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整个夏天,都在那明亮的潮水里起伏。
彼时的徐玺羽,身着校服,扎在头顶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有规律的甩动,就像物理实验课上的单摆一样一左一右的晃动。
她的手上抱了一叠厚厚的资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某某名校真题试卷等等,在她白皙的手臂中叠成了一座小山。
虽然暑假已经靠近,整个学校沉浸在喜悦中,但除了高二的学生之外。他们接过了高三学子的接力棒,恨不得一天有四十二个小时能够学习,故而学校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收了高二学生的暑假,美其名曰:“暑期加强班。”
玺羽瞅了瞅自己没法敲门的手,中气十足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喊道:“报告。”
“请进。”带着笑意的男声从虚掩的门内传来,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那人坐在班主任的座位上,让玺羽更加疑惑地皱了皱眉。她将资料放在班主任的桌上,未脱稚气的脸上却显露出一副长辈语重心长的表情,她看着面前的男生,说道:“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老师的办公室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那人抬起漆黑的眼眸,狭长的狐狸眼让他清朗的五官生出几分少年的媚气来。他轻轻笑道:“如果我不是老师,你不是也随意进出了吗?”
玺羽有些气结,仿佛是遇到了不讲理的小孩那般心里生出些许郁结之气,她皱着眉头看他,碧水般的眼睛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我是好心提醒你,走廊上都有监视器的,现在是午休期间,待会儿保安就会来巡逻了。”她心里却在暗暗唾弃自己,她在解释个什么劲儿啊。
“你不认识我吗?”那人支着下巴问她,亮晶晶的狐狸眼里笑意明显,“你才不是这学校的吧?”
玺羽莫名其妙地瞪着他,这人……
那人似乎饶有兴味地欣赏着玺羽的表情。
“小莫,来了啊?”班主任刘老师走进来,笑眯眯地说道,“玺羽也在啊。”
刘老师约莫四十岁的年纪,笑起来却已经满是褶子,和蔼可亲的模样像家里总是慈祥地问着“囡囡,吃饱了没?”的爷爷。
“小莫,这个暑假就麻烦你代物理课了。”
玺羽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莫誓,这人……就是学校里最近一直在传的几乎以满分毕业的上届回来代课的学长?那个名满全校几乎闻名全市高校的那个学长?
莫誓似乎感应到玺羽的目光,笑嘻嘻地伸出手,对着她说:“你好,我是你的学长,莫誓。”
玺羽低头望了望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向他微微弯腰点头,说:“学长好。”
莫誓有些小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依旧笑眯眯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对着玺羽说:“小学妹姓什么?”
“徐。”玺羽礼貌但是有些冷淡地回道,心里却在翻江倒海,物理对于她来说真的不太能驾驭,现在一直能够名列前茅基本上是因为她以前的基础对考点依稀敏感,和勤学好问。可是,问这个嬉皮笑脸的男生让她的自尊心有些受创,心理年龄比这些小朋友大了十来岁,让她习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去看他们,“不耻下问”对她来说真的有些困难。
“玺羽,你听见了吗?”刘老师小小的绿豆眼疑惑地看着她。
“嗯。”玺羽点点头。
刘老师又不放心地叮嘱着:“你是班长,要多多协助学长,老师这段时间可能没什么时间来,你要多留心。”
“我会的。”玺羽乖巧懂事地应道。
刘老师这才欣慰地点着头离去。
莫誓摸鼻饶有兴趣地看着徐玺羽,总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
玺羽转过头,澄澈的眼睛对上了莫誓若有所思的双眼。
那般澄澈清透的眼神,让莫誓在往后的日子回忆起来,在每一个星辰灿烂的夜晚,在蓦然回首间,忽然明白,这个女孩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眼睛,不似少女的单纯,而是仿佛看透尘世的澄澈,似乎所有的事物在那双清透的眼里,都会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年华
当莫誓迈着悠闲的步子,笑得一脸灿烂的出现在同学们面前时。
高二(2)班出现了入夏以来的第一次骚动,同学们一改平时埋头奋笔疾书的状态,各个都从书本里探出脑袋,或和隔壁许久不交流感情的同桌交换意见,对着莫誓品头评足一番。不少人都认出了这个来代课的闪亮亮的学长,就是比他们高两届的那个以接近满分的分数被XX名校录取走的理科状元。
坐在玺羽旁边的林甜也难得露出了花痴状的表情,她捅捅徐玺羽,感叹道:“要是他来教我,我宁愿补一辈子的课,读一辈子的高三。”
徐玺羽斜了她一眼,未置可否,心里却默默的佩服起这个男生,他讲题目的时候思路清晰,深入浅出,常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喂——”林甜表情夸张的看着徐玺羽,笑道,“美人,你是否春心荡漾了?”
玺羽看了一眼她的书本,默默扭头说:“已经讲到56页了。”
林甜撇撇嘴,叹道:“玺羽你怎么总能一心二用。”
玺羽无奈:“我在专心听课。”
“怎么可能?”林甜表示不相信,“你那崇拜的眼神明显是在看自己的男人。”
玺羽忽然生出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她瞪了一眼林甜,说:“你小心变成云英第一个考不上大学的人。”
林甜委屈地看着玺羽,嗫喏地扯扯玺羽的袖子:“小羽,你救救我嘛。初中你都把我救进云英了,高中也一定可以的。”她满含期待地望着玺羽,让玺羽想起了向主人撒娇的小狗。
玺羽摊摊手,示意无能为力。
“小羽——”林甜拉长着声音向玺羽撒娇,虽然她的年纪比玺羽要大,但是玺羽在她的心目中却像个沉稳的姐姐一直在提点着她,想着应该多照顾点玺羽的她常常反过来被玺羽照顾。
“好了好了,知道了。”玺羽递给她一支笔,“认真学习吧,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甜开心地点点头,神情像一只偷腥的小猫,似乎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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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风扇咯吱咯吱的在头顶上方转动,带起一阵阵闷热的空气,教室里安静得可以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细微的呼吸声。
莫誓在教室里缓慢地踱着步,经过徐玺羽的座位旁是恰好看到她对着一道综合题埋头苦思。
他的影子静静地投在玺羽的课桌上,玺羽似乎能够感觉到他古潭般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
她的脸渐渐有些发烫,好像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不知是因为他的注视,还是因为自己做不出题。
玺羽低着头,心里盼望着他能够赶紧离开。
可是那人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心声似的,愣是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
她甩甩头,仔细地看起题目。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总喜欢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笔。熟悉的“啪嗒,啪嗒”声此刻听起来却那么容易让人烦躁。
突然。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而此刻莫誓正弯着腰,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试卷,温热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清朗的声音在玺羽的耳边响起:“公式写错了,以后要小心点。”
玺羽点点头,懊恼之色显露无遗。这般低级的错误,她竟然还会犯。
她低垂着头,仿佛听见莫誓低低的笑声,待她疑惑地抬头时,他却早已走远,只余一抹挺拔的背影立在夏日的光影里。
天色缓缓下沉,一群黑色的大鸟在夕阳间穿梭而过,在四周山峦的映照下,凝固成一副色彩柔和的油画。
空气里仿佛有夜来香浓烈的香气,那些躲在绿色枝叶里的白色花朵,正旁若无人的摇曳着自己的芬芳。
莫誓气定神闲地散着步,迎面便看见了正缓慢踱着步子的徐玺羽。
她仿佛正在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眼睛认真地看着地面,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孩子气的微笑,恍若一个调皮的小男孩。
徐玺羽此刻正仔细考虑着妈妈提出的关于出国的建议,长远来说出国虽有利,但妈妈的公司起步不久,她又要照顾妹妹,玺羽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她皱着眉,迎面撞上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对不起。”她抬头说,却在扫到莫誓的那一刻,感觉尴尬无比。
莫誓勾起嘴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不是故意撞到我怀里的吧?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你都看不到?”
夕阳给他的脸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魅惑。他轻轻笑起来的样子竟和温柔的陈衡之如出一辙。
“干嘛,我太帅了,看傻了吗?”莫誓的一双狐狸眼很勾人,仿佛一只修炼千年的九尾狐妖。
玺羽在心里默默地叹道:真是一只祸害人间的大妖孽。
“真傻了?”莫誓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她的脑袋,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长,像一个拥抱的姿势,两个人仿佛是最亲密的爱人。
玺羽嫌恶地拨开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为人师表,请注意形象。”
莫誓扑哧地笑出声来,忍不住逗她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跟个三四十岁的老迂腐似的,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玺羽仿佛被说中心事,淡淡地说:“所以我有个更漫长的老年要度过。”
莫誓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似乎突然崩裂了一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夜色四处蔓延。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阳光的余味。
玺羽望着远处的山峦,心想如果心态能够更加豁达,如果可以将得失看开,如果能够让内心安宁,宠辱不惊,那么她宁愿用青年去交换老年,给自己一份安然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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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千只飞鸟从我心间飞过。
在灿烂的晚霞里,在锦绣的年华里。
你留给了我一个背影,却不知道自己带走了什么。
—— 莫誓
青春
“小羽,”林甜压低的声音在静得让人发慌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玺羽头也不抬地说:“有问题晚自习下课我再教你吧。”此时的她正奋笔疾书地做着模拟卷子。
“哎呀,不是说这个。”林甜叹了口气,神秘兮兮地指着门外说,“柳纤纤在外面,好像是来找你的。”
林甜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坐在门边的男生用不大不小的嗓门喊道:“徐玺羽,有人找。”
玺羽搁下笔,瞄了眼时间,颇为无奈地站起来。
“徐玺羽。”柳纤纤依旧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三年的初中,并没有让她们俩培养什么姐妹情谊。
“有事吗?”玺羽开门见山地问道。
柳纤纤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你……跟莫誓学长……是什么关系?”她的神情不太自然,眼里似乎有不易察觉的期盼之情。
玺羽讶异地看着她:“什么什么关系?”随即又补充道,“无论什么关系也不关你的事吧?”
柳纤纤瞪着一双凤眼,秀美微蹙,斥责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陈衡之出国两年,你就耐不住寂寞了?”她虽替陈衡之生气,心底却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在呐喊:离开他吧,徐玺羽,只要你离开了,我就有机会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走廊又是个天然的回声区,故而教室里专心学习的同学们基本上听得一清二楚,在教室里坐班的莫誓神色有些古怪地蹙了蹙眉。
玺羽愣了愣,看着神色愤愤的柳纤纤,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干嘛不说话?”柳纤纤被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弄得有些不安,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面前,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所有的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柳纤纤,”徐玺羽盯着她的眼睛,颇为郑重地说,“你想打谁的主意都可以,但是除了陈衡之。”
柳纤纤神色有些不善:“你以为你还能霸着陈衡之?”她嗤笑道,“你觉得他知道你跟莫誓的事,还会和以前一样对你好吗?”
玺羽皱眉,说:“你跟陈衡之永远不可能的,如果你不想以后痛苦的话,我劝你把放在他身上的心早点收回来。至于其他的,”她顿了顿,“你都误会了。”
柳纤纤站在夜色里,神情有些悲哀。
她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她是那个被他细心照料的人……
可惜,这个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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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林甜睁大她不大的眼睛,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十分好奇,“你跟莫学长这么快就有戏了?”
玺羽叹气,这几天晚自习结束后,莫誓总会留下来帮她辅导题目,她倒是没有多想,却让别人多想了。
“多做题,少说话。”玺羽瞪她。
“柳纤纤喜欢陈衡之吧。”林甜得意洋洋地说道,“初中的时候就老看她眼巴巴地望着陈衡之。”林甜是个十足的马后炮,但她总能把自己弄得跟一个先知似的。
“不过小羽啊,你真的和他没什么吗?”林甜有些不太相信,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两个人怎么也应该日久生情才对,更何况陈衡之还是个温柔体贴的小帅哥。
“你想多了,”玺羽做着作业,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怎么会对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有感觉?
现在回忆以前,那个曾活到二十岁的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梦。随着时间愈久,她的记忆也愈模糊。
她是她,可又不完全是她。
如果说上辈子的她还带着小女孩的天真幻想,总以为有一天能遇上童话,会有一个王子出现,给她一个幸福快乐的生活,再也不会重复父母的悲哀。
那么现在的她,终于明白,一世长存的爱情不过是一种憧憬,寻求依附不如让自己变得强大,等待别人给予的爱不若学会自己疼爱自己。
晚自习结束以后,莫誓叫住了徐玺羽。
他的神情有些尴尬,这样的表情很少在他意气风发的脸上出现。
“我会在班级里澄清这件事的。”半晌,他才憋出这句话。
“不用了,越描越黑而已。”徐玺羽淡淡地回道,“他们传够了自然会停的。”
“听之任之,”莫誓摸鼻笑笑,“还真挺符合你的。”对什么都好像不在意,你是真的对什么都不在意吗?
莫誓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好奇,徐玺羽在乎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她在乎的那个人,是叫陈衡之吗?
从那之后,莫誓就像一个青春期的小男孩,总是喜欢时不时地逗逗徐玺羽。
玺羽无奈之余,也只好见招拆招,偶尔气急,也会像个小女孩那样,想扑上去咬死那个笑脸盈盈一脸得瑟的男人。
某日午后,阳光明晃晃的四处游动,让徐玺羽忍不住眯起了眼。
“徐玺羽。”莫誓总是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身边。
“干嘛?”玺羽警惕地瞪他。
莫誓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