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将这句恭维牢牢记著。」杨念钦笑了笑，想起她还要去找蔡少杰，便提醒她：「刚才我和蔡先生分开时，他在操场上的弹珠台小贩那里，你现在过去找他，也许还走得不远。」
「嗯，那我就先过去，小晋就麻烦你先代我照看一下了，杨老师。」胡若葵向他点点头，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呵，该说是那男人太有自信，还是他太瞧不起人了呢？很显然地，他大概早就料定结果会像他所想的那样吧……杨念钦凝望著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淡淡地苦笑起来。
也罢，遭逢这麽一个强劲的对手，即便他败下阵来，也不算输得太难看。
嫁给我的最後一个理由 62
当胡若葵循著杨念钦的指引来到操场，找到经营弹珠台的摊贩，赫然见到一大群孩子齐齐围绕著其中某架弹珠台，惊奇地喳呼叫嚷著。
「叔叔，七号跑道、七号跑道──」
「哇！又进去同一个洞了──叔叔好厉害喔──」
「天啊，这个叔叔超强的！已经连续十五盘了──」
「真的好强，我最高纪录也只能够换一罐芦笋汁而已……叔叔的话，可以换……啊！是我最喜欢的海绵宝宝加大版布偶！」
连中年发福的胖老板也不做其他人的生意了，乾脆跟著站在旁边「观战」，待这个将难度最高的弹珠台杀得片甲不留的客人终结了第十五盘，才又惊又怨地说：「年轻人，你也好心点别这样，我们这是做小本生意的，你一来就给我大杀四方……好啦，我看这样啦，我连这只派大星都免费大赠送，你就去别的摊子光顾，别在我这里继续玩下去了。」
他连赔本技俩都使出来了，只求这位「奥客」赶紧收手，别让他损失更惨重。
挤在旁边的孩子们又是一阵惊呼，最後连出价标购的喊声都出笼了──
「哇哇哇──派大星耶！还免费的……」
「叔叔，我要派大星！你送给我好不好？」
「叔叔，你如果不要海绵宝宝的话，可不可以卖给我？我用一百块的园游券跟你买！」
「我出两百！叔叔，卖我啦、卖我啦！」
「叔叔，我有三百五十！」
只见蔡少杰终於从过矮的椅子上站起身来，伸了伸玩到腰酸背痛的上半身，然後完全无视於那些小鬼们哄抬得节节高升的价码，迳自指著那一大袋用来打发低阶纪录初级者的麦芽糖，对老板说：「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我不认识，所以我要来也没用，你用那些来换吧。」
「咦？你是说……这个？」老板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呕到脑袋缺氧，只能愣愣地把那袋少说也有百来根的麦芽糖提到他眼前。
「对，至少还能吃。」蔡少杰老实不客气第一把抓过「战利品」，将满满一大塑胶袋的糖甩在他的亚曼尼西装外套上，气势十足的流氓架式。
只见那些孩子们纷纷发出失望透顶的哀叹，不一会儿就无趣地各自散开了。
一转身，蔡少杰就看到胡若葵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觉得好笑地走到她面前，「你怎麽了？一副看到傻眼的样子。」
「老、老大，你……你玩到那麽高的纪录，竟然只跟老板换这麽便宜的小奖品……你脑子有问题嘛！」胡若葵只觉得他的算数能力差到不可思议，「东西给我，我拿回去换。」不远处那个老板一副唬弄到呆瓜的奸商嘴脸，让她愈看愈火大。
「不必换了，若葵，我是故意换的。喏，老板请客，这些糖应该够你吃到年终应该都吃不完了。」蔡少杰拦住她，带著灿烂的笑，取了一根棒棒糖塞到她手中，「你先试试味道吧。如果你觉得难吃，我们再回头去找那个自以为赚到的笨胖子，狠狠敲他一记竹杠。」
这番解释让胡若葵怔住了，有好一会儿只能盯著他的阳光笑脸，说不出话来。最後，她才讷呐地问：「……所以，这一大袋……全是给我的？」
「对啊，我是全天下最棒的老大了，对吧？也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吧。」蔡少杰笑答，正想伸出另一只空閒的手牵她，却发现她左手捏著棒棒糖，右手拿著两只美感程度明显呈现经典极端的手工风筝，「若葵，这两只风筝是怎麽回事？」
不由得陷入沉思的胡若葵猛地回过神，让他再问了一次，才回说：「都是小晋做的。这只是做给我的，」她把漂亮得可以送进博物馆展览的那一只换到另一只手上拿著，「而这只，是他指定要送给你的。」她把其中那只造型丑不拉叽、用色惨澹得活像乞丐外衣、整体看来辛酸得让人想掬一把同情泪的风筝递给他。
蔡少杰不晓得自己有没有看错，在她递来那只丑得无与伦比的风筝的时候，她脸上飘过一种很抱歉又不禁好笑的神情。他的脸部肌肉顿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好几下，「若葵，这真是太神奇了……不是我在说，你儿子的美术天份……反差实在大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境界。」这下他敢百分之五百肯定，那小子摆明了是跟他过不去！
「小晋说，这是他想像你的样子做出来的……」就在蔡少杰听了这句话很想杀人放火之际，她紧接著告诉他的下一句话，又像一阵即时大雨浇熄了他的火气：「虽然看上去是有些其貌不扬，但小晋是用最好的材料拼组起来的，他还为了跟同学抢比较坚固的支架而差点打起来，所以这只风筝应该很牢靠，十分耐用。」
好吧，看在那个臭小子这麽有心的份上，他就大人有大量地勉强收下这份「礼物」。蔡少杰接过风筝，上下左右打量了半晌，终於说出他的评分：「嗯……态度零分，诚意刚好及格，但专业程度破百……看在它丑归丑、整体看来却相当有个性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是，老大您能赏脸就再好不过了，小晋也会很高兴的。」胡若葵总算松了口大气，她还以为蔡少杰会气得直接把它丢进磁场相近的垃圾桶。
「呵……呵……当然啦，我倒是想不出他有什麽好不高兴的……」蔡少杰乾笑著自嘲道，「若葵，下次我们再来参加园游会之前，你事先打听好小晋班上要干嘛，然後通报我一声；我要找来相关资料好好研究一下，你再回去给小晋洗脑，要他别──」说著说著，他发现她没跟上自己的脚步，便停下来，回头看她，「若葵？」
只见她垂下头缓缓踱著步走向他，不知是因为嘴里叼著棒棒糖，还是其他什麽缘故，她说出口的话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老大，你其实不需要这样的……」
「我怎样？」他反问。
「你不用因为我是带著一个孩子的单亲妈妈，就特别对我好……」
他听完沉默了三秒，然後说：「若葵，我的确是待你特别好没错，但这不是因为你是个拥有伟大母爱的单亲妈妈，而是我很自觉地就是想这麽做。」
「那……到底是为什麽？」她还是低著头不看他。
「因为你是个好女人，而我对於好女人一向没辙得很；就算有人命令我不要再对你好，我八成也没办法做到。」蔡少杰一席话说得很自然，就跟人要呼吸喝水一样普通寻常。
「……老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也算是言语性骚扰的一种？」
「啊，是喔？」蔡少杰耸了下肩膀，「那你不会真的打算跑去员工福利委员会那里投诉我吧？」
「搞不好会喔，如果你以後再这样不知分寸地开我玩笑的话。」胡若葵总算抬起头来，眼角有著不太容易遮掩的红丝。
「啧，连偶尔『不小心』吐出一些真心话都不行吗？若葵，你要有点幽默感啊。」
「老大，就我所知，佳莉就很有幽默感，我会向她好好讨教一番的。」
「不不不，那可不行！……好啦，我保证会尽量管好自己的舌头，这样可以吧？」
「不是尽量，是务必。」
「唔……我怎麽会有个如此一丝不苟的秘书？」
「佳莉正好和我相反，她不是这样严肃的人，要不要我──」
「不、要！今天我们俩好不容易才能摆脱她那只跟屁虫，自行偷偷跑出来玩，拜托你就别再提Charlie陈的名字了，我对她很过敏……」
「你又来了，老大……」
哈啾！哈啾！
而在远处的业务部办公室里，陈佳莉正在独享豪华便当，却因为少了两个可以斗嘴聊天的食伴而有些食不知味，当下冷不防鼻子发痒得厉害，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奇怪，明明中央空调有空气清净过滤功能，怎麽会突然打喷嚏？……是因为秋季过敏吗？」她一边抽面纸擤鼻子，一边喃喃自语。
嫁给我的最後一个理由 63
尽管从园游会归来之後，蔡少杰对小晋送他的那只丑风筝就没少抱怨过，他那股怨气简直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三不五时就要把它拿出来嫌弃一阵。胡若葵连续听他「数落」了几天，几乎都要为自己「教子无方」感到羞惭了。
这天中午，当蔡少杰要开始他第一千零一遍的「感叹」时，她终於觉得受够了，一言不发地抓起那只他明明很看不入眼、却始终好好收在办公桌抽屉里的风筝，走向办公间一角的脚踩式垃圾桶，就要顺手丢进去。
「若葵，你别冲动啊！」蔡少杰大惊，马上跑过去「抢救」回来。
「老大，你不是很讨厌它吗？既然你都讨厌到每天都在碎念，那乾脆让我替你清理掉这个『视觉污染源』，不是很好？」
「谁说我讨厌它来著了？虽然它的样子很不讨喜，像是从资源回收场捡回来的，但好歹这也是小晋送我的大礼，怎麽能说丢就丢？」
「既然如此，那老大，算我拜托你行行好，别再跟我埋怨小晋有多偏心了好吗！」胡若葵的语气是万分无力又百般无奈，「我是他妈咪，你是他妈咪的老板，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很会吹牛的大叔，你能责怪小孩子天真不懂事吗？」
哼哼，你家小晋是天真，但未必不懂事吧？在我看来，他就是太懂事了……蔡少杰在心里如此暗道，但表面上仍是讨好般地装出委屈的表情说：「好嘛、好嘛，我以後不罗唆就是了，你也别拿小孩子无辜的作品出气。」
哼，多亏你还知道小孩子的美术劳作是无辜的！她暗啐一声。
这时候，陈佳莉正好推开办公间的门走了进来。一个小时前，她才去董事长办公室报到，「汇报」业务部专案小组这个月的行销进度，毕竟她是老董直接指派的支援部队，平日受命於蔡少杰的指示，但还是得定期向老董报告阶段性成果。
「Charlie陈，你好像完全把这儿看作是自家厨房了，进来都不用敲门的吗？」蔡少杰不满地嘲讽道。这女同性恋真是愈来愈嚣张了，眼里只看得见若葵，把他这真正的上司都当透明人了是吧？
「都发生紧急大事了还敲什麽门！」陈佳莉的口气和脸色都很差，一反平日顶多只是对他翻白眼、撇嘴角等等程度的抬杠举动，「董事长叫你马上过去，说是要你去见一个熟人。」
蔡少杰也端正了神情，问：「见谁？」
「你问我我问谁啊？简单一句话，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外貌美得要命的中西混血美女。我知道的就这麽多，再多就没了。」
陈佳莉才刚形容完，蔡少杰脸上顿时闪现一抹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
在那一瞬间，胡若葵觉得他彷佛是一个自己从未与之相识的陌生人──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眼神中明显夹缠著纠结、隐忍、伤痛和悲哀的男人，不是往常那个老把痞子笑容挂在脸上的老大……也绝不是她私底下所熟悉的蔡少杰……
「帮我把风筝收好，若葵。」蔡少杰丢下这句话後，迳自疾步走出办公室。
胡若葵尽管心中疑惑重重，但还是照他的吩咐，拉开他办公桌最底下的那个抽屉，边拉开边问：「佳莉，你是一早吃了炸药，还是被董事长狠批了一顿？怎麽刚才你对老大说话的态度那麽差──」
但，她倏然止住了话头，因为那张无意间闯进她眼帘、静静地躺在抽屉底部的护贝照片──
照片中，一对青年男女坐在绿草如茵的公园长椅上，男人用他的双臂将女人圈搂在怀中，他们的脸上洋溢著极其幸福的笑靥。
那是一位极其美丽的中西混血女子，她有著一头乌亮长发，以及深蓝如大海的深邃眼瞳，任何人只要一对上这双蓝眸，彷佛就会无法自抑地被吸进去。
而那个笑得真挚的男人，就是蔡少杰，比现在的他要年轻几岁的蔡少杰。
胡若葵大致可以猜到，佳莉口中那位美得惊人的访客，应该就是她了。但不知为何，瞧见他们凝固在过去某段时光中的幸福翦影，她的左胸深处竟隐约有种石头被掷入一泉幽潭，然後不断朝深黑水底向下顿沉的虚无感……
「哼，我对他还算客气了呢。学姊，那女人跟蔡少杰之间一定有过什麽不可告人的隐密，而且还是很猫腻的那种！你不知道，刚才我在董事长那里，她一直喊蔡少杰Jack，那种亲腻的口气就好像在称呼她爱人一样，听得我浑身猛起鸡皮疙瘩！」陈佳莉没有察觉到胡若葵神色有异，自顾自悻悻然地说著。
「老大目前单身，他要跟谁有不可告人的猫腻关系，也是他的个人自由，不是吗？」胡若葵不知是何滋味地低语，倒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
也许，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总是习惯对身边的女人好，甚至程度好到令人心生误会……显然她也太自不量力了，先前他为她做了那麽多让她感动窝心的举动，她居然会以为是或许他对自己……呵，这会儿看样子是她太抬举自己，幸好她在丢大了脸之前及时勒马，才没闹出笑话来……
「话不是这麽说的呀！如果那女人是他的情人还是未婚妻什麽的，那他之前干嘛还总是跟我争著讨学姊的欢心？他既然能做到业务部经理这个位置，就代表他也不是真的白痴，怎麽可能会不晓得要搞暧昧也得有个限度——」
「——佳莉，你该回位置上工作了。」胡若葵不想再听下去，在阖上抽屉的同时，打断她那愈说愈离谱的八卦推测。她亟需安静的空间好好沉淀一下紊乱的思绪。
一提到「工作」两个字，陈佳莉惊叫了起来：「啊！糟糕，人在气头上果然就很容易出差错！刚才董事长还特地交代我转告他，叫他顺便带专案小组的物流规划企划书过去，我居然忘了！」
「哎……我给老大送过去吧。」胡若葵摇头叹气。
不过，当她敲响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将文件送进去的时候，里头只有老董一人，早已不见蔡少杰与那名女子的踪影。
胡若葵不由得如释重负地暗暗松了口气，最起码，在她尚未整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