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素低头,一言不发。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虽然冷淡,到底稚嫩,一鼓作气宣布完自己的看法之后,一时间,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眼前这个老道的臭男生。
她继续沉默。
简庭涛微微耸肩。
同样的话,就在前一天晚上,向来不喜欢八卦,不理会他绯闻,不过问他私事的叶青承也问过。他看着简庭涛最近的反常举动和其他人的议论,冷眼旁观了很多天,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单刀直入:“为什么?”
简庭涛从来没这么反常过,令人隐隐心生担忧。
以多年的相处,就算不甚理解,叶青承也清楚地知道,从一开始,简庭涛就笃定关心素即便不看在他几乎天天风雨无阻地鲜花赠佳人的苦心上,也会看在那个忠尽职守的花店小妹我见犹怜的模样上,不得不收下那些她显然看得很碍眼的花。
况且,一进T大,从无数的学长们津津乐道的口中,叶青承他们早就知晓一个T大师生们表面上彼此心照不宣但暗地里传得风生水起的消息,那就是,中文系美女老师萧珊,不仅曾经一度是关定秋先生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更是关先生自十多年前丧妻以来,无数企图接近他而未果的女子中,唯一例外的那个。
这些年来,萧珊老师称得上是关先生唯一的红颜知己。尽管不知为什么,关先生多年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似乎无意要跟萧珊老师发展超乎友谊的关系,但是,所有T大人都知道,萧珊老师痴心不改地,从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孩,一直等到如今三十几岁的风姿楚楚的知性女人,是为了什么,就连当时尚且年幼的关心素都清楚得很,一直陪伴她照顾她的亦母亦姐的萧珊阿姨在等什么。但是,这两个当事人,还似乎就准备这样乐此不疲地一辈子这样耗下去了。
白白跌碎一地眼镜片。
但是,叶青承清楚,以简庭涛的精明,不会看不出这个姓萧名珊的名列T大四大美女教师之一的女子,堪称一支很具潜力的绩优股,只要善加利用,日后必定会获得丰厚回报。
他不会不未雨绸缪。
最令叶青承担忧的是,简庭涛居然难得闲情,一时兴起在T大校园网开设了个人BLOG,而且莫名其妙地BLOG点击率居然日益攀升,最终发展到在一个半月后的某一天,天天雄踞榜首,且绝无下滑之虞。对一干看好戏的众人来说,原本只想当个旁观看戏者,谁承想还有可能成为剧中人,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路人甲乙,但总算是聊胜于无,一时间众人纷纷摩拳擦掌硝烟弥漫。倒叫一直以为简庭涛只是一时兴起,随便玩玩而已,且心态颇有些复杂地冷眼旁观的叶青承,心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简庭涛,是已经完全疯狂了,且不怕疯得更厉害些!
所以,现在的叶青承急于想探个究竟,不顾简庭涛阴晴不定不耐烦的脸色,偏偏固执地一直锲而不舍地坐在他对面。他思索片刻,轻轻试探地问:“古筝?”
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那样的话,跟那些一看到你上场就在看台上兴奋大叫的幼稚小女生们有什么区别?”
他十分不客气地道:“庭涛,需要我小看你吗?”
简庭涛沉默片刻,也摇摇头,极其客观地道:“你肯定也听得出来,跟资深专业人士相比,其实有一定距离。”
叶青承更加诧异,“容貌?”
他路上偶遇过关心素几次,不得不承认,先天的清丽容颜,跟后天良好的家教,使得略显瘦弱的她鹤立鸡群,永远是众沙之中一粒小而耀眼的明珠。但是,跟简庭涛以往身边那些姹紫嫣红才艺兼备的女孩子相比,却未见得有多么出类拔萃。至少,不足以让简庭涛如此。
简庭涛摇了摇头。她并没有超越桑颖的美丽。
叶青承想了想,迟疑片刻,“那么……因为她……”他非常明白简庭涛向来好胜的性情。
简庭涛竟然又摇了摇头。
叶青承几乎有点沉不住气,“那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简庭涛注视着她。她低着头,浓密的发下,光洁的颈,仿佛他又看到了那天音乐会上那道淡淡的几乎是圣洁的光晕。他微微眯眼。
关心素,奇怪的,特别的,令人琢磨不透的女孩子。
半晌沉寂。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隔咫尺,却又仿佛无比遥远。
又过了很久,心素正待说什么,突然间手机铃响,她接起来,“柯轩吗……好,我就来。”
她不再理会他,低头远远走开,几乎是有点躲避。
简庭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
柯轩。成功保研,并据传内定为关定秋先生关门弟子的中文系大四学长,号称T大著名才子。至少,关心素向来谨慎,身边唯一出现过的男生,尽管频率极为稀少,还就是这位颇有李杜遗风的,气质与关心素堪称不相伯仲的柯同学。
叶青承就是因为这个,而特别对他提了一句:“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以关心素的生活背景,庭涛,你没有丝毫胜算。”
简庭涛低下头去,凝视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他的耳边,依稀仿佛又听到那悠远的古筝,香也袅袅,韵也袅袅,云一样飘逸,雾一样妙曼,直袭入他的心。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话,有些爱,从来都不会稍纵即逝。
他的唇角逸出淡淡的笑。
心素如简。
真正的原因,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并且,她,关心素,是第一个将他的名字高高悬挂在体育系罚款单上的女孩子。
第三章 如歌的行板
半小时后,当关心素很悠闲地坐在那张小小的玻璃餐桌旁,一边看报纸,一边品茗着很美味的明虾时,门铃响了。
很悠扬的SHINING FRIENDS的音乐,她特别定制的。
会是谁?
她放下筷子,走到门口那个小小的对讲机显示屏旁,上面是一张微微不耐的脸。她一度十分熟悉,近来却很感陌生的那张脸,简庭涛。
她有几分意外。
因为屈指一算,尽管时时电话联络,这四个月来,简先生从未跟她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从来也不。
说起来也奇怪,尚未仳离的时候,她的世界其实很狭窄,狭窄到仿佛只有一份外人看来毫无价值可以忽略的职业,不值一提的小小爱好,偶尔的三五好友聊天,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忙碌的老公,忙碌到连一份只有细微缺口的家庭生活也给得不够完整,围城中的她,永远在一个人冲锋陷阵。有的时候,独守空房的她不免苦笑,如果不是遇到简庭涛,如果自私一点去想,如果……或许,哪怕她单身一人,也可以过得更快乐些。所以,彼时更年轻的她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里,不顾对方诧异无比困惑之至的脸色,不知天高地厚地道:“我资历还浅,很多事情都不懂,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已经不容易,这个位置,对不起邱总,我做不来。”
放在现在,她已经稳稳当当升任财务主管的位置,却仍动辄不无自嘲。
在短短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有着贾月铭那样强势的婆婆,简庭涛这样出色的丈夫,她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挫败和沮丧。无论她怎样努力,也只是一个附庸。她何尝不喜欢顺风顺水,却始终不能适应被贴上标签完全没有自我的生活,而苦苦支撑着她的那份感情,却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完全消弭,她跌得有多重,只有自己知道。
而如今,她走出了那座围城,回头望去,仿佛才突然看到婚姻生活以外的那个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的简庭涛。报纸上,电视中,口耳交传下,她不免有几分恍惚,不可置信。
那个人,刚愎果敢,雷厉风行,仿佛遥远的陌生人。原来,那才是真实的他。
她傻。
关心素略略低头,对简庭涛的来意洞若烛火。只可惜,现时的她,与简家已无任何关系,至于一度视她若女的贾老夫人,不论明天是否出席寿筵,她都会记得请速递公司送一份礼物过去。
毕竟,相处一场,说没有感情,显然是假的。当年的贾老夫人,见的场面人听的场面话实在太多,以至于得福不知地产生些许逆反心理。而当时尚且年少的关心素小姐,打小就饱受关定秋先生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熏陶,书香扑鼻书虫遍身,说到逢迎奉承,对不住,那是半窍也不通,这种若是嫁入寻常百姓家,显然会被公婆冷落嫌弃至死的异常脾性,偏偏对了贾月铭的胃口,她要的就是这样能和她谈谈诗词,听听戏曲,聊聊心情的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子。
当年迫于父母压力,再加上丈夫乃一介文弱书生,不得已挑起家族重担的她,虽然满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诗意梦想,但为现实所迫,虽不至于沦落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黄脸婆境地,但是,毕竟和自己所期盼的相距越来越远了。没想到老来居然还能得此瑰宝,陪她话说从头,重拾梦想,不禁令她老怀大慰。
并且,贾老夫人以其一贯的武断认为,关心素小姐,是她那个执拗异常也让她头痛异常的独生子此生以来做的唯一一次正确选择。但是,不曾料到,好梦易碎,这两人不声不响地,生米已成熟饭后,才通知她,说已签字仳离,她当时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但是,见惯风浪的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因此,她不惜摆出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架势,威逼儿子就范,去敦请他的前妻起驾前来。
显然,简庭涛绝没有自己老母的一贯雅量,只见他一边略显烦躁地扯了一把领带,一边一刻不停地揿着门铃。
他是缺席了一个会才出来的,这一点,当他一气呵成阴沉着脸直接下到B1楼层,发动车,拐上快车道,到了这栋楼下才想起来。
他随即拨了个电话回去通知自己的秘书:“会议改期。”扔下电话,他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不止一次这样烦躁。他知道,公司中层已经越来越把踏上十八楼当作一个畏途。三人成虎。
借着这个摁铃动作,他需要发泄。
所以,即便是如此悠扬动听的音乐,在他如此的荼毒下,也难免有歌不成歌,调不成调之嫌。
关心素挑挑眉,继续返身,回坐到餐桌旁,悉心品味着明虾的鲜嫩,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想,最好赶快摁坏,改天她再去定制一个佛心大悲咒的门铃声,也好借此阴阳相隔地避开小人。从离婚签字那刻起,以她对简庭涛的一贯了解,她就心中有数,此事恐怕不易善罢。
果然,片刻之后,门外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关心素,需不需要我一个一个去揿你邻居的门铃,请他们来帮我敲门?”他就吃准了她一定会在家,口气里十分笃定,还略带嘲讽。
心素再次挑挑眉,继续稳如泰山。这种伎俩,她念大一那年,他已经充分施展过,现在的关心素,已远非昔日吴下阿蒙,可以做到完完全全的不为所动,所以,鉴于现今社会资源紧缺,他最好还是能省则省吧。
门外有片刻寂静。
正当心素以为简庭涛已经冲冠一怒大步流星地离去,正悠闲自得地给自己盛了一碗奶油蘑菇浓汤之际,门外又传来极其冷静的声音:“喂,110吗,我是XX路XX大厦1203室户主,我钥匙掉了,现在在门外,但是我怕我太太在家会出状况,你们能不能尽快——”
心素手中汤勺一颤,滑落在碗中,她带有几分恼怒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透过那扇门看穿门外的那个人。这个简庭涛,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疯狂,不,怕是比十年前疯得还要厉害!
看来,以她对这个简庭涛十年来细水长流般的经验性认知,仍不足以解释此人当下的异常之举。她眼下还没有成为明日早新闻里社会版新闻事件女主角的这份心理准备,且完完全全的,实属飞来横祸,无妄之灾。尽管她不无恶意地,很想让声名显赫的简氏集团的简总裁出现在经济版以外的报纸新闻头条。
毕竟,这个年头,任谁都有私心,都知道先保自己要紧,她自然概莫能外。
于是,她走到门边,拉开里面那道雕花的桃木门,再拉开防盗门上的那扇小窗,隔着防盗门淡淡地对着外面,“不必了,我还活着,多谢费心。”
只见简庭涛早有预料一般,对着手机彼端很有礼貌地道:“没事了,门已经开了,谢谢。”而后,自若地用修长的手指“啪”的一声合上手机,不紧不慢地盯着她,“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连防盗门也不开?”
说着,还用手指叩叩那道显然十分坚实,遍身上下应该不下二十个锁点的名牌防盗门,语气中仍带有些许嘲弄。
关心素不由心头一阵火起,面前的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犯错的是他,有意挑衅的是他,阴魂不散的还是他,而她这个受害者从头到尾,倒如同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小老鼠般,被一路苦苦相逼,就差没被勒令以死谢罪。
从当初的追逐,到后来的放弃,再到现在,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自己起舞就好,她绝无兴趣奉陪!因此,她也口气不善地道:“对不起,蓬门小户家教不严,从来不识礼数,有话请快讲,讲完请快离开,电梯就在那边,恕不远送。”
简庭涛一如十年前,丝毫不为所动,下巴微抬,眼睛微眯,锐利地往心素身后瞥了一眼,“你这么怕我进去,难不成里面……”话虽未说完,隐喻之意昭然若揭。
心素同样不为所动,只是淡然一笑,“是又怎样?”自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以来,两人就已经既不羡鸳鸯也不羡仙地成为路人,如今,她肯拨冗跟这个路人闲谈,实在算是大大有违本意。于是,她有几分不耐烦地继续原先话题,“有话请——”
简庭涛只当没听见,又拨通电话,简单地对着话筒那端,“你上来吧。”
心素有些微诧异,这个简庭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简先生倒是气定神闲地合上手机后,就闲闲抱着胳臂,伫立在门外,耐心等待。
心素心里冷哼了一声,她倒也想看看他在她家门外等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模样干练,面色黧黑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电梯口,他朝简庭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朝心素瞥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工具,丁丁当当开始开锁。
心素大骇,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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