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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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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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张宁窥探过很多人的婚姻,发现像她这样美好的并且成功的初恋,是非常少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充满了一个女人的虚荣心,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地享受着幸福的婚姻生活。看着周围为生活奔波劳累精疲力竭怨天尤人的女人,她有一种睥睨众人的优越感。这种优越,甚至也包括面对杨芷青这样的事业成功的单身女强人,她总是好心地劝芷青快些找个可心的爱人,结束这种孤独的日子,弄得杨芷青有一段时间几乎不与她谈心,一见到要处于和她单独面对的危险就落荒而逃。

可是美好的日子竟然就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张宁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婚姻虽然也会有波折,会有争吵,但凭良心说真的没什么本质性的问题,夫妻恩爱,父爱母慈,孩子聪明活泼,怎么会就突然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忆?张宁打死也忘不了,那天她出差回家,一打开门,秦扬正急急忙忙地从保姆的房间里出来。不需要抓奸在床,什么都明明白白。明白到张宁也没质问详细过程,秦扬也没解释和求饶,倒是小保姆哭着对张宁说:

“我们还没做,什么都没做。先生喝多了,他只是抱了我一下。”

一段长长的沉默的冷战以后,张宁决定要打破僵局。她决定要好好和秦扬谈一下的时候,事情出现了新的转折。那个时候张宁并没有打算离婚,这个年龄,这样的事情,偶然的出轨,实在眼见不鲜,苦苦纠缠不放倒真是有些可笑。但人生就是如此,总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意外。一个星期后,那个小保姆竟然做出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她绑架了斌斌。

原来出了那件事情以后,这个小保姆伤心了一阵子,就觉得自己吃亏了。她于是去找秦扬谈判,要求补偿。秦扬不想扩大麻烦,就想给她两千块钱了事,谁知道她竟然不满意,在秦扬的办公室就开始哭闹起来。秦扬心里笑她连勒索的砝码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宣布她被解雇,不再理会她了。谁想到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气和胆量,当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幼儿园,把斌斌接走了。

当天晚上,发现斌斌失踪的秦扬和张宁都吓倒了,他们一直留在派出所等着消息,也等着那个女孩儿打电话来。秦扬一支一支地抽着烟,烟雾把他的脸淹没,他借烟雾掩藏着自己的恐惧和不安。张宁则不由自主地发着抖,除了害怕,还有恨,深深的不可测量的恨。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儿,恨自己面对事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的颤抖,还有,最深最深的,是恨秦扬。

第二天一早,从郊县的警方传来消息,斌斌在一个郊外的小树林中找到了,他的头部被击伤,昏迷不醒,满身鲜血地躺在草丛里。原来,斌斌发现小姐姐把自己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就不肯再跟着她走,又哭又闹起来。那个女孩儿惊惧之下,把他打昏了。被吓坏了的绑架者以为自己的人质已经死了,就把他扔在草丛里,独自逃跑了。

张宁疯也似地跑进医院,看到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体时,她能感觉到血一阵阵地冲上头顶,身上一阵阵地发冷,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激动,让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神经已经紧张了一夜的张宁以为自己要会晕过去,但她始终冷静地硬朗地清醒着。

她冷静地推开试图扶她的秦扬,冷静地试了试斌斌的体温,然后就转身去找处理斌斌伤口的主治医生,仔细地询问了伤势,全面地了解了会出现的各种可能性。然后她平静地交待秦扬回家取一些必须的用品,包括要为斌斌拿什么衣服、他的杯子碗勺、还有斌斌最喜欢的玩具,都交待得一清二楚。接着她打电话给母亲,让她来医院帮忙,最后还去了一趟小卖部,为自己买了一点吃的,一边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个时候不可以累倒。

斌斌住院的整个过程,她都异常平和地对待秦扬,商量斌斌的治疗,和医生碰头,做各种各样的决定,在外人看来无论如何都是一对和睦的夫妻。连秦扬也以为危机已经过去,心里只有满满的歉意,柔柔软软地想着,以后,要好好待张宁和儿子,好好照顾他的家。

对于秦扬来说,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临出院的前一晚,等到斌斌睡着,病房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张宁突然对正在看手机上的黄段子的他说:“我们离婚吧。”

秦扬惊愕地看着张宁的眼睛,那里面流露出来的是坚定。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秦扬此时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张宁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有点冷血,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也可以解读成一种坚韧吧。她的坚韧在斌斌出院以后充分地表现出来。刚出院的斌斌被张宁送到了母亲家。送斌斌回家的时候,她顺便告诉父母自己离婚的决定。还没等母亲说出反对和质问的话,张宁已经三言两语把秦扬和小保姆的事情以及后来造成的斌斌的事故全都交待清楚。她也没等到母亲咬牙切齿地喊出骂秦扬的话,就扔下目瞪口呆的父母扬长而去。那一刻,她已经厌倦了观察别人的感受,她对自己说:现在我要为自己活着。谁也不用来教育我应该怎么做,我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就不理人。我想笑就笑,不想笑就绷着,我再也不会应酬任何人了。我现在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再也不相信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串长长的空虚,张宁以家庭变故身体不适为名,在单位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这段时间她几乎成天什么也不干,在长长的空虚中体会自己的恐慌和隐隐约约的心痛。那种心痛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愤怒,但长长的孤独中,更多的是冷清,她从来没有这样子怨天尤人过。她每天愤怒地想,用最恶毒的后果去想秦扬,希望他受到老天的处罚。其实她不是不可以去身体力行地报复秦扬,但实际上,她只是想想,并不想自己真正披挂上阵。她比较希望秦扬遭到天谴,这样她可以以一个旁观的者的身分,保留着自己的那一分清高和傲气,云淡风清地看着自己的梦想成为现实,带着清高的优越感。但事实却事与愿违,除了身边所有的朋友都觉得她行事太欠思考外,她还作茧自缚地发现自己陷入了十分令人烦恼的焦虑当中。

这段日子秦扬时而会来看看她,一如既往地细心和耐心。离婚的时候秦扬大方得不得了,不但把房子、车子、几乎所有的存款和有价证券,一股脑地全给了张宁。她讨厌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她最终必然要重归他的怀抱一样,而要命的是,她自己也似乎觉得,迟早要回到他的怀抱。但她始终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人一客观地想起问题来,就不免要掂量和算计,张宁怎么算都是回归秦扬最有利,如果不过分考虑自己在情感上所受的伤害。而情感的东西,张宁深知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要么更深,要么更淡漠,爱也是如此,恨也是如此。她跟杨芷青只是说需要钱要把房子出租,其实她是讨厌秦扬的来访。她希望秦扬更热烈更深情,有更积极进取的态度和行动,以便自己更容易作决定,并下意识地想用自己的逃避给秦扬一点刺激。至于这点刺激会把事情引向更好还是更坏,她一向不作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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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遇到让人焦虑的情形,张宁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和她以往所习惯的一样。其实很多人都喜欢逃避,但每个人的逃避方式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会连续不停止地睡上好几天,不吃不喝,恍惚度日,用麻木来逃避。有些人会暴饮暴食,日夜欢歌,用狂欢来逃避。有些人终日以泪洗面,借以渲泻压力,有些人用沉默来应对一切,总而言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防御机制。张宁的逃避就是网络,看那些烂文章和烂帖子,让自己在飞速跑过的时间的河流里,惊异于时间原来可以如此容易地被挥霍一空。
搬进来有一段日子了,张宁每天早上都会很早就会醒来,而且再也无法入睡。这时候张宁会索性起床。昨晚的衣服没洗,早上被子没叠,甚至连脸都还没有洗,只是草草刷了刷牙。因为一夜后满嘴的苦涩让她不舒服,她一向不会逃避刷牙。她自己笑自己:这些都是逃避现实的表现。
然后她就坐在电脑前上网,执著地寻找以前她看过的一个悲文的喜剧结局。那是一个以悲剧结尾的故事,那个漂亮的残废的大学生,在宿舍用一条晒衣服的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后来她偶然看到有人说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喜剧的结尾,就开始了执著的寻找这个喜剧的结尾。这种寻找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但张宁却从中感受到平静和满足。她试了好多个关键词,耐心地用各种搜索方法寻找,一直没能找到那个喜剧结局。时间一下子就到了中午,而她到底也没有找到那个结局。感觉到肚子饿的时候,她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上午到底干了什么,那样执著地要找一个没有任何实际价值还说不定只是子虚乌有的东西。而早上离开床的时候,明明下了决心先洗衣服,再收拾收拾房间的。住在集体宿舍里,她希望自己有一些长者的风范,为年青人作好表率,但美好的决心不堪一击,这样空白的人生过程让张宁平白地升起一股恐慌。
张宁他们居住的房子,是一套城市南部郊区的大宅,是以秦杨的名义买的,所以离婚以后变成了张宁的物业,每月象征性地向公司收取一点租金。秦扬和杨芷青当初决定买它的时候,是预备以后作为公司的办公地点的。可惜后来广州市政府突然下发了一个文件,不允许把民用住房改作商务用途,于是变成了公司的集体宿舍。这套房子最让张宁喜爱的一点是正对着珠江。虽然是珠江的主航道,每天过往的船只不少,常会传来柴油机的轰鸣,偶尔也会有一两声挺吓人的汽笛声,但胜在江面够宽阔,有一点水天一色的感觉。市中心也有一条珠江的支流,北岸的房子每平米两三万,南岸的房子每平米一两万,但那条江里除了珠江夜游的小船,不允许其他船只进入。张宁认为这样的江水是死的,不像目前她看到的这条江,有着丰富的生活气息,是活的,不是死水一潭。有一次张宁竟然看到一条巨大的集装箱船缓慢地从眼前滑过,那感觉几乎是从她眼前飘过去一样,让她大为惊叹,心想如果斌斌在场,一定会高兴地叫起来。
张宁站在阳台上,冷眼观察着楼下的花园和紧挨着花园的珠江主航道,心里感慨人的渺小。自己头脑中的一切喜悦、挣扎、高兴、愤怒,于己而言已经是全部,刻骨铭心难以忘却,于他人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哪怕自己最亲最近的人,也是疏离而遥远的。张宁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就马上自觉地停止了漫无边际的思考,她知道这种所谓的对人生的剖析最终一定会让自己头脑更混乱更缺乏逻辑和理智,所以她总是自动地调整好思路,以避开这种会打破平衡的趋势。
她开始唱歌。这些年练得少了,气息总是有些不稳,她反复地唱着“好花开得瓶供养,伴我书声朗朗,共度好时光”一句,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圆润一些。她很喜欢自己在学校表演过的儿歌联唱,那些优美的儿歌作品,被她们配上简洁可爱的舞蹈,当年在学校的某次文娱比赛中获得过一等奖,在校内名躁一时。那些清纯亮丽的儿歌,旋律和歌词都是一流的,尽管已经忘得支离破碎了,但她还是会突然地就想高声唱上几句。
正在唱着的时候,林幕强回来了。张宁有点奇怪,这种时候正应当是在办公室里挥汗如雨,怎么小林会出现在家里。她到底也是老板之一,他倒不怕她去告密。不过正在唱歌的张宁心情已经变好了,她一边挥手示意小林过来,一边高声吟唱着“东边我的美人儿,西边黄河流……”,手还顺势搭上走近的小林的肩膀,仿佛他就是她怀中的美人儿一样,把林幕强逗得格格直笑。住了这么些日子,另外两个年青的邻居和她相处得挺好。张宁发现自己除了对秦扬和斌斌的缺点和错误要求比较苛刻以外,对其他的人基本上还是很宽容和气的,现在她和小林还有杨微都成了好朋友。
等她唱完了,林幕强心悦诚服地说:“张姐,你唱得真不错,如果不是我今天翘班回家,还真发现不了你有如此惊人的才艺。”
“那当然。想当年,我刚分配到局里的时候,是全局最年青的女人。所有的局长都喜欢跟我一起唱卡拉OK。我在单位很红的,不但陪唱,还经常陪跳舞。典型的三陪人员。”张宁想起了自己当年穿着一袭长裙,飞舞在舞池里的样子,那时候,一切都是骄傲而自得的。
“有时间我们也去玩吧!”林幕强有点兴致勃勃地提议。
“好啊,求之不得。”张宁深知这种承诺不过是骗人客气话,但还是一口应承了。其实她心里真希望有随时可以玩乐的朋友。而事实上,结婚后这些年,她已经把朋友几乎都疏远光了,就算平时有联系的寥寥几个,也无不是被丈夫儿子牵绊住,不得□。看起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真要约齐了人去做,却会发现平时看似清闲的人们,一个个比皇帝还要忙。就像她和杨芷青、赵沁一样,统共不过三人的好友圈子,也只有杨芷青一个女强人而已,聚一个清谈会,竟比登天还要难。
林幕强拿了一份设计图又走了。剩下张宁又开始沉思起来。应该回去上班了,她想。现在住得远了,而且洛溪大桥堵车堵得特别厉害,所在秦扬也来得少了,张宁心里有一份浅浅的寂寞在升腾着,忍不住自怜自艾起来。张宁的内在理智一直是很清醒的;明明是莫名其妙地烦恼着;不是记挂着秦扬是什么呢?这种情感恰似小姑娘初恋的怀春一样;挥之不去,缠绵不绝,让你身体发热、心头闷躁,骂不出来打不出去也无法诉说清楚,不让你悠闲的时间成为一种享受,反而成为一种折磨。张宁讨厌自己这种软弱的心理状态,越意识得清楚,心里越讨厌自我——那个贪心的、庸俗的、没有自尊的自我意识,越是要保持外在的高贵清醒与遗世独立。如果向秦扬索取了任何形式的感情,那无异于是放弃了尊严,绝对是难以想象的,那是摇尾乞怜。
有时候张宁的理智也会说服自己,很多时候,纠缠不休也是一种烦恼,人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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