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子是聪明人。”赵老板微微一抱拳,笑道:“就此了结,銮锦堂的招牌当然在,今后若有合作的机会,赵某仍为八小姐双手奉上。”
他的目光在苏浅尘和卢清吟身上游移,眼神中满溢生意人的精明。
“告辞。”苏浅尘淡淡一笑,没再同他啰嗦一句。
眼见离引凤楼远了,苏浅尘才回头看着一直跟在身边不说话的卢清吟,道:“妹子,别再耿耿于怀了,不管怎么样生意总是做成了,没砸了你八小姐的招牌,何必还闷闷不乐的?”
卢清吟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吟吟,玉佩的事情我想暂缓一下,你说祖师爷留下的东西或许会在杭州,不如我们尽快启程去杭州。”
“你……”卢清吟到嘴边的话明显转了个弯,“不行,你身子养好了我们才走。”
“不碍事的,”苏浅尘轻笑一声,舒了舒筋骨道:“十八日之内不动真气,自然无后顾之忧了。”
“什么样的大夫这样厉害,连苗疆蛊毒都不在话下?”卢清吟的语气似乎有些怪怪的,苏浅尘一时竟接不上话来。虽然如此,她心中终究还是抱着侥幸,若是苏浅尘果真找到什么神医,连山阴教都无可奈何的蛊毒,或许真的就能治好了?那她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七哥,”卢清吟抬起眼帘看着他,令苏浅尘不解的是这眼神中竟似有几分不悦和怀疑。只听她道:“这段日子我觉得你很奇怪,你好像不是……不是从前那个七哥了,尤其是一到汴京,你便像变了个人一样,还有,那玉佩……你究竟查出来什么,为何不肯告诉我?”
苏浅尘耐着性子道:“吟吟,我现下真的没有查到,你容我再细细打探一下可好?我们可以……”
“你骗我。”卢清吟果断地打断他,两道目光只犀利地盯着他,苏浅尘躲亦不得。
“你不说,我自己去查,就从昨晚那个兵部尚书段大人家查起,段章宏,还有段大人自己,还有这次不肯露面的上家……”卢清吟说着竟真的转身要走。
苏浅尘三两步赶上前去拦住她:“吟吟,师父交代我们的事情要紧,你这件事就待暂时放下不行?到时候七哥一定会全力帮你……”
“首鼠两端,”卢清吟毫不客气地扔下一句,“你怕什么?怕我连带查出了你的身份?”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往事如烟ˇ 最新更新:20111205 16:12:25
苏浅尘全身都是微微一震,呆了呆道:“吟吟!”他平日里再是容得卢清吟胡闹,这时脸上也带了几分震惊的微微怒意。
这神情语气,没来由地便让卢清吟想起了王亭羽家中那个月夜。一股莫可名状的冲动在她心中涌荡,她冲口而出:“你又要说做哥哥的轮不到我来教训?你们做什么都是对,我做什么都是错!”她原本胸中满是怒意,这句话出口不知为何突然鼻子一酸,眼睛不争气地便红了。
苏浅尘立时便败下阵来,温言道:“吟吟,是七哥不好,七哥不该对你发火,对不起好不好?”
其实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卢清吟心中憋着一股气久了,突然遇到一处可以发泄的空缺,便铺天盖地般冲将出来,哪里是她自己控制得住的,苏浅尘越是拉下脸来柔声安慰,她心中便越是委屈难忍,再一想到王亭羽,一想到自己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只恨悔自己不该活在这世上,胸中一股愤懑愈发变本加厉,索性掩面嘤嘤哭起来。
苏浅尘彻底慌了手脚,眼见来往路人纷纷驻目,更有不少人冲苏浅尘投来鄙夷的目光,显是把他当成了负心汉一个,他简直哭笑不得,思前想后不得已道:“好妹子,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还不成?”
他哪里猜得透卢清吟心思,惹她哭的缘由早已经变了,又岂是他能劝得住的。卢清吟只是越哭越伤心,全不把苏浅尘放在眼里,不把这满大街的人放在眼里。苏浅尘实在无可奈何,一把拉起卢清吟来,强行把她扯进了旁边一条深巷中,躲开了街上来往的目光。
苏浅尘不再说话,耐心地等着卢清吟抽抽噎噎地收住眼泪,两眼通红着抬起头来看着他。苏浅尘微微叹口气,向身后的墙上轻轻一靠,道:“我没有骗你,时间太短,仓促间我来不及查出什么来,不过我打听到一个可靠的消息,当年有人曾进贡给太祖皇帝一枚珍贵的和田玉,后来恩赐了清河崔氏。他们当做莫大的荣耀,遍寻工匠,将其雕琢成一枚白凤玉佩。除了崔家,外人从未见过这件宝贝,听说这件东西最后是作为嫁妆传到了崔氏幼女的手中。”
“嫁妆?崔家的女儿嫁入了谁家门?”
苏浅尘很长时间都没有答话,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来,但偏偏是这种不合常理的平静让卢清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这感觉越来越重,越来越将她拽入黑沉沉的深渊。
“清河崔氏是名门望族,联姻的多是朝廷重臣,皇亲国戚。”
“我只问你,崔氏的幼女最后嫁入了谁家?”
苏浅尘看着卢清吟,她目光中微微闪动着的坚决让他忽然生出几分莫可名状的心虚。他知卢清吟的问题无法回避,半晌才缓缓道:“先帝宰相卢多逊之子。”
“卢多逊?先帝太平兴国年间因秦王一案被贬派崖州的宰相卢多逊?”
苏浅尘没料想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更是没了丝毫遮掩的机会,只得点点头。卢清吟的双眸顿时失了神采,苏浅尘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微微刺痛,道:“吟吟,卢大人被贬崖州已是先帝年间之事,如今近三十年已过,与你不会有半点瓜葛。”
卢清吟倔强地抬起头来,但神色间早已满是羸弱无助,就连语气都软弱不堪:“可是我……也姓卢。”
“巧合而已。”苏浅尘不假思索地道,“或许这枚玉佩只是你父母偶然所得,留在了你的襁褓中,其实他们自己亦不知来历。当年卢多逊流放崖州,连同家眷一起远赴绝地,子妇崔氏自然也不例外,身上财物遗失也是常有的。”
“那么玉佩上刻的‘清吟’,根本不是我?那我又是谁?”卢清吟的目光惶惶离离不知落在何处,说话都有了几分缥缈的味道。
苏浅尘吓了一跳,连忙道:“吟吟,别想了,你就是你,与卢家崔家都没有任何关系。你的身世恐怕一时间难以明了,我们还是尽快启程去杭州,这件事容后再议。”
卢清吟长长地叹了口气,站在当地不肯挪步,幽幽道:“七哥,我再去找一个人,找到也好,找不到也罢,若是还一无所获,我们立刻去杭州。”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商量,苏浅尘却知道这话语中不可撼动的坚定,只得点点头。
兵部尚书段大人家中竟发生血案,长子惨死,凶手更逃之夭夭,这件事在汴京城早已是沸沸扬扬,尚书府内外也前所未有地门庭若市。不过这一次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的,在门外指指点点一番便即离去,段大人心烦不已,安排了家丁将方圆一里外的人都赶得干干净净,连只鸟亦难飞进来。
已带着些许春末暖意的阳光轻柔地洒下来,点点疏漏了密室顶上的铁窗。密室中的年轻女子叹了口气,向阳光挪近一点,让自己沐浴在这难得的温暖中,实在抵不过腹中饥饿,极不情愿地啃了一口手里冷硬的馒头。
冰冷坚硬如铁,这样的东西如何下咽?她蹙了蹙眉,用力将这根本算不得食物的东西扔出去,反正自己总是难逃一死,多吃一口又有何益?倒不如死得干净,也少了这最后的折辱。未几却又实在饿得难熬,忍不住蹒跚摸过去,从地上捡起被扔掉的馒头。
想不到自己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平白无故一觉醒来便被指成刺客同党,锦绣罗衫溅了段章宏的鲜血,没了锦衣玉食不说,被关到这鬼地方来受罪,最后总归是一死,自己这是前世做了什么孽?
她心中一酸,忍不住眼圈便红了,抬起头来看着窗缝中露出来的阳光。也不知是被阳光刺痛还是怎样,眼中有烫烫的泪水滑下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从来逢场作戏,早已将生死富贵看得一文不值,今天才知原来果真到这样的时刻,她心中竟充斥满了深深的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
“咔”,天窗上手臂粗的铁栏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很是轻微,轻微到几乎是微不可闻,但对于她此刻脆弱的神经来说,无异于一个平地响起的惊雷。
她猛地倒吸一口气——是自己的性命这就到了了解的时候么?
天窗开了,她下意识抬头望上去,却只见一张白皙的脸,颈畔垂下缕缕青丝,竟是个妙龄少女。这少女背对着阳光,面容是一片模糊,她二话没说一扬手,从上面抛下了一条白绫来。
“抓住。”少女用命令的口吻道。
其实不用说,她早已将这白绫看成了救命稻草,一伸手抓住便不肯放手,仿佛手中攥住的是自己性命,稍不留神便会跑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她的脖子、身子,一点点都沐浴到了阳光。这种感觉真好,仿佛被冰冻的身体突然又回复了体温。面前这个少女……是仙女么?还是救人于水火苦难的菩萨?
她曾是青楼头牌,引得无数纨绔子弟为她一掷千金。可她此刻站在这里,心中实在忍不住感叹,这个少女好美,美得她见尤怜。
“发什么呆?跟我走。”少女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硬生生拽了起来。她手腕一阵疼痛,这才清楚地恢复了些许神智。她实在太饿了,饿得几乎全身瘫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摇了摇头,虚弱地道:“恩公……”
“快来人!她……她跑了!”远远传来的这声喊是一道惊雷,劈得她魂飞魄散。不过转眼间便有无数脚步声向这边聚拢过来,她惊得全然呆住了,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竟脸色如常,一伸手架住她胁下,低声道:“不用怕。”
她刚想发问,只觉自己身子忽然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她失声惊呼,但久累脱力之后这声音简直细如蚊呐。
少女在高高的院墙顶上轻轻一点,踊身跳了下去。她此刻已经连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呆呆地任由少女摆布,任由少女翻身上马,将她也拖了上去。
她平生没有骑过马,不知道这家伙跑起来如此颠簸,直颠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翻腾起来。身旁的房屋人群有如走马灯一般掠过,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的时候,少女忽然勒住了马,翻身跳下来。
她的脸绯红一阵,惨白一阵,神志不清地被少女拉着穿过偏僻的街巷,进到了一处蛛网遍及的破庙中。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从来没有出过汴京城的她就连这样的破庙都根本没有见过。少女一放开她,她便不由自主地瘫倒了下去,坐在地上半晌喘不上一口气来。
少女背对着她翩然而立,久久不说一句话,也不转过身来。
良久,她才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嗫嚅道:“恩公……多谢救命之恩。”
少女还是没有转身,反而上前两步,从彩漆破败的老君像后面取出了一只小包裹放在她面前解开,道:“吃吧。”
这个少女简直就是观世音下凡,知道她此刻已经饿得头昏眼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顾不上再道谢,扯下一只鸡腿便迫不及待地啃起来。尚有余温的食物给了她力气,她终于能腾出空来,含混不清地道:“多谢姑娘再造之恩!”
“不必谢我。”卢清吟淡淡道。她心中的确没有半点做善事的快慰之感,反而隐隐有些内疚——这个无辜女子变成这副样子,正是拜自己所赐,她做生意从来都很小心,但这样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
卢清吟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月荷。”她的嘴里仍是塞满了东西,省去了一切可以简略的字。
“月荷……”卢清吟低声重复,微微一笑:“慢点吃,别急。”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贵姓?奴家今后做牛做马一定报答姑娘,奴家……奴家愿意一生一世服侍姑娘!”
“不必。”卢清吟笑道,又变戏法般取出一只小包裹,放在月荷面前:“这是五十两银子,你速速离开汴京,想办法谋生去,或是找个老实人家嫁了。”
“姑娘……”月荷有些呆住了,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女为何要如此帮她?她心头一热,忍不住盈盈下拜:“姑娘大恩,奴家实在无以为报……”
“罢了,你我同为女子,我帮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吧。段家也忒地不讲道理,大少爷暴毙,竟要拖你一个弱女子垫背。”
月荷深深叹了口气,小声道:“奴家的确不知我家官人因何而死……更何况……更何况……”她想起自己睁开眼来的惨状,忍不住便悲从中来,微微打了个寒颤。
“你家官人素来可有什么仇人?或者……有没有他一直记挂着的人?”
月荷心中感念卢清吟恩德,根本不及多想,认真地道:“在朝为官,总免不了有些仇人,可这些人究竟是谁,奴家却也不知。要说记挂着的,奴家进门这两年,并不见少夫人有多受宠,反倒是大少爷始终念着一个叫做‘小英’的人。”
“哦?这个人是谁?”卢清吟努力克制住自己语气中骤然兴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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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荷脸上露出几分神秘,甚至颇有几分隐隐的得意,像是因为自己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身子微微前倾,卢清吟也就俯身过去听她对自己轻轻耳语。
“这是官人年少时候的青梅竹马,是清河崔氏的小姐,闺名一个英字。可是后来却嫁进了先帝宰相卢大人家,听说是先帝钦点赐婚。可惜这位小姐红颜薄命,过门不到两年,卢大人犯了事全家遭到流放,这位崔小姐自然也在流放之列。打那之后官人再没见过她,却时常念叨这小英这个名字。”
卢清吟一颗心咚咚乱跳,眼神也不知不觉散乱了,月荷见她半晌没有反应,一副被夺了魂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
卢清吟一伸手抓住了月荷,月荷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跳。
“这个崔小姐现在何处?”
“现在?”月荷有些茫然,愣了愣神才摇摇头:“打从遭流放之后再无人见过她,只怕已不在人世了也未可知。”她有几分好奇地细细打量卢清吟,以她阅人无数的经验,她的这位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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