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她敲响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将文件送进去的时候,里头只有老董一人,早已不见蔡少杰与那名女子的踪影。
胡若葵不由得如释重负地暗暗松了口气,最起码,在她尚未整理好自身情绪的当下,可以不必直接面对他……
等她禀明来意,递上老董要过目的资料後,心想也没她的事了,就要转身离开。
蔡复南却又出声叫住了她:「你等等。」
「请问董事长还有什麽事吗?」
「我有话要你传给蔡经理,你回头跟他说──我可以原谅他从前年轻气盛时的一时冲动,但从今而後,请他好自为之,审慎管理好自己的人生。」蔡复南面色异常凝重地交待完毕就挥了挥手,表示她可以滚出去了。
这对父子,究竟是怎麽回事?走在长廊上的胡若葵百思不得其解,但她随即又暗讽自己未免多事。现在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让与蔡少杰有关的事情来增添烦扰,她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然事与愿违,就在她刚来到走廊转角,她看见了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对俪人,双手插在裤袋里、背倚著墙的蔡少杰,和那个美得令人惊豔的女人。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胡若葵不禁睁大了双眼,几乎要忘记了呼吸,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稍稍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而他,终於伸出了手臂,覆上她的肩……
嫁给我的最後一个理由 71
嫁给我的最後一个理由
夏颖
第七章
他可以欺骗别人,却无法欺骗自己。这五年来,他心里依然惦念著她;午夜梦回时,偶尔仍会为她当年决定转身离别的背影而心悸……
然而,当她温暖的、柔润的、深情款款的吻,在睽违多年之後,终於又在此时此刻来到他面前,他却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捕捉不到一丝丝过去的澎湃汹涌。
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仅此而已。彷佛长久沉酿的相思,已然淡成了一壶清茶,只馀下一股幽渺萦绕的微香。
正是这份料想不到的淡定,让蔡少杰抬起了双臂,将这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稍稍推开,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段让彼此得以澄清的距离。
「Arida,别这样。」他说。
Arida顿时怔愣了一下,一双美丽蓝瞳满布错愕的阴影,「……Jack,我以为我们……我好不容易才能飞来台湾找你,你见到我难道不高兴吗?」
「你为什麽会来找我?」蔡少杰也对自己的冷静感到讶异。他应该万分惊喜地拥抱她,就像从前他曾经完完全全地拥有过她那样,不是吗?
「我想念你。」Arida伸出纤纤玉手抚上他这几年变得愈发成熟的脸,「Jack,我真的想你。」
蔡少杰笑了,却是一抹极尽苦涩的笑,「你想我,可你分明已经不再需要我。你有一个那麽爱你的丈夫,这不就够了吗?」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怨我……否则你这些年也不会那麽狠心地跟我断绝一切联系。」Arida颓然地垂下手臂,凄然一笑,「但你也知道当时我们要在一起有多麽艰难,不是吗,Jack?我妈妈和你爸爸不可能会同意──」
「Arida,你始终都不懂,对吧?」蔡少杰仰头深深吸入一口空气,再缓缓地吐出来,「从头到尾,我们之间的事,一直只有我们两个能做决定……当初选择离开的人,正是你,而不是别人。」
「是的,是我太过怯懦,不像你那麽坚定、执著……」
「无论如何,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沉默了好半晌,Arida才重新开口:「Jack,我跟Michael,半年前就离婚了。」
蔡少杰闻言怔了怔,心中对於这个消息的诧异并不亚於她的突然造访,可他仍旧维持静默,没有立即表态。
「……那个女人,是我跟他经常去看的牙医师。」说著说著,她彷佛再也不堪负载,偎进他怀里,喃喃诉说的嗓音有些哽咽起来:「告诉我,你还爱我,是不是?」
感觉到胸前点滴扩散的一片湿热,他也很想点头答是,可心上却有一份迟疑让他改了口:「我不知道,Arida……我们分开得太久,久到让我分不清,每当我想起你的脸,究竟是因为太过习惯,还是因为那份不甘心……」
「Jack……」
Arida愕然,抬起梨花带泪的脸庞,用一种近似心碎的眼神著他,「又或者,是因为你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蔡少杰没有马上否认。脑海里,不期然浮现一朵向日葵的姿影……
而这种缄默,往往即是变相的承认。
Arida闭了闭眼睛,在失重坠落的泪珠中喃语:「曾经错过的,难道就真的永远找不回来了吗?……Jack,我现在回头找你,已经太迟了吗?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重新被爱的机会……」
「对不起,Arida,能给你这个机会的人,恐怕不再是我。」一席话下来,让蔡少杰蓦地厘清了心底那些犹如迷雾般困扰著他的丝丝缕缕,看清了他真正渴求的是什麽,「你会是刻在我心上永不褪色的风景,我深深地迷恋过,也重重地伤心过;但现在,我遇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我知道她需要我……不,正确地说,是我需要她才对。」
「这麽说来,你终究是妥协了吗……最後,还是顺从你爸爸的意思,把我看作是你的──」
「不,我的决定与任何人都无关。我唯一顺从的,只会是我自己。Arida,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无论是以过去恋人的身份,或是……作为我一辈子的姊姊。」
「……」这个答案,是她始料未及的,让她仅能以绝望的泪水回应他。
原来,五年前,当她由於承受不了来自长辈的压力而决定与他分手,嫁给另一个同样爱她、自己却不那麽爱的男人时,他嚐到的,就是这种心如刀割的滋味吗?
之後,她还是给了他一张某大饭店的名片,说她在这儿下榻的一周内会一直等著他。如果他仍然愿意考虑,就在这段期间内去找她;反之,若是他始终没有出现,那麽她将会带著一颗彻底碎透的心飞返美国。
五年前,是他留不住她;而现今,却是他有了另一重值得恋栈的理由……
蔡少杰收下了名片,却连一眼都没看就收进衣袋中,以歉然中夹杂著些遗憾的神情望著她,只说了一句话:「Arida,别等了,我不会去。」说完,转身,迈步走开,心情却是沉重的。
经过走廊转角时,皮鞋底下传来一阵踩到异物的触感,伴随著一道极其轻微、不甚清晰的碎裂声响,让蔡少杰顿时停下了脚步。
定睛一看,却是一颗包装在透明玻璃纸下的粉红色糖果,在他的无心踩踏下,碎了个四分五裂。
他弯身捡起,并将其紧紧握在手中,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懊悔。
嫁给我的最後一个理由 72
她知道Arida来找他,八成也看见了什麽,但她究竟看到了多少,他心里没底。
自从Arida到公司来找他之後,已经过了四天。而这四天以来,蔡少杰以为胡若葵或多或少会变著法子追问他有关Arida的事,可是她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泰然自若,除了转告他狐狸老子交待她代为转告的废言之外,她什麽也没问,依旧一如既往地做她的秘书工作,吃她的糖果维持正常的血糖值。
正是她表现得像老僧入定般的不为所动,让蔡少杰愈看愈觉得火大;同时,伴随著一种不被重视的人当成一回事的失落。
他很清楚,她对自己肯定也是有感觉的,否则对他三不五时就故意装傻耍赖的行为,她不会睁只眼闭只眼地包容下来;也不会在Charlie陈挑衅他挑衅得太过火时,不著痕迹地帮他挡了过去;更不会在他滥用身为部门经理的特权,带她去参加小晋学校园游会的时候,拚命压制眼里感动欲泪的悸动,遮遮掩掩地不愿让他看见。
可是,在这种异於寻常的时候,她对他难道不该有什麽激烈点的反应吗?他私心地这样期待很过份吗?
但,胡若葵真的就是这麽平静,只能用「公事公办」来概括。这些天,两人的交谈几乎只局限於工作上必要的沟通,其他面对蔡少杰的时刻,她的回应简直吝啬得无以复加。就连中午吃饭,她都不再上天台了,而是任由Charlie陈拉她到外面的餐厅「约会」去,让他气得直想把那个趁虚而入的蕾丝边处以极刑!
例如现在,她依然对他采取「冷处理」,没有丝毫「解冻」的倾向──
「老大,明天是公司举办年度运动联谊会的日子,各部门公休一天,这些比较重要的文件请你赶在今天下班前批好。」说完,一叠厚达二十公分左右的档案夹就毫不客气地摆放到他面前。
想用工作来堵住他的嘴吗?蔡少杰再也忍不下去了,决心要跟她讲清楚、说明白,「若葵,你确定你没有什麽话要对我说了吗?」
「没有。」胡若葵似乎吃了秤坨铁了心,照样不动声色地回答。她大概想像得到他这麽问自己是针对哪件事,但顶头上司的私生活没必要对下属钜细靡遗地报告,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真的没有?」很好,满腹怒火这会儿让她极其可恶的态度扇得愈烧愈烈了。
「如果有重要到非说不可的话,我会告诉你。」他的「博爱主义」究竟要持续实践到哪种程度才肯善罢甘休?胡若葵感到疲倦了,马上剥了一颗糖就塞进嘴里含著,也顺道暗示他:你看到我都闭嘴了,可不可以别再对我进行言语轰炸?
好样的!她还真能撑!没想到她的脾气竟然硬得这麽不像话……蔡少杰一整个肝火大旺,差点就要翻桌了。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了一个怪怪的地方,让他胸中的燎原大火瞬间降为细熬慢炖的文火,再开口时的语气也有了几许狡黠的快意:「若葵,你觉得不好吃吗?」
「啊?」什麽东西好不好吃?「老大,你是说糖果吗?」
「对呀,我有偷偷观察过,你平均一周要啃掉十几根棒棒糖,其中有一半以上是中间包著酸梅的那种麦芽糖。但这个礼拜,你居然连一根麦芽糖都没吃……我上回不是才帮你赢回一大袋吗?怎麽,有那麽难吃吗?」呵呵呵,看样子他不完全是落居下风的一方。
经他这麽一说,再配上他那种「哈!被我抓包了吧」的窃笑神情,胡若葵一时之间险些没让口中的糖果噎到。脸色红白转换之际,她连忙转身,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说:「老大,我看你是太无聊了。既然你已经閒到发慌,那麽应该不介意再多看几份文件。」
「都快中午了,什麽拉哩拉杂的文件都等到下午再说。」蔡少杰说完便从抽屉中拿出那只风筝,起身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走,跟我放风筝去。」
「老大!现在才十一点半好吗?而且,我们的工作都已经多到可以砸死人了,你居然还有閒心放什麽风筝!就算你要打混也不是这种目中无人的打混法!」胡若葵板著脸甩开他的手。严格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麽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而这时候,陈佳莉也走进他的办公间来,完全无视站在一旁面色铁青的蔡少杰,笑意盈盈地上前揽住胡若葵的手臂,说:「学姐,等会儿我们去昨天说好的义大利餐厅吃午餐,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们再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喂喂喂!Charlie陈,今天若葵的午餐时间归我,你已经连续抢劫了好几天,最好不要太贪心了!」蔡少杰马上互不相让地伸手揽过胡若葵的肩膀,俨然一副是她专属保护者的霸道姿态。
「老大,把你的手放下来!还有,你听我说,我──」
可胡若葵话还说完,陈佳莉立刻冷哼著还以颜色,「归你?你有事先预约,还是学姐同意了吗?在我看来,蔡经理才是那个贪心过了头的人,明明就已经有一个混血美女了,还想连学姐也一起吞吃入腹,来个左拥右抱吗?要享齐人之福,你睡大觉做做梦还可以,醒著的时候,没门。」
蔡少杰也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哦?我看你是误会大了,Charlie陈。或许我真如你所说是个贪心的男人,但我的贪心只针对若葵一个;至於你口中的那个混血美女,Arida,她是我姊姊。我知道你的性向跟一般女人大相迳庭,如果你对她有意思就老实点承认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去追求她,虽然说我不认为大多数的异性恋女人会对你来电就是了。」
「什麽!不会吧?」
「──你姊姊……」
听见他亲口公布的「正解」,两人都彻头彻尾地愣住了;唯一的区别是,陈佳莉是彷佛看见猪上树的惊诧与错愕,而胡若葵则是错综复杂地沉吟思索,似乎有什麽莫大的难题困扰著她。
「你胡说!这怎麽可能!人家看起来分明有外国血统,你怎麽没有?」
「因为我的父母跟她的父母不是同一对,这样你了解了没?如果没问题了,麻烦闪边凉快去,让我和若葵出去。」蔡少杰不想再跟她继续瞎扯淡,揽著胡若葵就要走。
「怎麽会没问题?问题可大了!」陈佳莉可不是好打发的料,连忙大踏步上前,挡在门口和他们俩之间。
蔡少杰尽力忍住想发火的冲动,告诉自己这是最後一次对这个蕾丝边保持耐性,最後一次了,「你说。最好你这个问题有点深度,能够引起我回答的兴趣。」
「蔡经理,我现在是很正经严肃地在跟你说话。我就坦白说了──我喜欢学姐,非关男人和女人,也无涉同性或异性,我就是百分之百纯粹地喜欢胡若葵这个人!所以,不管是谁对学姐有不可告人的企图,我都会站在第一线替学姐把关。你,即使是我名义上的上司,也不例外。」
「呵,这倒有意思。请问这是若葵亲自拜托你这麽多管閒事,还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作主张?」蔡少杰要笑不笑地挑了下眉,几近酸苛地说:「Charlie陈,若葵是你学姐,意味著她是比你要多历经世事的成熟女人,你凭什麽认定你有替她『把关』的资格?难道若葵还是个凡事都要别人替她代理的小孩子吗?」
陈佳莉咬了咬牙,硬生生吞下他的冷嘲热讽,却依旧不减她抛出质问时的咄咄逼人:「我有没有这份资格,让学姐来决定,还轮不到你来评论!重点是,你呢?就算你再怎麽花招百出,学姐也不见得会对你有半点动心──」
「套句你才刚说过的话,这要让若葵本人来回答,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蔡少杰回以一个全然不带暖意的笑脸,然後直接牵著胡若葵绕过她,「若葵,我们走。」
「我也要去。」陈佳莉随即跟进。
「你不准来。」
「凭什麽?天台上有写你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