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勋不禁失笑地摇头大叹:「真是人小鬼大!什麽时候轮到他替我紧张了?」
再说,他哪里「自闭」了?这个说法究竟是哪来的根据?
「可事实就是这样,他真的很在乎你这个唯一的亲人。只有你确确实实过得很好,他才能真正快乐起来。」叶语莲加强语气地说道。
和这对叔侄俩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她多多少少也了解他们相依为命的家庭状况。也正因如此,更让她对这两个大小男人感到一丝心疼。
沉默了半晌,他才有些艰涩地回她一句:「这点我也明白。只是……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那麽容易就能做到的。」
「就算不容易,也要试著做做看吧。」叶语莲笑笑地说道,听似轻描淡写,却不难察觉她的决心,「我其实是那种害怕失败所以才告诫自己要拼命努力的人,刚才你不也鼓励我要诚实面对自己吗?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完美,但至少我们可以让自己变得比较容易被其他人接受,不是吗?」
严文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但他的头却已经下意识地随著她的话点了一下。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可能是因为对方的话语让自己无意间想通了一些事,此时,彼此的心情竟是感到意外的平静舒畅。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被路灯投映人行道上的他们的影子,在不知不觉间靠得愈来愈近了……
恋久弥新 61
恋久弥新
第六章
这天在晚餐开张前,严文勋打了一通电话回家。通常他只会在必须临时外出应酬而十分晚归的时候才会这麽做,这次也不例外。
电话嘟声响了五次之後被接了起来——
「喂,这里是严公馆,您哪里找?」叶语莲一边用围裙擦乾双手,一边用脸颊侧夹著电话问道。
「语莲吗?我是文勋。」听到她彷佛暖风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紧绷了一整天的脸部线条不自觉地放柔了。
有人在家接自己电话的感觉,对於现在的他而言,其实是一种很大的安慰。
「哦,严大哥,突然打电话回来有事吗?」她问。
「今晚我得出席一个世伯的寿宴,可能会拖得很晚,晚餐你和梓棋先吃,就不必等我了。」
「喔,这样啊……那,要不要我给你等门?」
「不用了,你累了就先去休息吧,在客厅里为我留盏小灯就行了。」她关心的问候让他心中不由一暖,想了想,又问她:「对了,梓棋他在不在?」
「严大哥,不好意思,他刚刚被我叫出去买酱油了……」叶语莲好像做了坏事被大人逮个正著的孩子,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呵呵,是吗?那就算了。」他忍不住轻浅一笑,难得有人能叫得动梓棋,这也算得上是年度奇闻了,「我本来是想问问他对以後大上学的事有什麽想法——」
「这件事我已经和他聊过了,我是觉得念国内的大学对他比较好。因为他现在原本应该念高中的年纪,却是在家中自修;如果一下子到了国外那种人生地不熟的环境,对他有些孤僻的个性不见得有太大的帮助。」叶语莲据实以告。而且,说穿了,她也不是那种迷信洋墨水就比较高级的人。
「原来你已经跟他谈过了吗?」严文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她已早自己一步想到了这个问题,心中又对她多了一分感谢,「那好吧,这件事就等我回去後再谈。」
「好,我会转告梓棋。」
「就先这样吧,再见。」
正当严文勋准备挂上电话时,叶语莲突如其来的一句真诚关怀的话语,让他的手在放下话筒之前稍停了一、两秒——
「嗯。你回来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酒喝多了就别自己开车,叫计程车吧。」
不知为何,对於她的叮咛,严文勋非但没有感到一丁点不耐烦,反而有一股让家人嘘寒问暖的温馨感受,就好像大哥、大嫂尚未过世之前的那段时光……
因此,他下意识地回了她一句:「好,我知道了。」
直到通话结束,他才猛地醒觉过来,想不通自己怎麽会突然有这种奇怪的心态,就好像……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家人似的……
「叩、叩!」此时,有人轻轻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是胡心仪。
「严先生,你准备好要出发了吗?」她礼貌地提醒他该动身了。
由於待会儿的晚宴是由她陪同严文勋参加,她为此特地上了一层精致却并不浓腻的粉妆,再搭配身上一袭剪裁合身的淡紫色套装,使她全身上下焕发著一种职业女性的干练风采,而脸上适度展露的微笑更让她靓丽的脸庞增添几许女性的柔媚。
胡心仪早在洗手间的镜面中数次照览这样的自己,她有自信绝对能够让第一眼看见她的男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嗯,我们走吧。」严文勋看了一眼腕表,的确是该出发了,便偕同胡心仪走出店外;当然,很有绅士风度的他也不忘称赞她:「胡小姐,你今天的装扮很好看。」
听到他这麽说,胡心仪的笑容更加甜美可人了,她很高兴他也留意到自己特意梳妆打扮过,「谢谢。你穿上这套全新订做的西装,也很气宇轩昂。」
任何从他口中说出的赞美之词,都足以让她暗暗开心好几天,这是他不知道的。
胡心仪无声地凝望著他线条英挺的侧脸,有许多内心话想对他说,却又不能明明白白地对他开口,只能沦为心中无处诉说的独白。
她一直在等待他主动给予一个彼此谈心的机会,但严文勋却点到为止,之後赶往会场的一路上不再聊起任何私人话题,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谈公事,令她隐隐失望。
不是有句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吗?没错,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然而,他,她一心冀盼的「悦己者」,真的愿意聆听自己的心声吗?
恋久弥新 62
严梓棋手里拎著一大罐酱油回到家中时,正好听见叶语莲在电话中对叔叔叮咛著最後一句话。
等她终於挂上电话,不晓得是因为被她支使外出跑腿的怨念使然,还是纯粹想吐槽她,总之,严梓棋冒出了这麽一句:「叶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好像是老婆在吩咐老公——」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脑子乌鸦乱飞的叶语莲出声打断了:「我看你是平常运动量严重不足,所以才稍微走几步路就脑袋缺氧了吧。」
她完全不把他无聊的调侃当作一回事,接过酱油就回头走进厨房。
而她这种半敷衍半打发的态度,让严梓棋觉得自己十足像个自讨没趣的幼稚鬼,於是跟在她後头,不甘心地故意补上一句:「什麽跟什麽啊?我是说,你刚刚讲话的语气很像是一个黄脸婆!」
「严梓棋,只是叫你买个酱油,你哪来那麽多废话?也不知道是谁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嚷嚷著喊要吃东坡肉,真是一只忘恩负义的馋猫……」叶语莲好气又好笑地轻敲他一记。
接著,她将酱油倒入锅中,和早已用砂糖炒过的五花肉块拌搅数下,顿时溢出阵阵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
「哇!好香喔——真想马上就吃进肚子里!」严梓棋对於美食毫无抵抗力可言,当下立刻弃械投降。
叶语莲用筷子夹了锅中的一根葱段给他解解馋,「喏,试试味道够不够?这锅东坡肉最起码还得再炖上半个小时才能吃,你就先吞下口水,忍一忍吧。」
「唔嗯……好、好吃……」他嘴里咀嚼著已经入味几分的葱段,口齿模糊不清地说。
「真受不了你。」她摇头笑笑,随即想起严文勋的话,便对他说:「对了,你叔叔今晚不回来吃饭。等到明天,他应该会问你关於以後上大学的打算。你已经想好要念国内还是国外的学校了吗?」
严梓棋一听,本来吃得美滋滋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啧!他真是有够罗唆耶!难道他就巴不得我早一点闪人,好让他眼不见为净吗?」
叶语莲盖上锅盖的动作因为这句话顿了一下,随即看著他说:「小子,你知道我懒得骗你,所以我不会试著催眠你,外面的世界有美好到你宁可离家出走也要去闯一闯的地步。但是,你最好凭良心想一想,这是你和你叔叔两人相依为命那麽久的家,你觉得他舍得赶你走吗?」
用膝盖想也知道,严文勋根本不可能这麽做。这一点,这小子想必也很清楚,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有能力能够把他往外踢。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嘛。」半晌,他才不无愧疚地自我辩解了一句。
「我想也是。」她淡淡一笑,这小子还真不是普通地爱钻牛角尖呢!「不过,这些话最好别让你叔叔听到。就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心也同样会受伤的。」
而就在等待那锅东坡肉炖到软烂的空档里,严梓棋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喃喃自语起来,而且很明显地是看著她说的:「一开始我还不觉得,可是最近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了……」
「你在说什麽啊?饿昏头了吗?」她不解地反问。
「你跟艾筠姐真的好像……倒不是说长相上有多相似,人家是从小就学小提琴的古典美女,论气质你也根本比不上她,可相处久了,给人的那种感觉……哎呀,我也不会说,反正就是很像……」他这番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不过,贬抑她的部份倒是没有少说一句。
「呵呵呵,你已经饿到开始胡言乱语了。好啦,再忍耐个十几分钟又不会少一块肉,东坡肉现在还不能吃啦!」她立即打哈哈带过,企图转移焦点。
她才不想理睬什麽爱云、爱雨的八卦消息哩!她就是她自己,即使偶然间和某个人有某些部分的重合,那又怎样?
老实说,她觉得这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於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的替身。从前她曾经有过一次惨痛的经验,因此她实在恨透了这种极其无耻又超没格调的行为!
然而,尽管她给自己轮番「消毒」,心里却始终有一道不受欢迎的谜之声跳针似的一再「提醒」她:「严文勋也说过你和他某个『好朋友』很像……严文勋也说过你和他某个『好朋友』很像……严文勋也说过你和他某个『好朋友』很像……」
停、停、停!真是怪了,严大哥是她的老板,他交朋友关自己什麽事?他心里怎麽想又关自己什麽事?别胡思乱想了!
叶语莲默默地自我喊话完毕,还慎重地摇了摇头。
然而,她这个动作看在严梓棋眼里,却十足是一种彻底否定他的表现,让他更加不满地自顾自往下说:「叶姐姐,你不知道艾筠姐是谁吧?」
「小子,那你又知道我三姨妈的大堂哥的表姑是谁吗?」她不以为然地反问。
瞧他问这什麽蠢问题!她可以叫他马上闭嘴吗?
似乎是为了掩饰心底那种不期然冒出来的、毫无道理可言的微酸滋味,她立刻为自己倒了一杯冷开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像是要把这种不合逻辑的怪异感受冲个乾净似的。
当然,严梓棋不明白她的心思,迳自说道:「艾筠姐是叔的大学学妹,叔是大四那年和她开始交往的,即使叔先毕业,他们的感情也一直很稳定。我爸妈本来都已经在催叔快点把艾筠姐娶进家门,我也准备要叫她婶婶了。可是,後来……」
「後来因为这个加上那个的种种不可抗力之因素,结果就一拍两散了嘛。」叶语莲简洁扼要地下了结论。至於过程,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然而,不料严梓棋却垂下了头,再次开口竟是愧疚感浓到让人难以忽视的自责语气:「……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害得叔和艾筠姐分开的。」
「啊?」她听得怔住了。
「那一年,艾筠姐要去奥地利的维也纳音乐学院留学,她觉得谈远距离恋爱太辛苦,就向叔提出分手。我知道叔根本不想,他心里其实很难过,为了这件事,好长一阵子都魂不守舍,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可是……如果艾筠姐出国那天,叔有亲自去送机的话,也许他们见了那一面,就不会分手了……」
「那,严大哥为什麽没去送机?和你又有什麽关系?」她不禁问道。
「那时候我爸妈还在国外采购古董,但好死不死就是在那一天,我得了急性肠胃炎,家里又只有叔一个大人,他急著送我去医院动手术,时间就耽误了。」他说著说著,好像快要哭出来了,「要是我当时好好的,说不定叔现在就不会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喂,你这笨小子到底有完没完啊!」叶语莲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掌拍在饭桌桌面上。
她突然发飙,吓得严梓棋连话都不晓得要怎麽接下去了,当场硬生生地变成哑巴,既错愕又惊讶地望著她不知为何看上去很生气的脸。
她先深呼吸一次,抑制住想打醒他的冲动,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说:「看来严大哥是一个很失职的叔叔,竟然放任你心里的这个结打了那麽久,他是得对你的『自闭症』负起责任来。」
「这又不是叔的错,怎麽能怪他!」严梓棋随即大声抗议,「护短」得非常彻底。
他最见不得别人说叔的坏话,就算这个人是叶语莲也一样。
叶语莲拼命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以免「破功」,板著脸继续反问他:「难不成他自己留不住女朋友,女朋友飞了他也不追上去,就都是你的错,要怪就全怪你啊?」
「我……」他一时之间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严梓棋,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很多大人之间的事,不是你得个一、两次肠胃炎就能拍板定案的。」她摇头笑叹。
「但是,叔那天如果来得及见到艾筠姐一面的话——」
「那又怎样?现在他们就一定会在一起,你就一定能喊她一声婶婶吗?」
「……」他深思不语。
「也不一定吧。命运这回事,可不是几个『要不是』和『如果』就能决定的。」
这时,之前设定好的计时器响了起来,叶语莲便将那锅炖得差不多的东坡肉端到餐桌上。
「可我知道叔到现在还不忘不了艾筠姐……他的床头柜抽屉里还摆著几年前和艾筠姐的最後一张合照,我曾经在某一天深夜偷偷看见过叔对著照片叹气的样子……」一想到是自己搞砸了叔的好姻缘,严梓棋的情绪就很低落。
她听了之後,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却又更加迷惑,自己干嘛这麽不是滋味?她又不是严文勋的谁,犯得著为了他的失败情史这麽愁思百转、牵肠挂肚的吗?
然而,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现下的身分是眼前这个极度自责的少年的家教老师,所以她重整了一下情绪,对他也对自己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