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逸尘是个太监,而且是个非常坏的太监。但他容样生的非常好,身形纤瘦仪态动人,似男非女十分有些媚惑之态。人们对于相貌出众的人,总会多生出些宽容和期许,那怕他丧尽天良坏事做绝,总会在潜意识里替他排解出个身不由已的可能性来。
但他今天面上的神态,俨然就是盛怒中的修罗。他背手持着把剑,伸了双手叫孙原替自己系了那本黑的披风在身上,仰了脖子叫他将前面的带子系紧,才望着早叫御林军翻剪了双手的王振尖声问道:“童奇生在那里?”
王振尖叫道:“我把那厮给你,但是玉公公,你好好想一想,你不能抓我,你若抓了我,天下还有谁能与杜武抗衡?你不过是在为他人……”
玉逸尘挥手叫人将王振拖了下去,见殿内有个矮矮胖胖的女子叫人清了出来,这才着自己的护卫将门守了,抬眼望了望匾额,冷笑道:“好一个永振家声。”
他进了内殿,梅训随即上前关了门。诸人皆在外屏息站着,内里童奇生的哭嚎声渐高渐低最后终于没了。许久之后,玉逸尘才自己双手打开了门。孙原忙上前递了帕子给玉逸尘拭手,另将剑接了过去。
玉逸尘自拭完手解了披风扔给孙原,出门吩咐徐秀道:“将童奇生挂到城门口示众,这一府人都给我捉了送到应天府去,王振单另送到我府中。”
这是个很好的契机,又能叫他消心头之恨,又能除掉一块巨垒。在知道了平王此行回京的真正目的之后,玉逸尘就一直在苦思,王振与杜武这两块壁垒,要先将谁攻下才会对将来的局面有利。
他本已不愿恋战,带着心爱的女人就此离开,归隐,去过一份正常人该过的日子,寻些他此生从未奢望过的平凡快乐。
☆、116|绝境
可事世就是如此的捉弄着他,仿佛天地皆要与他作对一般,一次次将他逼入绝境。
他杀心又起,无可抑制。
贞书足足在床上躺了两日,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办法来。头一回与杜禹有了那事情,经苏氏提醒,她曾两回出去买堕胎药,就怕肚子大了露出丑来,到头来是虚惊一场。这回却是一丝准备都没有就真的怀上了,而且转眼已有三个多月。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女子,能狠得下心做一切事情。
她也想要个孩子,像贞玉家的囡囡或者贞媛家的熙儿一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可以哄着抱着,一整天她都不会嫌烦嫌累。自从答应跟玉逸尘成亲,她早就收了这辈子能有孩子的心,如今有了孩子,还是杜禹的,就玉逸尘来说,只怕亲事是无法再做了。
好在天越来越冷,大家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长衣,她本就身量纤高,便肚子大些别人也会以为她不过是胖了而已,眼下这几个月内是看不出来的。
这日她才驱走了亲自屈身在厨房里熬鱼汤的杜禹,到了铺子里就见贞玉府上的家丁在门口站着。那家丁见了贞书,上前行礼道:“宋掌柜,我家夫人请您去一趟。”
贞书不知她有何事来找,又回屋套了件十分宽大的厚袄在外面,才与这家丁一同出了装裱铺。杜禹正在铺子外面与黄子京聊天,见贞书出来了忙跑来问道:“娘子要去那里,我送你去。”
贞书道:“不用你送,我自己走着去就可。”
杜禹又道:“要不要我去雇辆马车来?”
贞书已经快步往前走了:“我好容易出来走走,为何非要马车?”
杜禹嘿嘿笑着在后面跟着,悄声问黄子京道:“你瞧着肚子鼓了些没有?”
黄子京摇头道:“瞧不出来,不过胸似乎鼓了许多。”
杜禹拍了黄子京脑袋道:“往该看的地方看,你眼睛老乱瞟什么?”
到了贞玉府门上,杜禹才止了步转过身故意往回走着。贞书知他是怕碰见窦明鸾,冷笑两声进门去了。贞玉如今屋子里没有地龙,不过火盆倒燃了几个,但毕竟不似地龙暖和又无烟火气,她自己也熏的唇角上起着火泡。
见贞书进来了,贞玉仰头对寄春道:“去将四姑娘带来。”
贞书大惊道:“你竟找着贞秀了?”
贞玉也是冷笑:“若不是她哭着跑到刑部去给童奇生收尸,我还真找不着个她。”
贞书问道:“这一年多她藏在那里?”
贞玉道:“藏在妓院里,跟那些粉头妓子们住在一起,听说怀过个孩子还流产了,只怕客都接过不知道多少。二叔父也算是个文人,字画都能当钱卖,怎么教出来你们这么一群不知耻的女儿来,贞媛的大了肚子没人要到处找下嫁,你好好的要去嫁太监。贞秀躲在妓院当行首,贞怡了?那也是个小娼妇,整天就知道打扮自己卖弄风骚。”
贞书低声道:“你若要骂我和贞秀,就尽管骂。大姐姐如今也好容易成了亲,贞怡又还未结得一门好亲,你实在不该如此刻薄她们。”
贞玉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三叔父那里也就算了,在外县旁人不知情。四叔父生得两个儿子也不用管他。我叫你们累了多少名声你可知道?我还有囡囡,她有你这样一个好名声的姨母在,将来如何与高门大户谈婚事?”
一京城的人谁不在背后骂贞书,她都习惯成常了,叫自家的姐妹当着面骂这还是头一回。但事实如此也不容她辩驳。贞书站的有些脚困,手撑了腰欲要抚着肚子,又怕叫贞玉瞧出来只怕更要来气,才忍着腰酸,就见外面两个中年仆妇绳子捆了个女子进来。
贞书细瞧之下才惊道:“贞秀,你怎的变成这样了?”
贞秀叫那仆妇压跪在地上不能起来,见了贞书哭道:“二姐姐,快救救我。”
在宋府里,贞玉行二,在二房,贞书却是行二。是以贞玉还以为贞秀在叫她,冷笑道:“你将银子吐了我就救你。”
贞书欲要过去替她松绑,那仆妇冷声道:“姑娘,她如今是我们好容易抓来的犯人,你要放她可别怪我们翻脸。”
贞书自己肚子有些鼓了蹲不下去,单膝跪了问贞秀道:“你真拿了人家的银子?”
贞秀摇头道:“二姐姐,我真没有。”
寄春取了把小几子放在边上,贞玉过来坐了道:“虽童奇生与王侍郎的女儿成了亲事,但朝庭不是王侍郎家开的,他又不管着六部,那刑部郎中的位置,据说真金白银花了五万,不是你难的难道是天上落下来的?”
贞秀摇头道:“既是这样,你仍打死我算了。”
贞玉指了贞秀对贞书言道:“你瞧瞧,她就是这样,不吐口也不承认,仗着我们是姊妹我不能杀了她,就这样平白无故的耍着赖。至于是不是她拿的,她不认没关系,钱庄老板记得她,前日来相认,一手指了当日提银子的人就是她。”
贞书复又问贞秀道:“银子如今在那里?那样大一笔银子,放都须得有个放处,你只告诉了贞玉让她取走不就完了?”
贞秀伏低了头道:“我真不知道。”
她肤白,原来生的胖些,这一年也不知怎的瘦了下来,瘦的一身干骨裹着细皮子,又身上露出来的地方皆是青青紫紫的印子,显然是叫这些仆妇们掐的。
贞书跪的久了脚酸,起身对贞玉言道:“既你审不出来,不如将这案子移交到应天府去,不定他们能查出来。”
贞玉道:“若能报到应天府,我自然早就报了。这银子本是太妃的体已,是她当初以为自己不行了欲要偷偷度出来给平王的。若叫皇帝知道了,怕兄弟之间又要起疑心,是以才一直悄悄的不敢伸张,只叫我私下查着。”
贞书回头瞧了一眼贞秀,忍不住又跪下来劝道:“虽咱们打打闹闹没有停过,终究是亲姊妹,若你真拿了银钱,就给了贞玉吧。你将来要嫁人,一应嫁妆我从铺子里替你生息,可好?”
贞秀抬头道:“玉逸尘手下的人将童奇生糟蹋的形烂不堪,好姐姐,你替我将他的尸首掩埋了去。王侍郎一府上下叫玉逸尘下了大狱,再无人来管他的,你帮帮我,我来生一定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即她报了必死的信念,旁人又能奈她何?
贞玉挥手叫两个仆妇仍将贞秀押走了,才抱拳坐到小榻床上冷瞧了贞书一眼道:“你瞧瞧,这样的泼皮,叫我怎能治她?”
贞书劝道:“既是偷来的银子,她又没个花处,只怕大数目还在。你也不用焦心,也别太叫那些仆妇们下狠手,先拘了她等着。我托人替你悄悄的打问一番,看能不能查出失银,如何?”
贞玉脸上神色很不好,但也略点了点头道:“我终是没有老祖宗的手段,不然必能将她治理的服服帖帖。”
贞书出了贞玉府上,才走得几步就见杜禹不知从那里跑了出来,嬉皮笑脸在后跟着。贞书回头几步走到他跟前,问道:“应天府你可熟?”
杜禹道:“我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上下都熟。”
贞书遂讲了太妃这银子的来龙去脉,又问道:“能否着人悄悄的查一下,看银子究竟去了那里?”
娘子发话,杜禹焉有不从,忙点头哈腰道:“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两人沿街慢慢走着,杜禹忽而指了贞书肚子道:“我瞧着有些鼓了。”
贞书抚了肚子道:“我怎么没有瞧出来?”
杜禹嘿嘿笑着,回头见黄子京跟的有些近了,挥手叫他退远些,又忙追了两步赶上贞书道:“娘子,你也走的太快了些。如今有了身孕,很该慢慢走路。”
他忆起继母杨氏当年怀孕,一边一个丫环捉着,端的是一摇三摆。
贞书不好赶他,忽而又忆起方才贞秀交待的事情来,回头问道:“你可去刑部瞧过童奇生?”
杜禹道:“去了。但他给王振挪回家中去了,后来……”
贞书问道:“可是死了?”
杜禹道:“玉逸尘一般不留活口,不过他形样死的难看了些,如今只怕还在那差房里扔着。”
贞书道:“若你不嫌麻烦,就替我雇个人给他收了尸如何?”
毕竟是她少年时的玩伴,也与贞秀有过一段。
杜禹点头应了,有感而发道:“怪不得你要去找玉逸尘,你原来遇到的我和童奇生,实在都不是什么好人。”
贞书心道你知道就好,却也难得叫他逗的笑了。
杜禹瞧着贞书终于也叫他逗笑了,心内欢快舒畅,恨不得一蹦蹦到天上去翻个跟头再下来,直跟到装裱铺门上见贞书进门去了才记起去上衙门。
贞书怕自己大了肚子旁人要说的更难听,便忙忙的替贞怡和休儿又操持起婚礼来。休儿的父母皆是城外庄子上地主家的长工,因不想叫休儿再赴爹娘后程,才攒了点银子送休儿来当学徒,如今不过几年,休儿也才十六七岁,不但能掌着柜台还能娶得掌柜家的女儿,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大好事。
☆、117|嫁妆
贞书手中余钱不多,还要替贞秀备着一份,是以贞怡这里连小院也赁不起,亲事就在后院小楼上操办起来,虽局促倒也热闹红火。因装裱铺狭窄无处可办酒席,贞书便在不远处烩鲜居订了席面,叫来贺喜的宾客从铺子里直接走到烩鲜居去吃酒席,虽花的银子多些,好在省了雇厨子与置办菜蔬酒品的钱,两相抵销倒也还全得过去。
宋府一连两场亲事,四个女儿中总算发嫁了两个。苏氏面色如丧考妣在小坐着,便是沈氏陆氏几个来了也不过略应两声,贞书知她忧心着贞秀,却也无能为力。
晚间宾客散去,贞书仍不下门板,坐在铺子柜台里一并算起花销帐务来。忽而门上进来个小子,扔了一张纸条就跑。贞书展开了一看,仍是那几个字:出门左手。
薛稷的字体,她见过的只有玉逸尘会用。
她仍披了那件厚厚的风毛衣服出了门左拐,就见玉逸尘披着一身牙白罗衣站在街口上。他仍是清瘦修长,她却因着身孕穿的很不成样子,连面上都渐渐长起雀斑来。贞书低了头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快要入冬月的天气,如今是实实在在的冷了。玉逸尘撩了马车帘子道:“快上去,外面冷。”
贞书如今怀孕了也有些畏冷,深能体会他对寒冷的恐惧,只是肚子有些鼓又硬的不方便爬高,终是玉逸尘抱她进了马车。贞书见玉逸尘也跟了上来,忙摇了他膝盖道:“我家铺子如今都还开着。”
玉逸尘道:“自会有人替你去叫他们来关门。”
贞书撩了帘子,果然华儿和璜儿两个在上门板。遂放了帘子问道:“你这些日子可好?”
玉逸尘道:“很好。”
如今隔在他们中间的,不止杜禹,还有个孩子。
玉逸尘递了份卷宗给贞书道:“你那巡城御史的姑奶奶也是个人材,她将章瑞的死四处言说,言你将章瑞亲手捅了一百多刀致死。童奇生正是听了这些谣言信以为真,才会去抓你。”
贞书道:“他心里恨我许久,听到这些自然当了真。只是你将枢密使一府上下都下了大狱,这可是真的?”
玉逸尘道:“真的。”
贞书道:“既那枢密使的侄女是皇后,你将皇后家的亲人下了大狱,难道不会惹了麻烦?”
玉逸尘苦笑道:“她同意,否则我也做不到。”
贞书觉得自己与他有些像是狼狈为奸的同伙,又听他言皇后是她,很是有些亲密的语气,再瞧瞧自己鼓着个圆肚子,如今也不是吃飞醋的时候,无奈这醋吃起来就要命了一样不能止住,竟有些要哭的意思。
玉逸尘递了个盒子过来道:“打开看看。”
贞书解了搭扣掀开,见内里整整齐齐卷着一叠子东西,拆开了竟是一沓沓的银票,中间卷着那根木簪子。她见他仍给她木簪,以为亲事还有希望望,心中一喜手持了问道:“你给我这些银票作什么?”
玉逸尘道:“你要嫁人,我也该给你备些嫁妆。”
贞书忽而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将簪子盒子一并扔给他道:“我谁也不嫁,你不要给我这东西。”
玉逸尘揽了贞书在怀中道:“你终归要嫁人,杜禹人不错。”
贞书推开玉逸尘侧身坐了,生着闷气,就听玉逸尘又言道:“若你们成了亲,早些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生活。杜武狼子野心,早晚有摄政监朝的一天,届时,杜禹是要忠君还是忠父,就是个难题。躲开京城,总能躲得一些清净。”
贞书听他有些交待后事的样子,听了心内发慌问道:“难道那平王真的进京了?他真要与杜国公一起携手对你?”
玉逸尘苦笑道:“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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