要结婚了。
胡冬朵惊喜极了,说,天啊,恭喜你啊!顾朗这男人,果然有情意,居然在你毕业典礼上,送了你这么一惊喜!
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胡冬朵纷纷给我送来祝福,说,看不出来啊,天涯,咱全班同学,就你爱情事业双丰收啊,而且一毕业就丰收!哪里像我们啊,一毕业就要失业。
康天桥也凑上前来,一脸惊愕,说,天涯!你要和顾朗结婚了?
胡冬朵白了康天桥一眼,说,姓康的,你可注意表情。瞧你那样儿!跟死了娘亲似的!只准你们江寒乱情,不准我们天涯结婚啊?
时至今日,胡冬朵依旧对康天桥那次逢场作戏耿耿于怀。
康天桥急了起来,说,艾天涯,有你这样的吗?你说结婚就结婚,你是不是也提前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胡冬朵冷哼了一句,说,准备什么?准备给在美国享受超级大奶牛的江寒通风报信?来抢亲啊?
康天桥被胡冬朵抢白的一句话不吭,双手一抱拳,几乎是恶狠狠的来了一句,说,艾天涯,恭喜你!
我心想,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就跟是在说“艾天涯,算你狠!”似的。于是,我继续无声的流着眼泪,我说,别恭喜了,也别激动了,老子失身没失成,老子失恋了。
全场本来还在嘻嘻哈哈的恭喜我,我的话音一落,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探寻。
我吸了吸鼻子,说,顾朗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康天桥一听,满脸惊喜,说,真的?
胡冬朵当下一怒,一巴掌将他抽到一边儿去了。
在场的同学纷纷表示惋惜,胡冬朵看着我说,天涯,天涯,你要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
说完,她的眼神就瞟向了旁边哭得死去活来的鲁护镖,就是大夏天光着膀子扇扇子、鼓励我走上了文字创作道路的那个男生,我的同桌。
毕业了,那文学院的才女也和他吹了;原因就是她得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了,不能将自己大把美好时光放在一个大学毕业、前途未卜的男大学生身上。
鲁护镖说,金钱,汽车,洋房,我将来都会有的!我不会比别的男人少的!我将来都会给你的!
才女叹口气,说,我知道有一天,你这些东西都会有的!可是等到那一天,我就人老珠黄了,这些东西都是给别人准备的,我抢不过她们的。
鲁护镖很不可思议的看着才女如此说法,简直冷静的令人发指;前几天她还在他怀里撒娇弄痴要星星要月亮的,还为了路边摊上一棉花糖做少女状不肯移步,今天就在这里面无表情跟他剖析爱情的用进废退。
鲁护镖那几天可是死去活来的,他跪在女生宿舍楼下跪了一晚上,最后系领导何主任这只魔兽出场才将他给拎走。
现如今,他正在我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看得我那叫一个羡慕,清了清嗓子,依旧哭不出声音。
最后,筵席散了。
胡冬朵就一个人背着我走了很远,康天桥早已经被她两耳光给抽走了。
最后实在太累了,她干脆就扯着我走,像扯一个布娃娃一样。等她扯着我走回了学校,我也已经变成了个破布娃娃。
她倒是也想打车,可惜的是,没有人民币;也曾翻过我的口袋,可是我的口袋里,只装着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挂着一只飞鸟样的吊坠。
这条银链是我十三岁的最后一天,顾朗买来的,如今已然蒙尘。
曾经它被江寒那个强盗给抢走了,后来,江寒出国前,托康天桥还给了我。
康天桥那天还跟我说,江寒那天确实将这枚吊坠给扔了,可是,却突然不忍心,半途又回去捡;捡到的时候,他挺开心的,只不过……
后面,康天桥就没再说了。但是我知道,只不过,江寒开车再次回家的时候,看到了正在垃圾桶边寻找吊坠的我,还有顾朗……
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可以重要呢?
从十三岁到二十二岁。几乎十年时间啊,原来,原来,我喜欢了你这么久啊?
眼泪掉落的那一刻,喉咙就像被割破一样疼痛。
午夜时分,学校门口,我终于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抱着胡冬朵的大腿,放声哭泣。
杜雅礼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门口吹着西北风狠命哭泣。
她说,天涯,我是雅礼。
我说,你来长沙了?
她说,是啊,和一个从国外回来的朋友在一起。我现在在车上,经过你们学校门口了。我知道你一贯都是半夜工作,直到你没睡觉,才给你打电话的。你什么时间有空了,咱们见见面吧。
我说,好啊,我最近都有空。
她说,那好,就明天吧……咦,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吗?
我说,没没有啊。
她说,噢,那好,你们学校今天有毕业典礼吧?
我说,嗯。
她说,怪不得呢。我看到你们校门口有人,好像还是个女孩子,在抱着另一个女孩子的腿在哭呢……哭得惨绝人寰,呃,不过,现在已经在打电话。
我脑门一昏,心想,我可不能这副德性让我未来的老板看到啊,于是立刻站了起来,说,是吗?
她说,好了好了,已经站起来了。我记得我毕业的时候也停伤感的。天涯,你没事吧?声音好像……
我说,啊,我没事啊,我在这里写故事啊。
她说,长沙空气可真湿润啊。不像北京那么干燥。
我说,嗯哪。等我下次去北京,不给你带别的,就给你带长沙的空气。
她说,好的,我已经过了你们校门了,朋友送我去酒店,咿,那个女孩子好像还在打电话……咱们明天联系吧。
……
挂断电话那一瞬间,我想,幸亏杜雅礼没说,天涯,我下车看看你去;想完了这个,我继续嚎啕哭泣,好无形象可言。
……
我忘记了胡冬朵怎样将我拉回宿舍的,我就记得,我在宿舍里又喝了很多酒,然后偷偷溜了出来,手里还拎着酒瓶,在校园里跟女鬼似的飘荡着。
飘着飘着,我就飘出了校门,打算飘到唐绘去。
那一刻,一个无比极端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