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青樱捂着脸,慢慢地挪动到他身后,惨叫道:“人家可是名满天下的女军师,这么出风头待会被认出来我可要先跑了,你帮我殿后!”
猴戏正到了要紧关头,司马明禹自小在宫中看过的歌舞何尝有这样精彩的,哪里听得见她说什么呢。直到小猴儿一顺溜儿从杆上滑下来讨赏,这时候才扯掉头套,原来是一个侏儒!其余围观者皆是普通百姓,想来看的多了,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青樱自幼跟着青松淘气,这些把戏五岁就见过的,当然也不以为意。唯有明禹失望道:“怎么是个人,原还想这小猴儿可爱,买回宫里给你玩,不想竟是个人。”连连叹道:“怎么会这样?世上当真有人能把猴儿模仿得这样惟妙惟肖?”
青樱见人群渐渐散去,唯恐他方才露了富多生事端,连忙拉着他混入人群当中道:“宫里哪里能养这个,即使买回去也只好放在奇珍苑当中。况且这猴又不是金丝猴六耳猕猴之类的珍稀物,放进奇珍苑天天被欺负,何苦来?”说着心下突然想到自己,忍不住撇嘴道:“你喜欢的就要放在你身边,也不管人家的处境。”
人潮喧闹,千家万户,各有悲喜。她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他握着她的手蓦地更紧了许多,仿佛是怕在这洪流中走散。
心下一暖,深感人生短暂所念虚幻,逝者不可追,唯有手心相连的这个人才是真实的,就算他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他的心在自己身上,就不算辜负了此生。
***
却说京师一向是天下小吃的汇聚之地,诸如羊囫囵,枕头嫂面,龙抄手,麻花油茶,层层酥……明禹虽然叫不上名字,见哪处人多必要坐下试。青樱每每只能快步跟上他,抚着圆滚滚的肚皮哀叹道:“你一定会积食闹肚子的!看来我的脑袋是保不住了!”
司马明禹闻言停下脚步,青樱只当他幡然醒悟,连忙上前谄媚道:“我们已经尝了许多小吃了,以后又不是不能再悄悄出宫的,何必要一次吃足呢?不如这就回府吧?”半晌却没见他反应,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一个扛着糖葫芦的老人路过,此刻已经走得远了。
青樱哭笑不得道:“你该不会是想吃糖葫芦了吧?”
司马明禹毫不掩饰更不羞愧地点头道:“是!”大言不惭道:“况且刚才是你说积食了,我虽然不懂医术,也知道山楂可以消食。”
见他说得也不错,青樱想了想道:“那也不能吃这种扛着走的,糖葫芦外面浇了糖看不见里面有没有虫洞,你要吃的话我带你去米元斋,京师里专卖糖葫芦的老字号,也就是贵一点。”
米元斋也并不远,坐落在烟袋巷子,穿过了两条街便到了,是一个背街僻静的所在。谁料到了那人家店铺的黄铜大门早就关上了,青樱抬头一看月色,可不是已经月挂中天了么,抿嘴笑道:“已经子夜了,你可吃不成了。”
司马明禹笑道:“就在这里等吧,明天早上总要开门的。”青樱想了想道:“也是,生意人多半起得早,只怕不到寅时就开张了,我们买了第一串糖葫芦就回去,正好还能赶上你早朝。”
司马明禹见她答应,便席地而坐,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两人靠在一起,月色清辉满地,直照见两人的喁喁细语,不时细细密密的亲吻。
过得良久,青樱眼神便开始朦胧起来,跟小时候一样像只猫儿伏在他腿上,司马明禹突然道:“青樱,我不想再等,我想……要你。”
青樱伏在他膝下没有动,停了停才小声道:“我还没有想好,你说过不勉强我的。”
也许自己,只是需要时间,去慢慢习惯与其他女子分享他的注意和目光,将来看许多不相干的孩童叫他父皇。也许自己,也只是需要时间,来想明白,真的无法忍受分享,即使永远地失去他。
明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垂顺下来的乌发,极慢地道:“你还要想多久?”
青樱微微一挣,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那你对我如何咯!反正朝中的青年才俊可不止谨瑜一个,你要是伤了我,我便择一个嫁了——而且定要生米做成熟饭,叫你阻拦不得!”
他闻言手上一个用力,竟是不经意,疼得她已然咝了一声,听他声音骤然冷道:“以后不管怎样,再说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不守对你的承诺。”
青樱不置可否,只是渐渐地呼吸平稳绵长,司马明禹知她是困了,当下也不再多说,将她往怀中移了一些,轻声道:“睡吧,还是跟以前一样,可要怎么在宫中立足?”
米元斋的老板姓宋,米元斋一间专卖糖葫芦的店铺能享誉京师,跟宋老板一向的勤劳和实诚是分不开的。果然不出青樱所料,这才丑时三刻,他便已经打开了店门,须知此刻天也才刚刚破晓。宋老板一见外面竟有两个青年男女,男的端坐在地上,女子则卧在男子膝上,见他打开店门这才直起身子笑道:“老板,要一串糖葫芦。”
司马明禹与她心意相通,知她想要分食一串糖葫芦,含笑看着她。
宋老板见他们分明是两人,却只要一串糖葫芦,只当他们少年人难免囊中羞涩,只是见他们二人衣饰华贵,又不似缺少银钱的。一面答应着一面口中自言自语道:“如今的年轻人哪,真叫人不懂。”
米元斋的第一串糖葫芦很快便好了,两人执着手相携而去,宋老板在身后喟叹道:“大概又是一对私奔的苦命人,哎,何必那么执着呢,跟谁不是一辈子。”
却说两人回朝之后,却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奇事。
前头一夜未眠,司马明禹忙于整理政务和接见朝臣,也不觉得怎么着,只是进了一盏参茶。倒是青樱向户部尚书告了假,回到她那间抱厦倒头便睡,长长地补了一个觉直到未时初刻才起来。
从前在毓庆宫伺候过她的谷雨如今一向服侍她在宫中的起居,这会子刚刚伺候完她梳洗,正商议着今日御膳房的菜品要传几样来填填肚子,突然便有内监来报,励妃娘娘宫中的邵培林邵公公来了。
青樱不禁纳罕,励妃就是李芳旭,从前就处处与她为难,她虽然不得明禹喜爱,如今在宫中位份却是最高,向来是跋扈的,不过与她倒是井水不犯河水——因她也不是后妃。现下她宫里来人做什么?
纳罕是纳罕,妃嫔于外臣而言到底是君臣,表面上的礼数不能太失了。邵培林进来先向青樱行了一礼,一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抬上来一箱笼东西,笑道:“励妃娘娘的一点心意,想到大人在宫中诸事不甚方便,恐怕皇上事多一时未顾及到,特意亲自捡了些大人从前喜欢的东西命奴才送来。”
他这番话真真令青樱另眼相看,绵里藏针,圆转如意,既有攻亦有守,称她为大人,分明就是暗指她不过是一个外臣,即便在清明殿中又如何呢?到底不如励妃与皇上的夫妇之情。但是又不放弃过往的交集,送来的这一箱东西便是为将来铺路。
青樱一面道谢一面留他吃茶道:“多谢励妃娘娘惦记,公公一路过来劳累了,喝杯茶坐坐。”
邵培林听她语气并不十分挽留,当下笑道:“大人赐茶原不该辞的,只是娘娘如今亦有看管后宫的职责,事务繁多,要不是为大人来一趟是顶重要的事,着实走不开,还请大人见谅。”
青樱点头不再多说,她不比一般的后妃娘娘,身边有心腹宫女服侍,时时会准备些打赏的银子,她瞥了一眼谷雨,见她毫无知觉,只好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翠玉晶彩多罗簪含笑递给邵培林道:“劳烦邵公公了。”
邵培林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手法很是轻巧。
他刚走,青樱便吩咐小丫鬟们将箱笼打开,里头果然数十颗珠玉宝石流光溢彩,几乎将白天都照亮了几分。下面又有上好的绫罗绸缎,那据说一年只能制成十匹的天水碧竟然也在其中,谷雨不由得惊叹道:“这个颜色真是最衬小姐,励妃娘娘果然是跟小姐有交情。”
青樱略略翻了翻里头还有些名贵香料等物,总之都是价值不菲,对谷雨道:“她未必知道天水碧的来历,不过因为是奢侈的便是好的。”她脸上并不见惊喜之色,只是吩咐小太监将箱笼收拾好,搁在抱厦拐角的耳房里。
前脚刚将箱笼抬走,后面逸贵姬和郭荣华的礼物也到了。青樱不禁暗暗惊讶,她在宫中虽然不与女眷往来,但是也从未听说这两人跟励妃有什么关联,怎的要送礼同时送了起来。
心中一紧,莫不是和明禹昨夜私自出宫漏了痕迹,这些宫中女子皆是官宦出身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该是最懂的,是以拿送礼物来试探?
如此惴惴不安,把御厨房传点心的事也搁下了,还是司马明禹在前朝理完政务过来见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却又没有看书,不过是自己发呆。蹙眉道:“我刚才进来时问了谷雨,你未时起来就没有吃东西?”
青樱见是他,这才起身懒懒道:“我一时见钱眼开,就忘了吃饭。”
颍川之言:一场博弈。不是与别人,是与青樱自己,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之间的博弈。是激荡的青春年华与今后的悠长岁月之间的博弈。
岁月的可怕,在于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改变的悄无声息,从前不顾一切地喜欢,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喜欢,或者是掺杂着种种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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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见他疑惑,走上前去捻起他的几根头发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打着圈道:“你的妃嫔都贤德得很,看来人人当有皇后之德,赶着给我赏赐呢,我一高兴哪里还记得吃饭,只盘算着又发了多大笔财。”
明禹见她话中半含酸,又好气又好笑道:“是谁惹了你,拿我出气?往”
青樱半真半假道:“励妃娘娘的赏赐,我怎么会生气,如今宫中她位份最高,家世又显赫,她赏谁都是脸面。”说着又接着道:“再说了,你最喜欢的逸贵姬和如今有孕身份贵重的郭荣华皆是她的好姐妹罢,也一同赐了东西,我不过是见她们有人陪伴,不比我一个人在这里日日事务冗繁,又没有个亲姐妹好朋友。”
司马明禹听了大笑道:“这个好说,既然你嫌无人陪伴,那我叫穆可儿进宫陪你可好?我记得后来你同她关系十分亲密,情同姐妹。”
青樱瞥了他一眼悠悠道:“穆可儿是京中第一美女,只怕你早就觊觎了吧?要召她进宫便召,可别栽在我头上,等她来十分得宠,我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倒是你那群妃嫔可要将我碎尸万段。”
明禹听了,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坐下将她抱至膝下道:“别人做皇后的都要宽容大度,贤淑温良,哪有你这般整日话中带刺,拈酸吃醋的?”
再意料不到的惊喜,青樱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眼睛一亮,分明掩不住内心的飞扬,只是嘴上不说,不过微微哼道:“我又不是皇后。铩”
他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西洋自鸣钟道:“你看都酉时了,今天你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说着吩咐外头伺候着的汪福兴道:“晚膳可好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妥当了,是现在传么?”
司马明禹拍拍青樱的脸对汪福兴道:“现在传,朕同芳华侯一道用。”
许是因为那番话,许是因为昨夜的温情,这一顿饭无比温馨,灯下剪影中一双人,只映出言笑晏晏,就像那年山洞中任外面风雪漫天的相偎取暖。
饭毕,两人携手去御书房,明禹于政事上一向勤勉,青樱本来领有右侍郎之职,在旁襄助也无可厚非。两人都埋头苦思,只是偶尔相视的一个浅笑,一束温润的目光,就绚烂了整个夜晚。
***
青樱这些时日似乎心情很是不错,户部的事务虽然冗繁,她办理起来竟也不比熟手慢,惹得左侍郎高大人见了他们同时核算的账目,青樱已经完结报给了尚书,自己的尚只进行到一半连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哪!下官真是忝居此位。”
高大人一向对下仁厚,手底下的一位五品主事笑道:“高大人此言差矣,人家可不是后生,右侍郎大人分明是美娇娘。”
他此言一出,整个户部的府衙皆笑了起来,有人道:“高大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不知道咱们户部的女大人可不光是算账上头厉害,有手段的地方多着呢,大人就是懊恼也比不过她的。”
高大人奇道:“凭她怎么有手段,我只奉公守法,报效朝廷,难道皇上还能不明白么?”
那人便凑到他耳边悄悄说笑了些什么,高大人嘴都合不上,大惊道:“怎会有这样的事?芳华侯只是因为是女子不便与我等共同办公,皇上体恤才在清明殿上另设了一间偏房与她理事,你们怎么传出这种……断不可能,祖宗的规矩放在那里,皇上年轻英明,不会犯这种糊涂。”
“大人若是不信,就只当没听见过下官所说罢了。”那人见他不信,知他一向古板也不强求,只嘻嘻笑道。
高大人摇头道:“怎么会?你说的……清明殿是皇上歇息的地方,历来皇后都不允许留宿的,怎会……”
这位说话的郎中意味深长地笑道:“后位空悬,大人细想原因。”说着便回到自己桌前收拾物品准备回家,留下今日户部的主官当值大人在原地苦思冥想。
其实朝中众人有此猜测的不在少数。如今后位空悬,能登上此位的必要家世显赫,父兄对皇帝有襄助之能为上;又因是一国之母,姿容仪态,学识性情亦要一等一。这样说来,能符合的本就没有几人。
芳华侯慕容青樱恰恰符合,更与皇上有几年同窗之谊和五年的戎马相随,据此观来不是她却是谁?
现下宫中份位最高的也不过是励妃,位列三夫人中的正二品的妃位,尚有空悬,更别说妃位上面的从一品贵妃和正一品皇贵妃,只要她位居其中任何一个,就是后宫之首。
但是皇上却没有这样做,难道不是皇后的宝座虚位以待么?后宫中如此的猜测一起,便是有人走动的勤快了许多,在朝中托人引荐想与青樱结交;当然,亦有人见后宫的风向变了,刻意要让后宫众人明白,现下谁才是后宫之首。
这些时日西南边陲数个城镇遭了旱灾,百姓挨不住饥饿纷纷外逃,一时间十室九空,户部奉命调拨钱款赈灾,账本被小太监来回跑腿递送往来于青樱与左侍郎高大人之间相互核对,十分不便。青樱翻看着高大人送过来的核帐,与她所拟的款项竟有数十处不符,急得站起身来直叹气,提起笔想要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