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便想著:真正该受到保护的其实是妈。
因此我总逼著自己长大,逼著自己得用世俗、社会的眼光去审查眼前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
但当我遇到陈悯後,却发现直来直往或许更被这社会所容。
可能是向往,也或许是理想自我的投射吧,我和陈悯越靠越近,并超越一般我对「朋友」的定义与界线。我想,彼此间的关系也是因为这样而逐渐失衡,迳自往爱情的方向发展。
但是,我们都太年轻,年轻到不懂得表达这对我们而言全然陌生的情感;年轻到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做这个决定是对的,却不知道自己正在深深的伤害对方;年轻到我们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修正,却不知道很多事情发生一次就已太多的道理。
而最主要让我狠下心来与陈悯分开的原因,就是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情绪。以往我认为是优点的率直,这会却成了一道墙,隔著我和陈悯的灵魂,我们能听到彼此高喊的爱和伤痛,却无法触摸对方,抚慰彼此的伤口。
而这面墙,只会越来越高,不会有轰然倒塌的一天。因为陈悯的直来直往不仅伤透我的心,更威胁到我的生命。
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样病人的状况会很不稳定,他苏醒後会出现一些後遗症。比如恶心呕吐,头痛的状况可能会持续几个月,而最棘手的就是丧失记忆。不过依患者脑部受创的情形看来,顶多忘记事发状况,不会造成完全失忆,但有可能会连带忘记对病患来说具压力的人、事、物。」失忆?我不急著张开眼睛,并带著异常冷静的心情听医生作病历报告。
「那他如果真的失忆的话,要怎麽做才会恢复记忆?」我听得出来,这是阿禾焦急的声音。再仔细听来,室内还有个人一直啜泣,听起来,像是陈悯的声音……。
「如果患者失忆,不要急著逼他回想。如果以强迫方式回复记忆,很容易造成患者情绪不稳定,甚至还有双重或多重人格的状况出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放松,以逐渐引导的方式使他自然回……。」
而我脑中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庆幸自己命大没死。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过得太夸张、太富戏剧化;又每每遇到关卡时能绝处逢生,这该说是老天爷的眷顾,还是这一切都是他在闹著玩的?
想著想著,我慢慢睁开眼,却见到令我感到意外的人。
五双眼睛各以不同的情绪盯著我,由左而右是严靖愔、医生、阿禾、阿荣和老鸨。是的,没错,他是老鸨,那铁石心肠、心机重又没良心的老鸨。而且我没看走眼,他眼中带著明显的关切与忧心,这使我惊惧的看著他。
「喂,你看,你平时对他太坏,所以他忘记你是谁了!」阿禾用手肘撞撞明显也被吓到的老鸨忧心道,紧接著凑到我面前:「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还有他还有他,这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将阿荣拉到我面前,我感到莫名奇妙的一一喊了他们的名字。
「阿禾、阿荣,还有老……,阿飙。」话一说完,他们三人马上松了口气,而我直接转头问严靖愔:「我睡多久了?靖棻呢?」
严靖愔的表情和缓许多:「你睡了两个多小时。棻棻在家,我要她早点睡。头会痛吗?」他轻抚我的头发,眼中除了忧心还有许多安定人心的成分。
我微微点头:「有一点。」
这时我将目光移向啜泣声的来源,是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像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先愣了一下,之後随即飞奔到我面前:「西日,西日你记得我吗?我是陈悯啊!」他急切且带著期盼的想抓住我,却被眼明手快的严靖愔扯住两只臂膀,他满脸不悦的说:「不要再碰他了!」
但他没空理会严靖愔,只是一个劲的问我。
我蹙起眉头,看了他一会後,疑惑的说:「你……,是谁?」
他一听我这麽说,就像是被揍了一拳般,神情痛苦、脸色刷白的看著我:「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陈悯,和你同班三年的陈悯啊!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伤害你,但你也没必要这样吓我,西日。你还记得我对不对,说啊!」陈悯激动得都快把我给拆了,幸而有严靖愔在後面抓著他,要不然在他如此失控的情绪下,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麽意外。
「这位先生,请不要这样逼迫患者。」医生在一旁拍拍他的肩。
陈悯不理会他们,只是焦急的看著我。
我将身子稍稍挪向右方,拉远和他的距离:「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言语中,我透露著无尽的恐惧。
「我不记得班上有你这个人。」
陈悯听了,失神的跪下,喃喃自语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伤害你,你要我去死也好,永远离开你也行,就是求求你不要把我忘了,不能忘了我,不能忘了我……。」我听了暗暗咬牙,别过眼不看他,但心中涌出源源不绝的酸苦,蔓延到全身,啃啮著我的身心。
「抱歉,可以请你离开吗?看到你我的头就好痛。」我生疏的口气增加了彼此的距离感,希望让他知道,再怎麽大吵大闹也无法恢复我对他的记忆。
陈悯抬头傻眼的看著我,想从我眼中读出些什麽,但我因头痛而皱起的眉眼写满了难受和不悦,除此之外什麽也没有。
严靖愔将失神的陈悯拉起,扶他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医生,他的记忆会恢复吗?」阿禾忧心的问,正当医生要回答的时候,却被匆忙进门的护士打断。
「娄医师,六零二的病人突然休克,要赶快进行急救!」医生听了皱眉点点头,和我们示意一下便离开。
阿禾有些无助望著医生的背影,而严靖愔却带些责备的眼神看著我。
难道……,他看出来了吗?
当我再望进严靖愔眼里时,只见他抿抿嘴,不再做表示。
「不过让你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人也好,你已经够辛苦了。」阿禾替我理理被子,苦笑说著,而我则尴尬的笑笑回应他。
「我……,想再休息一下。」众人听了,反正觉得我没什麽大碍,便放心的离去,不多做逗留。
看著阿荣和老鸨架著严重恍神的陈悯离开後,阿禾交代几句话便步离病房。
这段时间趁著他们没注意我,赶紧拉住严靖愔的衣服,他看了我一眼,对阿禾说:「你们先走,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阿禾听了便和我们打声招呼後离去。
严靖愔听人声渐远,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我身边,才要开口,却马上被我截住:「对不起,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不敢看他,深怕受到他严厉无情的指摘;但让靖棻担心,又让他专程跑一趟医院,这都加重我内心的罪恶感。
「你们对我这麽好,还包容我,我不应该这样让你们担心。」名为自责的荆棘一圈圈困绕在我心上,将它扎得疼了、流血了,但我只能以此作为惩罚自己的方式,唯有如此,才能让我安心。
只见严靖愔蹙眉,将手抚著我绑了绷带的头:「放心,我们没把你当成累赘,以後有什麽问题,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想任性的时候任性,想撒娇的时候撒娇,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如果你不放宽心跟我们相处,对我们来说才麻烦。」他坚定的吐出一字一句,让我心安。
不知怎地,和严靖愔相处时,总能感受到十足的踏实、安稳,让人会想待在他身边,汲取那份与生俱来的安然自若。
仔细想想,严靖愔总能以他的步调暗暗潜入与他人的交际间,使别人用他想要的方式、态度和他往来,却又不若陈悯、卓丘山这般独断霸道。很特别的一个人。
他见我没说话,便继续说:「我和棻棻早就把你视为家中的一份子,否则也不会让你住进来,所以你不要再觉得有所亏欠,你只要过得快乐,就是给我和棻棻最好的回礼。」
虽然他说得真挚诚恳,却让我觉得感伤。或许,陈大哥才是他这段话内心真正的对象,而不是我。
虽然嘴上说没关系,但当实际面对严靖愔对我的好时,却有种空虚和厌恶塞满胸臆。
我不想成为某人的替代品。我不要有人越过我,直视著另一个灵魂!
「你……,其实是想对陈大哥说吧……。」我呢喃,却见他瞬间变了脸色,我头一次在严靖愔脸上明显看到各种情绪的转换,那其中有尴尬、懊悔、伤痛和不悦。
「不要这麽想,你和他不同。」他的神情虽然依旧充满让人震慑的气势,却让他稍稍狼狈的声音泄了底。
「所谓的回礼,是指我终於能代替你们心爱的陈大哥,让你们和陈大哥再续前缘吗。」我淡然的笑,却发现自己的存在感好薄弱。
当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也决心离陈悯远远的时候,却发现接纳我的人抱著不单纯的心思。
我终究,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你和棻棻的谈话我都有听到,但就是因为我明白你和他是不同的个体,才没有进去打断你们。我不可能将他和你混为一谈,我只是单纯的想照顾你。」严靖愔和陈悯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陈悯十分易怒,而我眼前这个男人只会深吸一口气後,以坚定的口吻回应,并尽可能阐明自己的立场。如此一来,倒像是我无理取闹了。
我坐直了身子,以往各种景象如失控的拳头般重重落在我脑中。黑道的嘴脸、老鸨和阿荣的斗嘴、靖棻微笑拿著考九十八分的考卷、林宇柔羞涩的向我问陈悯的去向、妈在医院抱著我、卓丘山笑著告诉我妈的死讯、严靖愔拉著我离开车站、胡亚河恣意的抚摸我、陈悯在暗巷的泪眼相对……。
一幕幕影像刺激著我的身心,头痛加剧无法控制的情绪,让我的世界崩溃了。
我扯著嗓子对他说:「为什麽?为什麽想照顾我?在看到我被继父强暴、被追债、被喜欢的朋友差点给杀了。有常识的人都会觉得我有问题,会以为我是个勾引继父的淫荡儿子、是个同性恋变态,只有你像个笨蛋一样老出现在我眼前,你有病啊!」说著自己竟抚著疼到欲裂的头哭了。
妈的,头又痛,情绪又这麽不稳定,我想真的病了的人不是严靖愔,是我。
却见严靖愔坐到病床上,伸手拥著我:「不是你的问题,全都不是。被强暴不是你的错,当你心中一直搁著这件事,就代表他在你心中成功种下不安的种子,你不能让他得逞,因为你会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你要做的就是正视这件事,并告诉自己,他其实不可怕,他只是用暴力暂时夺取你的身体,但他却永远无法占领和剥夺你的心、你的思想和行动自由,知道吗。」
我原本有些抗拒的抵著他的胸膛,但他手掌来回抚著我的头,带著无限包容的话语,使我臣服。我抓著他天蓝色的衬衫,将眼泪鼻涕全往上头抹去。
严靖愔任我在他笔挺的衬衫上作乱,继续说著未完的话,而我持续感受他胸口因话语而起的震动,并汲取他满溢的安定。
「同性恋不是变态,只是你喜欢上的这个人他是个男人。每个人都有爱人与被爱的权利,同性恋当然不例外。喜欢上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不能说你不爱,心就真的背离那你曾经全心付出的人,这样逼迫自己只会更痛苦。想爱就爱,不要想太多,因为人能放手一博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懂吗?」
他温润低沉的声音除了包容,还有一种清澈的感觉,有如从厚重的云层中射下的光芒,带著拂去不安与污秽的圣洁,彷佛剥去我的外表,直透灵魂,细细熨著我内心的不平及疙瘩,让我得到救赎。
我的头抵著他的胸口,反覆问著自己,为什麽要这麽执著?我这样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吗?这是我所期望的日子、未来吗?我什麽时候才能从被害者情结中走出来?
够了,卓西日,给我振作点!哭哭啼啼和操烦这些有的没的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管他什麽胡亚河、卓丘山,我的进行式中没有搁置他们的空间;而陈悯,虽然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可为,但我确信这是在数年後若有幸遇到他,且我们都具有成熟的心灵,和对彼此如初的真挚,我想又会是和现在不同的局面。
至於那无缘见面的陈大哥。就我而言,和一个已逝的人相争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就算他们看到的卓西日只是一抹代表陈大哥的影子,但我还是我,再怎样也不致於迷失自己,我只能继续前行,才能摆脱这恼人的阴影。
蓦地,我的世界竟一片光明,以前想不透、懒得想的事都在当下厘清了。真搞不懂自己之前干麻这麽折磨自己,我明明完全不相信「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这种见鬼的说法!
虽然还不能说从现在开始知道自己该做什麽、该走怎样的路,但从零开始也不坏啊!
深呼吸,我从严靖愔怀中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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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看向床头的闹钟,时针正好在八的位置。又瞥了眼窗外,天有点阴,一副快下雨的模样,湿冷的空气钻入室内,我抓过一旁的外套起床。
不是因为生理时钟的关系而让我这麽早起床,而是头痛到让我不得不起来吃止痛药。
休学一个礼拜了,我渐渐能适应「无所事事」的生活型态。
严靖愔要我在卓丘山没有被起诉羁押前不能出门,我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