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下午要去附近的一个幼儿园,讲个关于特殊儿童管理的课。”她一面吃菜一面喝椰奶一面说话,有些繁忙但也算回答了他的话。
“晚上我们要去故友聚会,你要上到几点啊。”庄静文手上拿着湿毛巾,侧过身子对她说。
“三点左右吧,我还要回医院去的。”她放下筷子拿过装有小毛巾的袋子想要撕开。
“我们是晚上六点,你肯定来得及,学校附近的公园里面,你知道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的地方,以前我们也一直去的。”庄静文擦着嘴道。
“我知道的。”苏璇彩回答着,手上装毛巾的袋子却怎么也打不开,齐伯礼看见了便从她手上接过来道:“你确定认识啊,还是我等下来接你,我们一起走。”他撕开袋子把里面的毛巾拿出来递给她道。
“这点事我还是知道的,不会迟到。”她有些不满的说道,顺手接过毛巾擦嘴,原本干净温润的脸上,因着那几分似真似假的嗔怒,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我不是怕你迟到,你迟到是正常的,我是怕你迷路,你迷路了也是正常的,但是你迷路了我还要去找你,这就是不正常的了。”庄静文嘚啵嘚啵的又开始说话,坐在她边上的陆有风受不了她的呱噪,忍不住开口道:“庄护师一杯酒都没有喝,我怎么感到你好像喝了很多酒似的。”
“不是所有的酒都叫酒的,小弟弟你不知道吗?”她斜眼瞟过陆有风道。
“你都拿什么解忧了。”苏璇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
“酒酿圆子啊,我喜欢喝酒酿,一日没有它人生就不算完整。”她精致美丽的脸上露出最让人欢喜的笑容,一个抬手去拿放在自己面前的碗,想要去舀放在圆转盘上的酒酿圆子,苏璇彩也跟着她笑,眼睛去看那大白瓷碗里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
齐仲孝此时也正伸手去拿那勺子,比庄静文快了一步,她停下了动作道:“师兄先请用。”
苏璇彩看见修长手指接过大汤匙,很快的往自己碗里盛了一些,庄静文接过勺子对她道:“哎,你要不要啊,我给你也舀一碗。”
她正在发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庄静文用手肘一推,手上拿的杯子里椰奶泼在了衣服上。对方看见了忙不迭用手去擦,又拿过毛巾来对她说:“是我没注意,不好意思啊。”
“没有,是我在想事情,没有听见你说话。”她也用毛巾在擦着,索性椰奶并不多,又是黑色的棉布裙子,擦了也看不太出,庄静文又小声对她说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心不在焉的。”
苏璇彩没有回答她的话,此刻她脑中全是一团一团纠缠的记忆,刚才在葬礼上空调吹得时间久了,从早上饿着肚子,到现在又是一阵油腻的食物,此刻胃里翻腾的难受,心头郁结着一种说不出的病痛。
“我下午有门诊,先走了。”陆有风先站起来向大家打招呼,众人看看时间也差不多,纷纷起来说有事情,苏璇彩本来便是如坐针毡,此刻恨不得能飞出去,齐伯礼道:“你到哪个幼儿园,我开车来了,送你。”
“不用了,就在医院隔了两条马路,紫藤花园里面,很近的我可以自己走过去。”璇彩回到道
“你直接去那里啊。”庄静文也站起来,手上拿着包准备走。
“我要回医院拿个U盘,做的PPT还在里面。”她说话间已经要离开那桌子,庄静文上前和她并排走着,回头对齐伯礼说:“我们都回医院去,你呢。”
“我下午外面有个会要开,晚上直接去聚餐,那先走了。”他向两人招呼晚上再聚,三步并作两步赶向电梯,急忙忙喊着:“先不要关,还有我。”
坐满了人的电梯一点一点下降,苏璇彩和庄静文等待下一班电梯,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多起来,她们被一起挤到了最里面,整个电梯充斥着刚才酒宴上的饭菜味,苏璇彩被挤在很里面的一个角落,和庄静文隔得有些远,她抬手拨开眼前散落的头发,将它们箍拢在耳后。
齐仲孝离得她很近,整个胸口转向她,外间一直有人进来,两人越靠越近,他身上那让她近乎遗忘的菩提燃烧的味道,沉沉朝她袭来。回忆让人措手不及的想要接住,然而那过于沉重的往事,让她与他都不愿意在清醒的时候去碰触。
苏璇彩选择了逃避,但是过于狭小的空间使得两人不断靠近,齐仲孝用一种淡薄的事不关已的态度朝她步步逼近,苏璇彩低头看见他脚上穿着的黑色帆布鞋,很简单的款式,然而穿在他的脚上又似乎格外的特别,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电梯到达一楼庄静文拉住她说道:“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就去看看呀,整一个失婚妇女的典范,你还没恋爱,我怎么感觉你已经失恋了呢。”
她笑了笑,转身朝向饭店出口,那里进进出出的人群,一个黑色的影子背身独自走在午后的艳阳里,逆光中仿佛是一场目眩神迷的烟火,往上飞看不见,往下飞看不见。
“我要先走了,今天下午有个病人要出院。”庄静文看了看手机,表示时间紧迫,她将手提拎包斜跨在身上,开始摆出奔跑的姿势,苏璇彩笑了回道:“你先跑吧,我不赶时间,慢慢走回去。”
分手后的两人,一人百米冲刺的向前,一人放慢了脚步走在路上。医院在以前租界的地方,周围枞横隔出许多单行道。晚夏午后格外寂静,路两旁种满了属于旧时代的梧桐树,满满当当长了一天空的绿,苏璇彩一步一步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声。
她回头看见的正是上午在葬礼上遇见的杨汝绢,此刻她正以妖娆美妙的姿态向她走来,举手投足间风情无限。苏璇彩立定在原处等她,待得两人面对面时,杨汝绢突然露出轻蔑的笑容道:“现在不比以前了,你要好自为之,做人太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她说完又笑了,娇媚脸上很是玲珑。
苏璇彩有些糊涂,她不是很聪明的人,对于需要看得很深的事情,常常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她想要学会遗忘,然而到如今半点精髓也没有领会,只得一点,那便是存放。将过往的一些事情存起来,放起来,轻易不能打开,这些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原来也只是她以为而已。
☆、第三章 最近,好吗?
晚上到了KTV的包房,已经是六点半敲过。她还是迟到了,却还好没有迷路,庄静文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苏璇彩低头笑了笑说:“回医院做个课后总结,错过了时间。”
“习惯了,你能够走出自己的世界回到地球已经很好了,至少这次没有让我去把你找回来。”她哈哈笑着,拉过苏璇彩又道:“下班了,把酒当歌正合时宜。”
“大姐,你不是只喝酒酿的吗,这酒不适合你。”陆有风坐到她边上,手上拿着一只杯子,里面放了一些金黄剔透的液体,庄静文独自端着酒杯,脸朝向门口的方向,眼里浮起自嘲的微笑,她猛地转头对陆有风道:“来来,陪姐姐喝酒。”
门口坐着齐伯礼,剃得很整齐的板寸,到更显出那张周正大气的脸,浓眉大眼煞是英挺。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面,看上去有些疲倦,苏璇彩其实一直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年一年过去,再迟钝的人也会被点透,但是她却不敢说,不敢言。
一个在装傻,一个在被装傻,两个傻瓜。庄静文突然有些厌烦,她一把抓了陆有风道:“走,陪姐姐唱首歌去。”
《北京一夜》妖娆苍凉的前奏响起,两人拿着话筒开始高歌,在黑暗中等待千年的男与女,城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良人始终不知在何处。
庄静文原本就是一副高亢的嗓子,此时放开了唱倒也有一种江湖豪杰的爽朗,陆有风负责了其中的女声,一字一句凄凄离别情,恰如其分恰到好处,他两人似是茫茫戈壁滩上的一场风,吹过了留下沙。聚沙成塔,只不过是个没有架构的,轻轻一碰触便要倒下来。
一曲歌毕,周围的人都在鼓掌叫好,齐伯礼看见苏璇彩手里拿着一杯酒,上前阻止道:“你的胃不好,还喝这烈酒。”她笑了笑回道:“我不喜欢喝酒的,一股苦味道,只是颜色实在漂亮,拿在手上看看也开心。”
她说话慢悠悠轻飘飘,字字落在他的心里,像是雪花一样,起初有些冷,而后沾了他的温度溶化成水,时间长了那水便融进血里,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慢慢流动。
“昨天晚上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呢。”齐伯礼再一次问了上午在巴士车里的问题,他这人有一个优点或是缺点,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想要的,固执如牛。
“哦,有事情吗。”苏璇彩故意忽略了他话语里面的意思,淡淡问道。
“想说早上来接你的,这样也不用赶时间了。”他回答着,用手接过苏璇彩手上拿的酒杯喝了一口,又道:“你不能一直这样。”
“好的,我不会一直这样。”她倒是很听话的回答了,径自低头先笑了起来,包厢里三三两两好友,此时正是相逢的好时节。
苏璇彩也正是这样的能够让人觉得相逢,落花时节的江南,立在河岸的少女,渐渐靠得近了,才发觉并非可以相逢的江南少女,只是清晨薄雾中水面倒影折射出的一点光。
齐伯礼不是第一次被她说的话打退,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次,苏璇彩善于接纳别人给她的一切忠告,但却不吸取,白白的让其走散而不做任何留恋。他把手上的酒杯放在桌上,拿过菜单打开看起来,对着她说道:“开完会就过来了,晚饭吃得匆忙,现在到饿了,你要吃点什么。”
苏璇彩从心理面生出感激的情感,她是轻易就能够感谢的人,一点点贪恋的渴慕便能够让她感恩,别人看来她一下子就给出很多,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多也没有。
“哦,那我就点份炒面吧。”她开口道,边上坐着的人群纷纷表示自己也饿了,一时间盖浇饭、饺子、面条漫天飞舞。等饭的时候,大屏幕上出现了一首歌,有人叫道:“哎呀,这歌好,应景。”
是一首老歌,歌名很应景,颇有一番人世苍凉的味道在里面,前奏响起来的时候,一个很动听的女声开始缓缓唱来,娓娓讲述着失落已久的故事。
杨汝绢坐在椅子上唱歌,眼睛盯着屏幕里的歌词,很认真。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过了。小时候她是个聪明的人,别人需要花上两三个小时的东西,她只需要看一眼便可以懂得,渐渐就朝懒散的道路走去,生活的太过顺风顺水的孩子,往往过于矫情。
但那份情没过多久便被打破,她开始了早恋,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一切的姻缘都可以成真。她还没有从自己编织的童话里走出来,童话里就出现了一个不知好歹的拦路客。当时年纪小,不由得自己做主,今时今日,她重又遇见,便是要鱼死网破了。
想走回过去的世界,那里有你我不变的誓言,关淑怡的《重逢》在饺子面条的香气中慢慢隐落。苏璇彩开始头痛,包厢太过压抑的空气让她额角突突跳动,她离开的时候,听到里面的一句歌词,终于习惯在黑夜,才能够面对自己的伤悲。她想着是要走出去看看黑夜,才能够让自己习惯。
门口伫立的两只大石狮子,许多年过去了都没有改变,苏璇彩从电梯出来后,看见石狮子的屁股,她突然想起《红楼梦》上柳湘莲说的话,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她后来想想,活在世上哪个人是干净的,哪个人可以干净。晚上有风吹起,夹着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虽是吹得一阵一阵粘腻,到比人为的空调要舒爽得多。苏璇彩靠在狮子的身边抬头看天,很黑没有星星,到处是城市高楼上闪闪的红光。那狮子身边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依靠在那里,她察觉了正要走开,却已经被套住。
齐仲孝转过身体面对着她,脸上是没有笑容的淡薄,他像离开很久的一位有些交情的朋友淡淡开口道:“好吗?最近。”
这一开口,两人都愣在那里。离开的这些年被他称之为最近,她经过的这些年,他问了一句好吗。
苏璇彩自己昏沉沉先落了下风,傻瓜一样只是笑。她喉间似是被一双手扼住了,仿佛是生了很严重的病,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去传递心思。然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朦朦胧胧全是水汽,纵然是要从里面拿出一点回应,也变成了渺茫的希望。
“好吗?最近。”他又问了一遍,这次那淡薄的脸上露出一些微笑。穿着黑衣黑裤的齐仲孝,在黑夜里格外让人心动,他有很好听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子夜吹过的风,敲打在夜归人的心上,使人沉沦尽而毁灭。
“好,谢谢。”苏璇彩回答了他三个字,从数量上来说是不对等的,毕竟他好歹问了四个字,她怎么也要同样的回答四个字。然而从质量上却是可以的,她很完整的回答了齐仲孝的问题,自己也感到实在是好。
苏璇彩说完后想要离开,转身过后却听到齐仲孝又问道:“你不问问我好吗。”
她回过头来看着齐仲孝,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至今想起来,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残留着痛。以前上课时,老师说有种作用叫远期效应,要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才发生不同程度的病理改变。
苏璇彩想齐仲孝就是她的远期效应,看着似乎没有什么,经过时间的加工和沉淀后,在她的身上便发生了反应,产生病变,以至于最后无药可医而死。
“好吗?最近。”她笑着问道,缓慢的温和的声音与晚夏湿润闷热的天气融在一起,微微让人感到窒息。
“不好。”他回答了两个字,这在数量上与苏璇彩也是不对等的,无论是她的问题还是她的回答,齐仲孝怎么样也要回答四个字。但这在质量上却是更甚一筹,他的答案等于在告诉她,分离的这些年他并没有过的快乐。但他的答案又是模糊的,他过得不好,起因是何,不得而知。
苏璇彩心里“咯噔”沉了一下,她与他分开的这些年并没有很大的变化,所以在苏璇彩心里,齐仲孝应该也是没有太大变化的。现在她几乎能够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在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时,齐仲孝已经吻上了她。
忘记了有多久,忘记了有多深,忘记了有多痛。苏璇彩的脸被宽厚温热的手掌托起,他永远知道哪个角度是最适合吻她的,那吻湿湿润润,思思绵绵,辗转中都是恨。
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