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叶翩翩突然住了口，因为就在这静得连落针的缝隙都没有的暖阁中，突然传来一声很突兀的细响。敏锐细致如叶翩翩和赵元伉，立时就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发出响声的地方——一枚小小的梅花镖钉在柱上，雪亮冰冷的锋面映着黯淡摇曳的烛光。
赵元伉大怒，抽身就向窗外奔过去，叶翩翩也立刻跟上，就在他要出声的前一刻及时地拦住了他：“别做声！”
因为她看得真切，院外的屋檐上，溶溶月色中一个窈窕身影逆光而立，清冷月色勾勒出玲珑的身线——这个身影与她朝夕相处数年，她再熟悉不过。
不过她沉默的真正原因是，一旦声张起来，便是彻底决裂，目前她暂时还不想这样做。
赵元伉回过头来看着叶翩翩，脸上还余有怒意。不管是谁，这样旁若无人地闯入寿宁王府，这样肆无忌惮地威胁他们，对他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跋扈。
叶翩翩在他手上轻轻捏了一把，上前一步足尖轻点，盈盈跃上了屋檐去。
“吟儿。”
这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月色中似乎更加清微。
卢清吟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了她的脸，终于能看清她平淡无奇的神色。她居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卢清吟的平静一时让叶翩翩有些吃不准，她不敢肯定卢清吟到底看到了什么，知道些什么，卢清吟越是平静，心思就越是让叶翩翩难以揣摩——叶翩翩当然不会笨到不打自招，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她也始终保持沉默。
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远，卢清吟竟还是一言不发。叶翩翩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她秀眉微微一蹙，轻声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六姐，不是你故意引我来的么？”卢清吟竟然轻轻地笑了，清平中这个笑容竟显得很是惬意很是舒展。“我知道你会说的。”
叶翩翩有种被这个小丫头耍了的感觉，小丫头的笑容让她很是不受用，若不是一再提醒自己要冷静，她一定已经冲上去掐住了卢清吟的脖子——这个丫头的心机见识，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吟儿，你有没有尝试过真心喜爱一个人？”叶翩翩这句话问得正中下怀，问得十拿九稳，因为她知道卢清吟的回答。果不出所料，卢清吟嘴角眉梢扬起一个淡淡甜甜的笑容，毫不掩饰地点头。
“那你是不是愿意豁出一切，只想陪在他的身边？”
卢清吟还是面不改色，又轻轻地点点头。
叶翩翩心中好像舒展开了几分。“这就是我的理由。”
夜风微凉，送来卢清吟一声微微的叹息。“六姐，这也是你出卖銮锦堂、诛灭大哥满门的理由？”
此言一出，像是静谧夜空中突然绽开了一道惊雷，像是万里晴虹突然被闪电劈碎，不止是叶翩翩，就连赵元伉都再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出手！
时间再次凝固，卢清吟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微微后倾，三道暗箭从她身畔擦过，可是叶翩翩手中一柄弯月刀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叶翩翩的脸上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吟儿，你不该太过自信，忘了自己重伤未愈，就这样把自己送到我面前来。我承认你功夫胜我一筹，可是今日，”她的刀刃映着冷月寒光一闪，“你就是我刀下鱼肉。”
让叶翩翩心中更加难以接受的是，卢清吟竟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平静样子，脸上依然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将近中天的月色，淡淡道：“六姐，若是过了子时我还不回去，你的事情七哥他们就会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如果很难想象满满一盆臭虫放在一个生活考究的仕女面前时她的反应，此时叶翩翩的表情就生动形象地演绎得淋漓尽致。她那张妆容精致白皙的脸有些不合时宜的僵硬，那个刚才还颇为高高在上的笑容凝固在眉梢眼角，就连目光都变了颜色。
数十个念头飞快地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手上的弯刀往前微微一送，冰冷凌厉的锋芒凛冽如她的目光：“你在威胁我？”
到了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卢清吟脸上竟还是波澜不惊。她淡淡地、带着些许怜悯地看着叶翩翩，不发一言，可此刻的叶翩翩觉得她的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言语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她的刀刃微微一转，锋利的刀尖抵得卢清吟皮肤生疼：“你这般我见犹怜的花容月貌就如此香消玉殒，也不知大哥会不会舍不得？”
卢清吟的秀眉终于微微一蹙，虽然只是很轻微的一下，还是没有逃过叶翩翩的眼睛。她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几分得意：“吟儿，抛开别的不说，楚玉死了，不正是合了你的心意？”几分娇媚爬上叶翩翩的眉梢，“这些年你对大哥的心思我都知道，从前是大哥负了你，今后你们之间……”她没有说下去，不过脸上那含苞待放的笑容，就有如此刻代替卢清吟在王亭羽面前表白心迹一般。
卢清吟只是淡淡浅浅地、似有若无地微笑着，那并没落在叶翩翩脸上的目光更像有几分她猜不透的意味深长。说不清为什么，这目光竟让叶翩翩心中一阵慌乱，她手上冰冷的刀刃又往前送了送：“你是太过于自信，还是太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是想自己找死？”
卢清吟的目光终于转了过来，迎上叶翩翩的咄咄逼人：“我只是想看看，到底你心里还剩下几分良知。”
叶翩翩被彻底激怒了。或者说，她原本拼命压抑在心中的那份恐惧终于排山倒海地反扑过来，她不得不用最激烈的手段来延续自己的呼吸！那两指宽的利刃在月光下绽放开清冷的弘光，刹那间点亮了黑沉压抑的夜幕。
卢清吟足尖轻点，纵身后退了数尺。她又抬起眼帘看了看头顶的月色。叶翩翩心中更是怒甚——她当然知道卢清吟在看什么，方才卢清吟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始终在她心头打鼓：“若是过了子时我还不回去，你的事情七哥他们就会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可是难道放她回去，她就能替自己保守秘密么？叶翩翩忍不住脸色一沉，左手五指轻轻一张，一阵密密麻麻的针网向卢清吟飞袭而去，丝毫不留情面。卢清吟纵身一跃，鲛绡白绫腾跃而起，在夜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再回头时已裹挟着风势向叶翩翩打过去。
卢清吟看出来了，叶翩翩这次是真的要取她的性命，下手丝毫没有留情。她微微蹙了蹙眉——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早在许多年前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她想不到，她竟不是死在朝廷的追剿下，不是死在敌人刀剑下，而是死在自己曾经当做姐姐的人手中。
夜风微凉，染得她心中也袭上了丝丝凉意。
也许正因为这个人是叶翩翩，她有些过于专注于面前的争斗，甚至忘记了周围，忘记了作为一个杀手，她不该忘记不该忽视的一切。
比如说，寿宁王府中俨然已经有高手发现了这不该有的动静。再比如说，赵元伉眼神里已经浮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凶光。
寿宁王府中悄悄涌动着静静的暗潮，不为人知，却波涛汹涌，浊浪拍岸。无数人在等着王爷一声令下，数不清的弓箭对准了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
可就在这时，忽然某个角落响起了某声细微的动静。本来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明暗中集中在叶翩翩和卢清吟身上，这声音是不该被人注意的。只是这极其细微的声音之后，墨云笼罩月影的暗谧中，有一个诡异的身影陡然跃出，挡在了卢清吟身前，左手挥舞一柄雪亮的大刀，势如破竹般向叶翩翩逼近，只是一招便蓦然扭转了卢清吟的败颓之势。
叶翩翩猝不及防，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眼见他的大刀毫无怜香惜玉的打算，堪堪便向叶翩翩身上砍去，卢清吟都忍不住大叫：“李乘风！”
李乘风？就连赵元伉和叶翩翩都愣住了，这张清秀温存的脸，竟是李乘风的真面目？
一切都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从斜里突然杀出来的一缕寒光挡住了这大刀的去势。仿佛是得了无声的命令，周围里外隐藏的侍卫精兵都从天而降一般凭空冒出，霎时间便有无数支雪亮的剑刃箭尖远近对准了他们！
赵元伉眉目间的怒意溢于言表：“李乘风，你好大的胆子！”
李乘风发出一声闷气的冷笑。他没有与赵元伉以及他的王府精英纠缠，回手便去拉卢清吟。卢清吟下意识侧身躲过，可她本来就气力未复，与叶翩翩大动干戈更是精疲力尽，哪里还敌得过李乘风的强势，两三招过便被他抚了穴道。
这回轮到叶翩翩大惊失色，她赶上前两步，脱口道：“吟儿！”哪里还拦得住李乘风，眼睁睁看着他一把将卢清吟扛起来，纵身消失在墙外。
送他一程的是一阵密不透风的箭雨。赵元伉和叶翩翩站得高，只看见李乘风纵身跃下，黑暗中传来细密的马蹄声，等到一阵骚动点起灯光来，哪里还见得到他们半点影子？
叶翩翩跺脚道：“糟了！”急切就想去追，却被赵元伉一把拦住：“由他们去，追她做什么？”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血脉深耻ˇ 最新更新：20111227 16：24：28
叶翩翩急着就想打开他的手：“小丫头若是不回去，我的事情全都会暴露了！”
“那又怎样？”赵元伉及极其霸道地将她拉过来，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几乎动弹不得：“我说过，只有我能保护你，銮锦堂不过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要销声匿迹了，没人能奈何你。”
叶翩翩无奈又着急，自知无法说服他，拼了命想挣脱自己的手：“你不明白！放开我！”
“我明白。”赵元伉用力拉住她的手，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你现在马上回去，告诉其他人，卢清吟被李乘风抓走了。”
这回叶翩翩愣住了，赵元伉抬起头看一眼将近中天的明月，沉声道：“小丫头一定是留了什么讯息，你要赶在子时他们发现之前回去，小丫头是生是死，就全在李乘风手上了。”不知为何，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神里忽然闪烁着几分冷沉凛冽的寒光，尽管叶翩翩知道不是冲着自己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到底……在做怎样的打算？
“快去。苏浅尘一定会忍不住，一定会有动作。”赵元伉低声催促。像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叶翩翩来不及多想，转身跃下了院墙，向城北王亭羽家的方向赶去。
赵元伉掸了掸衣上的灰尘，轻轻跃下身来。侍卫长迎上前来，躬身听命。以他久在王府的经验，王爷此番定有不小的打算。
“去追李乘风，找到了便格杀勿论，连同他身边所有人，有一个杀一个。”他说这句话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一朵轻云，一阵微风。
叶翩翩急匆匆地穿过汴京的大街小巷，她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中过于焦躁，似乎总觉脚下步履越来越轻浮，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虽然在硬碰硬的功夫上，她是銮锦堂中最弱的，但凭着过人的胆识和魄力，凭着身上独步天下的暗器，她自出道以来也从未失手过，更不要说遭别人暗算——这个念头一出，她心中立刻冒起了阵阵无法抑制的寒气——是卢清吟！自己又中了这个丫头的暗算！
叶翩翩心中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几年不见，这个小丫头下毒暗算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纵然今日身受重伤，竟还没忘了给自己来这样一招杀手锏！
也许是叶翩翩自己心中有鬼，她越是这样想，越是在心里痛恨卢清吟，脚下就越是酸软，几乎全身都要瘫倒在地。
坚持住！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已近中天的月亮。她不敢去想若是赶不回去会有怎样的后果，她不敢去想江雪霓那张阴沉冷漠的脸，不敢去想自己被銮锦堂上下倾尽全力追缴是怎样一番光景！她忍不住咬紧了下唇，恨自己力不从心，更恨卢清吟心狠！
“老六？”
这个突如其来、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的声音，就像玉皇大帝亲手垂下来的救命稻草。叶翩翩整颗心都哗啦一声扑了起来，满脸期待喜悦地抬起头来。月光倾泻而下，正照亮这个俯身看着她的人——眉目间尽是一掷千金的奢侈，却不是李檀君是谁？
“四哥！”叶翩翩从来没有体会到这种绝望之后突然而来希望的狂喜，声音也几乎颤抖起来。李檀君见她脸色不对，伸出手道：“你怎么了……”
叶翩翩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不可耐地道：“快带我去见老七，吟儿被李乘风抓走了！”
李檀君大惊失色，来不及细问，更来不及顾忌，一伸手将叶翩翩扶起来负在背上，纵身便向王亭羽家赶回去。
这个黑暗中的空间实在是狭小，小得卢清吟和李乘风几乎贴在了一起——卢清吟能清楚听见他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他胸口的微微起伏。卢清吟忍不住面红过耳，可是外面的窸窣声却真真切切地纠缠着，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让她无论如何不敢大意。
真是讽刺啊，这个李乘风身为杭州第一名捕，皇上钦点的督办，一生只以冰冷的面具示人，一朝露出真面目，反倒没有人认识他了。
这个角落虽然拥挤不堪，所幸李乘风的眼光不错，果然外面细致的搜查都没有搜到他们。可是外面只是安静了片刻，黑暗中只听得一个沉闷的声音远远传来：“放火，他们一定就在这里。”
卢清吟被这句话惊得魂飞魄散，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周遭自己的处境——三面断壁，唯一的出路被王府兵卫堵死，这样的地方最忌讳的就是放火，一旦外面放火，里面再有十个李乘风和卢清吟也烧死了——况且这荒郊野岭，根本无法指望苏浅尘会找得到。
李乘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吼。他勉强挪了挪身子，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失礼：“我引开他们，你千万想办法出去。不要顺着我们来的路走，随你怎样绕圈，想办法回汴京城去。”
他说着果真就要起身，卢清吟一把拉住他：“不行。”
“不行？”李乘风冷笑一声，似乎为卢清吟对自己的怀疑感到了莫大的侮辱，“不行，就咱俩一起烧死在这荒郊野岭，你就等着你哥哥和师父来给你收尸吧。”不知是不是因为少了脸上的面具，虽然他说话仍然是那样的语气，脸色看起来却平和了很多，不再如从前那般沁心透骨的冷漠。
“横竖你出去都是死。”
“既然都是死，何不拼一拼，说不定你还能出去。”李乘风嘴角微微一扬，根本不像在谈论自己的性命。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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