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春侧耳倾听,低声道:“有十几个人。”
过了一会儿,却听不远有人大声喊:“好了,好了,终于有地方喝上两杯,快冻死老子了。”
几个人乱糟糟地附和,稀里哗拉到了店外,门一开,冰冷的寒气直涌进店,风雪中十几个汉子进了屋,登时店内响起一片劈里啪啦拍落积雪的声音。
这些人一进来,店内立时颇为拥挤,两帮人无可避免相互打量。
寒春见来人个个神形剽悍,举止粗鲁,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衣裳鼓鼓,显然藏着家伙,悄悄向裴英男使了个眼色。还好这些人只瞧了瞧他们,最多在裴英男俊俏的脸上打量一圈儿,便呼喝着要酒要肉去了。
老掌柜忙不迭将酒菜送上来。几坛酒喝空,这些人暖和过来,不干不净地嫌肉糙酒淡。
乱哄哄中一个黑大汉突道:“别吵吵,来人了。”众人一静,稍停,果然听到有人敲门。
寒春忍不住望了那黑大汉一眼,他听到三个人脚步走近不过才十几步,黑大汉便在一片嘈杂声中发现了异响,寒春不由暗叹:“草莽之中还真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掌柜开门迎客,寒春等人看见新来的三位客人均觉眼前一亮,三人都很年轻,最长的也不过三十出头模样,从皮裘上的积雪判断三人显然赶了很远的路,但个个衣着干净,举止文雅,被这一屋子莽汉一衬,更显得鹤立鸡群。
此时这间不大的屋子挤了二十多个人,三人只得绕过裴英男等人,在屋角的一张小桌旁坐下来,叫店家简单上了些吃的。
黑大汉此时方收回了目光,与同伴继续喝酒。
待他们再要酒时,老掌柜面露难色,连着赔不是,原来这山野小店储酒不多,方才被众人一阵牛饮,已喝了个精光。
要酒的络腮胡颇为失望,道:“你快去想办法,不用天黑,来你这儿喝酒的人非挤破门不可,小心拆了你这把老骨头。”老掌柜何时见过这种阵仗,骇得面无人色。
寒春早就满心疑虑,趁机道:“这位兄台,借问一句怎么冰天雪地会有这么多人经过此地?莫非这附近赶集吗?”他怕衡阳口音惹人生疑,卷起舌头说了两句官话。
络腮胡望向他正要说话,身旁一个青白面皮的瘦削汉子接过话去,道:“几位也不是本地人,又为什么冒雪赶路?”
寒春知道定要有此一问,早想好了说辞,道:“我家少爷回老家探亲,走的急了,不想被大雪阻在了这里。”
此言一出,寒春突见那边几人目光闪烁,盯在裴英男与自己的行囊上,暗叫不好,立时意识到这些人必是山东响马,他到并不害怕吃亏,而是担心一旦被迫出手,若是被谁看破行藏,那可是大大不妥。当下脸露微笑,道:“听口音各位是山东人,我有一位山东道儿上的朋友叫杨云钟,不知各位可相熟?”
那群响马均是一怔,那黑大汉哈哈一笑:“你竟是降龙寨杨大寨主的朋友,怎的不早说,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
瘦削汉子亦笑道:“不知您老怎么称呼?”
寒春心中暗笑,道:“老朽姓韩,年轻时在天素门练过几天。”这天素门乃是京城势力最强的门派,寒春胡刍到它是因这个门派的弟子出师后便给京里的富贵人家当保镖护卫,从不在江湖中厮混,江湖人知道它也是因这个门派近年来出了不少六扇门的好手。
瘦削汉子抱拳道:“老先生深藏不露,兄弟们失敬了。”扫视一下寒春身旁诸人,方才粗粗未觉,此时眼中竟个个身怀武功,暗忖裴英男不知是那家少爷,笑道:“俺们兄弟是山东疾风堂的,与杨大寨主见过几回。”
那络腮胡回答寒春方才的问话:“这些日子大批的江湖人涌向这里,不就为了瞧瞧杀死华山派‘春秋剑’夫妇的那小子吗?”
他向屋角那三个年轻人望了一眼,接道:“听说华山派的弟子正火速聚来,在石峰岭一带已组织了两次拦截,都吃了些亏。”
瘦削汉子笑道:“这铁逍遥够赶尽杀绝的,不但杀了华子峰两口子,还糟蹋了华山派几名女弟子,如今又不依不饶,存心想让华山派在江湖中除名。”
屋角一名年轻人接口道:“像这种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立时众人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
第三卷 第七十三章 骄女在途(二)血债
瘦削汉子道:“还未请教几位尊姓大名。”
那人一抱拳:“在下连双钰。”裴英男等人均是一震,这人竟是太岳连家的子弟。
连双钰未理会店里刹那的静寂,介绍同行的二人:“这位是铁扇书生江寒初,这位曹兄弟乃是孟尝公的二公子。”
立时屋内响起一片“久仰”之声,寒春暗忖:“铁扇书生与曹家是同乡,曹连两家又是姻亲,这三人走到一起到不足为奇,可怎么竟连袂来到这荒村野店,难道也是为那铁逍遥而来?”
江寒初欠了欠身与众人打过招呼,道:“据我所知这其中还有些隐情,听说‘春秋剑’华掌门有几样珍藏的宝贝,都随他夫妇遇害不见了。”
众人恍然,络腮胡道:“怪不得,我说这姓铁的怎么会和华山派生出这么大的过节。”
曹二公子一拍桌子,怒道:“这姓铁的畜生竟将武林正派全没放在眼里。他不就仗着那六个怪物撑腰吗,我到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
裴英男瞪着一双大眼睛在他们脸上看来看去,这几个月铁逍遥这个名字在她耳边不时被提起,她知此人与上官璇关系非同寻常,好奇心早被高高吊起,暗想:“上官姐姐怎么会瞧上这种恶人?”
却听江寒初道:“这人本领着实了得,曹兄千万不可轻视。还是明日到青河镇见了蔡老前辈再说。”
裴英男心中一动,暗忖:“我到忘了华山派名宿蔡沐阳就住在前面青河镇。”
络腮胡道:“听说‘追风剑’蔡沐阳当年是跟华掌门翻了脸,大打出手,怒下华山的,怎么他要出面对付这姓铁的小子?”
江寒初一哂:“个人恩怨算得了什么,如今事关华山派荣辱存亡,相信蔡前辈绝不会坐视不理。”
连双钰硬梆梆地接口:“就算他此次能侥幸逃脱,各大门派也绝不会容这害群之马留在世上为祸武林。”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鸦雀无声,众人听到远远传来一人嘶哑的求救声:“有人吗?谁来帮帮我……”
店门“咣当”一声,曹二公子已然冲了出去,连双钰与江寒初紧随其后,待到一众山东响马反应过来出屋去看,三人早不见了踪影。
裴英男站起身便要跟去,寒春将她一把拉住,低声道:“别去!”
裴英男瞧瞧他老脸上紧张的神情,笑道:“你一点也不好奇么?”
寒春几乎哀求:“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外边脚步声杂乱,裴英男低声笑道:“他们回来了。”
果然连双钰当先进门,江寒初与曹二公子各背负了一人跟进来,众人一齐涌进屋里。
江寒初将背负那人在火炉旁轻放下来,道:“快拿酒来。”
瘦削汉子将剩下的半壶酒递上,江寒初给那人喝了几口,道:“裴兄弟,你还好吧。”
被救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他大口地喘着气,突然哀号一声:“张师兄他,他……”
曹二公子早将另一人放下,众人都瞧得清楚,那人年纪也极轻,双目圆睁,白衣上前胸的一大滩鲜血格外触目,全身僵硬,肤色青灰,显然已气绝多时。
江寒初道:“裴兄弟,你们怎么……谁下的毒手?”
那少年半天才恢复过来,切齿道:“姓铁的恶贼,他杀了张师兄。”
众人一惊,连双钰急问:“铁逍遥来了么?他在哪里?”
那少年呆呆地望着他,江寒初道:“这位是太岳的连公子。”又向众人介绍那少年:“这是华山派的裴峦风裴兄弟,他与这位张雁长张少侠都是极讲义气的少年侠士,不想张少侠竟惨遭那姓铁的恶贼毒手。”
众人一阵鼓噪,纷纷叫嚷:“姓铁的现在何处?”
裴峦风脸色青白,道:“我们遇见他有三四个时辰了,我也不知他现去了何处。”转向江寒初,神色苍惶:“我几次发讯号都联系不到师叔、大师兄他们……”
江寒初握住他手,温言道:“别急,我们帮你。你先说说张兄是如何被害的。”所有人目光都聚在裴峦风脸上,等他说话。
此时屋外远处突然有人在喊:“华山派的人呢?华山派谁在这里?”
裴峦风一惊坐起身来,连双钰手握剑柄,扬声道:“华山派的人在这里。”声音远远送了出去。
裴英男本瞧不上他那狂傲的世家弟子模样,直到此时方才心中一懔,暗与寒春诸人心照一望。
来人极快,转眼工夫店门一开,两名年轻的汉子站在门口,却不往里进,个头稍高的一个道:“请问刚才发话的是哪位?”
连双钰长身站起,曹二公子突然“咦”了一声,叫道:“这不是蔡风、蔡云哥俩么?”
那两人一怔,此时已是黄昏,他二人半天才认出来,笑道:“原来是小曹。”走进屋来。
裴峦风并不认得来人,一阵失望。
个头稍高的蔡风道:“方才我和二弟看到华山派的讯号,是以赶过来瞧瞧。不知……”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曹二公子示意裴峦风道:“这位裴兄弟正是华山派的。裴兄弟,他们哥俩是‘追风剑’蔡老前辈的公子,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师兄呢。”
裴峦风只依稀听闻有一位名叫蔡沐阳的师伯当年与师父不睦,此时他的处境正万分狼狈,只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神情尴尬。
蔡云上下打量他,眉头一皱,冷冷地道:“可不敢当。”
曹二公子道:“裴兄弟他们刚才与那铁逍遥交过手,这位华山派的张少侠不幸遇难。”
蔡氏兄弟闻言立时来了精神,二人一齐开口,蔡云道:“那姓铁的在哪里?”蔡风道:“裴兄与他交过手了?不知他用的什么招数?”
裴峦风脸色苍白,半晌方道:“那姓铁的刀太快,只一招张师兄就,就……”
蔡云冷冷接口:“你没看清是不是?”
蔡风拉了一下兄弟,道:“裴兄,贵派现在何人主持?你既然发现了他行踪,大可招集同门共商对策,怎么能冒冒失失以卵击石?”
裴峦风听了他兄弟夹枪带刺的话,脸上涌起血色,辩解道:“我和师兄跟了他一整日,联系不上大师兄,看那厮只是喝酒,心神不定,连包裹都遗落了,张师兄说机会难得,要趁他酒醉突然出手,谁知我俩才一近身便被他发觉。”
其实裴峦风并不主张偷袭,出发时大师兄反复叮嘱不要莽撞行事,可张雁长自淮河畔受辱后一直耿耿于怀,一有机可乘便忍不住出了手。
第三卷 第七十四章 骄女在途(三)独行
蔡风叹道:“你们上了那厮的当,他定是装作喝醉了酒,诱你们出手。”
裴英男一听这话,不由地冷笑了一声。立时十余道目光都落在她脸上。
蔡风皱眉道:“这位是……”
寒春大骇,忙赔笑道:“我家小主人不是江湖中人,不懂这些,各位包涵。”
裴英男朗声道:“照各位方才所说,那姓铁的本事明明高过这两位华山派的大侠许多,既然如此又何用装醉,直接出手便是。”
话音未落,门口一人接口道:“这位小朋友说得甚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赫然现身。
蔡风、蔡云一齐叫道:“爹!”曹二公子等人见是“追风剑”蔡沐阳到了,纷纷上前见礼。
蔡沐阳长叹一声,道:“本派不幸,让各位见笑了。天寒地冻,这里实在不是落脚的地方,各位请再劳动一下,由犬子带路到敝庄先住宿歇息。”
络腮胡等人是来看热闹的,遇到这种天气,有人管吃管住,自是忙不迭答应。
连双钰向蔡沐阳介绍了一下自己,道:“蔡前辈,我和江兄、曹兄特意为此赶来,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前辈尽管差遣。”
蔡沐阳点了点头:“多谢各位好意,我华山派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吧。”又吩咐两个儿子:“你俩回庄代我好好招呼客人。你们母亲经不得劳累,就不要惊动她了。”
蔡氏兄弟在父亲面前极为老实听话,依言客客气气站在门口等众人出发。
蔡沐阳转向裴峦风:“这位贤侄,你叫什么名字?”
裴峦风只觉他目光炯炯不可逼视,垂下头去低声道:“晚辈华山派裴峦风。”
蔡沐阳又问:“你师父是华子峰还是司马烈?”
裴峦风心里一沉,道:“我师父姓华。”
蔡沐阳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道:“裴贤侄,你等一下。”望向裴英男诸人:“这位小兄弟聪颖胆大,各位家臣神光内敛,如不嫌弃,请一同到老夫家中做客。”
裴英男呵呵一笑,道:“多谢大叔相邀,我们实是有要紧事赶着离开,不能去叨扰了。”寒春已急得连使眼色,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蔡沐阳亦不勉强,见人已走得差不多,来至裴峦风面前,叹了口气,道:“我两个儿子不晓事,在外人面前令贤侄难堪了。”俯身将张雁长衣服解开,露出前胸的致命伤,怔了一怔,道:“好狠辣的刀法。”
他突然转回身逼视裴峦风,沉声道:“那人武功如此高强,何以你竟得以全身而退?”
裴峦风吃了一惊,支唔半晌,道:“师兄中刀,我亦被他用刀逼住了脖颈,可不知为什么他竟没有杀我。”
其实他心中隐约知道铁逍遥为何对他手下留情,在那一刹那,两人目光对视,裴峦风瞧见对面那双充血的眸子醉意渐消,铁逍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迸出两个字:“是你!”然后将刀抬了抬,道:“滚吧!”这与当时淮河畔的一幕是多么相似,他不杀自己只有一个原因,上官璇。
蔡沐阳“哼”了一声,道:“你既没事,快领我去看看,说不定他还没有走远。”二人一同走出店去。
裴英男见店里没了外人,站起身跺了跺脚,道:“咱们也去瞧瞧。”寒春极不赞成地看着她悄悄在门口张望,起身去结了账。
裴英男当先出门,冰凉的雪粒打在头脸上,令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四处黑漆漆的,前面有一簇摇曳的亮光,那是蔡、裴二人的火把。
裴英男一迈步,脚下积雪咯吱咯吱地响,寒春忙道:“跟远点,别让他们听到。”
众人远远跟了二里多路,裴英男正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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