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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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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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只得又转向彭君问:“杨微呢?你怎么没和她在一块儿,倒跑到这儿来了。”
彭君笑着说:“杨微要晚一点儿回来,我正好在这里等着她。”

张宁盯着彭君看了一眼,他浑然不惧,一双眼睛也直看着张宁,盯得张宁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不再和他啰嗦。

小林在欣赏斌斌的画册,神情很专注。一边看,还一边他对正在努力想说服斌斌去洗澡睡觉的张宁说:“张姐,斌斌挺有绘画的天赋的。赶紧找人教他学画,别给耽误了。”

张宁听得此言,赶紧凑到林幕强身边,和他一起看那些斌斌画的匪夷所思的画。

小林指着一幅图画说:“你看,斌斌的画很有想象力,而且感染力也很强。画里有他个人很强烈的情绪张力。以后他会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张宁端详着儿子的作品,有几幅还真有点抽象,不知道是印象派还是野兽派的风格,没有边际的混浊的深色色块,带来的是一种压抑,但看似混乱的色块的边界,又显现出有规律的线条,似乎有着某种奇怪的生命力。张宁小心冀冀地请教:“那这种深色的无序的色块,是不是代表了被压抑的希望呢?” 她小心地遣词,想尽量让自己的语言更专业合理。

“张姐!你不要不懂装懂,这样迟早会毁掉斌斌。一幅好的作品,可贵之处在于能自然地、完全地把那种属于个人的东西在画面上展现出来。算了,和你说也说不清楚,总之创作的妙处在于:说不清道不明。如果能用语言说出来,那就不好了。”小林不耐烦地教训着张宁。

张宁不放弃地问:“小林,你看斌斌现在才开始学画,还能画得出来吗?那我们现在应该请一个什么样的老师呢?专门请一个老师教他,还是上少年宫学?”张宁心里开始有了一种浓浓的期冀,这是离婚以来好久没有过的冲动,那种有所期待的兴奋,一下一下地燃烧着张宁的大脑,让她激动、狂喜、甚至有一点点轻微的战栗。那是一种久违了的盼望,像等待彩票开奖,正常的自己清楚地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失常的自己却似乎坚信马上就会一夜暴富。

小林放弃了诲人不倦,其实他自己也刚刚才恢复了一点点体力,所以他不再和张宁啰嗦,旁若无人地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张宁还沉浸于对斌斌伟大天才的想象,正沉思着,旁边的彭君也起身告辞了。张宁满腔热情找不到人来回应,有一点点失望。不过她仍然笑着问了一句:“怎么,不等杨微了?”

彭君说:“算了,太晚了,别影响你们休息。明天斌斌还要上学呢。”

说来也巧,彭君刚拉要开门,门锁倒响起来。杨微回来了,彭君并没有放弃离去的打算,却对刚进门口的杨微说:“我得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杨微把彭君送到电梯口,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张宁把斌斌弄进卫生间,准备让斌斌洗洗睡觉。她闷闷地坐在客厅里,点燃了一支烟,那姿势,和杨芷青一模一样。

张宁把斌斌弄上床后,正准备自己去洗澡。却被一直在客厅发呆的杨微叫住。杨微问她:“张姐,如果男人已经对你没有感情了,你能感觉得到吗?”

张宁一时间呆住了,半晌才回答说:“要是我的话,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感觉到。出什么问题了吗?”张宁名知故问。

杨微抬头吐了一口白烟,任凭雾气笼罩着自己的脸,无比优雅地眯缝着眼睛。安静中,张宁也等待着她的进一点反应。

“最近我越来越多的时间感觉到,我和彭君离得越来越远。”杨微继续吞云吐雾:“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他爱我。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好情人,但我很肯定,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感情,现在越来越没有自信会得到他的感情了。”

“有什么明显的迹象吗?”张宁无言以对。

“抛开感情不说,彭君以前总是想扮演好男朋友的角色,现在他越来越疲于这种角色扮演了,他厌倦了,也许是累了。”杨微没说出口的话是:我觉得他有了其他待选的对象了。

杨微其实有点惊慌的。自从上次彭君送小林去医院以后,她就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变化,那种变化只来自于她一贯的敏感,但又说不出一种具体的有形的变化是什么。

躺在床上,她仔细地权衡着:如果彭君真的喜欢了别人,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她严肃地提醒自己尊严很重要,绝对不能原谅对一个已经变心的男人。对于感情,无论是那种提供爱情顾问的人生指南,还是提供爱情案例的言情小说,或者是那些提供爱情演习的电视剧,无不提醒着自己一个严酷的事实:谁先动了感情,谁就输了。谁的感情越深,谁就越输得一无所有。她无时不提醒自己不要做无谓的感情付出,但马上就无可救药地想,就算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也不能认输。她要奋力争取,不能把彭君输给别人。看来,自己已经陷进情网,无可救药了;拼着输掉一切,她也绝不轻言放弃。






、15

15

张宁正在为突然发现的斌斌的艺术天才而激动狂喜。自从小林指出了斌斌的绘画天分以后,张宁就买来了大量的画册和绘画工具让斌斌自由涂鸦,并开始张罗为斌斌请一个画画的老师。

这一天,斌斌画了一张非常富有想像力的图画,是一驾时间机器。张宁被那些繁复的机器零件和庞大的机器结构给惊呆了。用不着是一个专业人士,就算是个文盲也看出这是一幅有着惊人才气的作品了。她颤抖着拿着这幅画冲进林幕强的房间,甚至忘记了要敲门,也无视小林不豫的眼神。

小林看了一眼这幅画,禁不住地笑起来。他一边喘气一边说:“张姐,你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张宁有一点点不高兴。觉得儿子的天分被别人忽视,很伤心。

小林笑完了以后,也不接张宁手中的画,只是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了一本黑白的漫画书递给她。那本书的封底上赫然印着一幅图画,虽然和斌斌画的很不一样,但明显斌斌的天才作品是模仿这幅漫画的。张宁像个破皮球一样,“哧”地泄了气。

“张姐,就算斌斌是个天才,也不可能没有经过一点点努力就能成才。您别这么不切实际行吗?您不像是个好幻想的人啊!”小林假装疑惑着思考的样子,皱着眉头。

“你就笑吧!也不想想你生病的时候,谁照顾你来着?这厮,忘恩负义呀。”张宁恨恨地骂着。

“好好好。我不对!我认错!”小林赶紧求饶。

张宁也不多罗嗦。径直退出小林的房间,同时在内心检讨自己作为一个家长的急功近利。明明是违反教育规律和儿童发展规律的嘛,自己好歹是一个专业人士,怎么面对自己的孩子,就像一个□分子呢?任何神奇的东西都是不可信的,张宁再次告诫自己。

第二天张宁就以一个教育专家的身份,遇到了一件让她为难的事情。

这天她正好单位有一点事情,到幼儿园的时候,斌斌已经是最后一个等着被接走的孩子了。

张宁踏进幼儿园,看到斌斌正哭丧着脸,一见到自己,眼泪已经哗啦啦地流下来,紧接着嘴里也响起了呜呜的哭声。张宁心知斌斌是个有名的淘气鬼,被老师处罚得哭起来,也是家常便饭,所以并不惊奇。她蹲□子搂住斌斌,掏出纸巾一面给斌斌拭泪,一面柔声问:“又犯什么错误了?”

斌斌指着桌上的一张作业纸,越发哭得厉害了。那张纸上面画着一辆公共汽车,车上有五个人,前门有三个人正上车,后门有两个人正下车。下面写满了72+38。张宁明白那是一道应用题的练习。其实她一直反对在幼儿园就做这些小学化的知识训练,早跟园长提过意见。但园长也有难处,因为现在小学入学的时候,会考这样的东西,幼儿园出于生存的需要,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斌斌哭得越发伤心起来,张宁好不容易才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今天班上的小朋友做练习的时候,斌斌把这道题目写成了7+117。张宁认为斌斌也不算错误,因为从图上看,下车的那两个人还有一个在车子上准备下车,上车的人里只有一个已经完全登上了车梯。这样从图上看来,当时的那一个瞬间车上的确只有七个人。但老师认为斌斌写错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问题在于老师问斌斌错在哪里的时候,斌斌说不知道。老师以为斌斌故意和她过不去,就罚斌斌写十遍这道算式。斌斌不服,犟着不肯写,于是老师就罚他不准参加体育游戏。斌斌急了,就强挤进队伍里,把另一个小女孩儿撞倒,摔破了头。老师送那个女孩儿到医院,又检查又缝针花了好几百元。按幼儿园规定,这些钱是要老师出的,而且事后还要扣奖金。老师回来以后气坏了,吓唬斌斌说如果不写完这篇作业,晚上就不让他回家,斌斌只好屈服地写了。

张宁强笑着对斌斌说:“错了就改呗,有啥好哭的?你不是个男子汉吗?”

“妈妈这么晚还没来,我以为妈妈真的不来接我了!”斌斌说着,又怕又委屈,越发伤心起来,哭声也大了起来。

张宁心里其实很生气,她把斌斌搂进怀里,轻轻地哄着他:“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来晚了。妈妈怎么会不要斌斌呢?傻孩子,你是妈妈的小宝贝啊,妈妈怎么会不要斌斌呢?”

张宁自己是研究幼儿教育的,平时最关注教师是否真正尊重儿童,更何况这是自己的儿子。她当时就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很有一种冲动要找老师理论。她忿忿地想,我好歹还是个幼教专家,你园长见到我也要给几分薄面,你一个小老师,给我扮什么大牌呢?好在当时老师已经下班了,张宁只得作罢。

回到家里张宁细细想想,权衡再三:这个老师自己认识,按说不会是那种情绪不太稳定脾气暴躁的教师啊?自己如果找老师兴师问罪,应该可以绝对占上风,但是就算是老师受了惩罚,又有什么意义呢?斌斌以后还要在她班上。如果老师总对孩子恶声恶气,自己反而得不偿失。当然也可以要求园长换一个班,可换班也有一个潜在的危险性,新老师也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是个难搞的家长,说不定也不会真心诚意地喜欢斌斌了。张宁想想自己刚毕业那会下幼儿园锻炼,也有情绪不佳凶孩子的时候,特别是一想到这样一来,老师们也许会私下里议论自己,自己有可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张宁就觉得小题大做太不值得,气也消了不少,决定还是认真诚恳地和老师谈一谈。张宁很珍惜自己在业界的名声,她毕业的时候,学前教育的本科毕业生还很少,有学历水平普遍较低的幼教界里,也算是水平比较高的人才之一了。

次日,张宁估摸着刘老师准备下班的时候去接斌斌,然后很热情地请刘老师一块去喝杯咖啡。刘老师明显因为前一天的事情有点心虚,客气地想拒绝,大概是要争取一点时间掌握主动,却被张宁坚决地留了下来。张宁干脆明确地说明来意,并用淡淡的职业化的微笑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像一场很正式的谈判,让刘老师不敢再推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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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是周末,最旺的晚饭时间还没有到,肯德基里好像并不太热闹。之所以选择肯德基,是因为肯德基里有儿童游乐设施,斌斌和刘老师的女儿可以在里面玩,不影响大人们谈话。

张宁单刀直入,对刘老师说:“昨天很对不起,斌斌给你添麻烦了。那个摔伤的孩子的医疗费,请让我来承担。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向对方家长道歉。”

刘老师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说:“其实昨天是我不好,我处罚斌斌的做法是不对的,希望你不会介意。”

张宁得到预期的回应,就乘胜追击:“其实我想和你谈的是那道数学题,我觉得斌斌并没有做错。那幅图里车上的确只有七个人,如果说有错,是学习材料错了。近年来的课程改革中,我们一直都很强调教学中要尽可能提供条件促进儿童和材料的互动,那么对于材料的设计,就要求它是具有严密的科学性的,因为材料的设计有歧义,才会产生了儿童理解上的混乱。从这个意义上看,教师应当更好地去观察和了解儿童,根据他们的发展水平来设计学习材料,这才能保证学习的有效性。”

张宁一口气说了一大段专业术语,目的是在专业立场上让刘老师无招架之力,对自己心悦诚服。然后张宁发现,刘老师一脸羞愧之色,正在为自己的专业水平内疚。她脸上不易察觉地添了一点笑意,对自己造成的效果很满意。

接着,她口气一转,改用温柔体贴的语气轻声问:“刘老师,我一向觉得你是一个很敬业很有水平的老师,最近你的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老师低头看着桌面的咖啡,仿佛在研究着那个纸杯上的花纹,但张宁看到她的眼神空洞,眼睛的落点是空的。张宁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她等待了一会儿,看着刘老师的眼波转动,情知她并不是一个深沉的善于掩藏自己情绪的人。张宁以退为进:“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如果你不想说,就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

刘老师抬起眼睑,毫无预兆地问:“张老师,离婚后的日子苦吗?”

张宁猝不及防,一下子愣住了。她好像被击中了死穴,觉得心口痛痛的难受。良久,她才回答道:“不太好受。……如果可以,尽量还是不要离的好。”说这番话的时候,张宁后悔万分:如果她不对刘老师步步紧逼,刘老师也不会把她逼到这个死胡同里,让她自己一直小心回避的问题,一下子就暴露在阳光下了。这种感觉是她一直很熟悉的不安全的感觉。

“我也不想离!可是他非要离不可,他在外面有人了!”刘老师眼里滚出了泪滴,张宁有点不知所措。她不明白对方怎么可以在并不亲密的人面前就这样哭出来,一时间倒有点羡慕她,可以如此容易就哭出来。张宁记得自己除了在父母面前,就只在秦扬面前哭过了。她把秦扬放在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位置上,谁知道秦扬却把自己当成一件破衣服,穿旧了就随手丢弃。

“你觉得不能原谅他对吗?”张宁低声问着,同时递过去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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