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去世之后她对他多有照看,明禹便加封她贵太妃,保留封号,后宫以她为尊。
这也是后宫的一件人人爱说上几句的事,从前皇懿贵太妃进宫之时便有相士称她是同届秀女中最有福之人,然而进宫后却不甚得宠。此刻合宫人才心中暗服那相士道:“福报原来应在了这上面,早年得宠的也罢,跋扈的也罢,与郑妃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般的也罢,现在都是黄土一抔,唯有人家,后福无穷。”
至于嫔妃方面,也十分简略,虽然兰陵王之女李芳旭是永历帝为赵王时的正妃,但是他登基后并未册封她为皇后,只是册为励妃,以示她母家的功勋。虽然此刻后宫中人数不过五六人,皆是永历帝为赵王时联姻的妃妾,励妃已是位份最高三夫人之一了,如此一来,兰陵王一族倒也没什么可说。只是京中渐渐有传闻,皇上从前有一结发的王妃,两人青梅竹马感情至深,后来王妃虽然在瑞安州去世,皇上心中仍是属意她为皇后,所以后位空悬。
这种传言,青樱每次听见了都会津津有味地听,有几回要不是施谨瑜等人拉着她,她甚至在酒肆当中还想去问那个讲得眉飞色舞的人。
后宫之事,此时并不是司马明禹案头的大事。他现下最焦心的莫过于,百废待举中官员的任命,前朝遗老的安抚和追随他多年有功之臣的封赏。
从前与郑氏亲厚的望族,也不是意味着都要被惩治铲除,毕竟天下初定,安抚人心的怀柔政策肯定要比铁腕杀戮要好得多。他召青樱入宫商议了许久,终于定下了赦免的名单——要杀的无非是郑氏的亲眷和掌权的人,以防死灰复燃;而诸如玉成驸马与公主之流的显贵,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谁也不曾得罪,却又不在要害部门任职的,却要大加赏赐,以示宽厚。
是以永历元年三月,玉成驸马之子施谨瑜便被加封为刑部侍郎,赐上书房行走,赐绫罗百匹,官邸一座,百米十石,粟米十石,其余玩器的赏赐亦有许多。
一时间,士大夫交口称赞新帝仁厚,不计前嫌,这不过才登基两月,有关“永历盛世”的俊采文章便已经在京中流传。
对于有功之臣的加封自然更不会低于前朝显贵。永历元年四月,已故云西节度使付为正追封云西侯,其子付继孟袭侯爵,世袭罔替,领从一品定国将军衔,京中赐府邸。
益州节度使之子颜超羽,封卫阳亭侯,世袭罔替,领正二品辅国将军衔,京中赐府邸。
河州总兵郭光耀,封清平侯,世袭罔替,领正二品卫国将军衔,统辖河州,朔州两地防务,京中赐府邸,其子领正五品武德将军衔,光禄寺留用。
文官中崔思博得封从一品太子少保,封苍南侯,但是崔大人一再推辞,最终只得接受爵位,只不必世袭罔替。其子崔琨也只领了七品的县令,去了外放。
唯有两人的封赏,破费踌躇。
颍川之言:可共患难,可安乐呢?并非安乐让人思变,而是患难只一时,安乐却一世,那一直患难的,又有几对不是怨偶呢?
、第九十五章 苦尽甘来天下知
唯有两人的封赏,颇费踌躇。
一为兰陵王,一为慕容青樱。
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却又恰恰是身负奇功,安置得不妥当,只怕一来引来朝中暗流涌动,二来民间多有口舌。
这日夜已深沉,清明殿值夜的小太监小忠子便看见师父汪福兴领着两位大人行色匆匆地进了内殿,不禁好奇,皇上怎么到现在还在召见臣工,下了夜回屋歇息的时候便当作新鲜事儿讲给同屋的小德子听,这事竟然悄悄地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一时间议论纷纷,连京中的小二郎街头巷尾也会唱:兰陵王,愁断肠,有功之臣最冤枉;女军师,天下知,论功行赏却消失。
那夜便是崔思博与郭光耀二人被召入宫中密探铌。
“两位大人,定是知道朕为何深夜召你们前来吧?”司马明禹说的很慢,语气玩味。
崔思博和郭光耀皆是老于世故之人,对望了一下跪下道:“微臣不知。”
司马明禹也不揭穿,只是接着道:“那么,崔大人,郭大人,对于你们的封赏可还满意?”
两人忙伏地叩首道:“谢主隆恩。”他们心中自有成算,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并不是应在此时说的,这刚刚登基不久的皇上为何深夜召见他们,他们一清二楚。不说,是因为并不知皇上的心意,揣摩君心就算再谙熟也需时日——永历帝已经不是过去五年里的赵王与主公了。
况且眼前这青年天子,历经政变与战争,城府颇深,并不似那等直接由太子即位的皇上好伺候,是以他们二人虽然来之前并没有事先说好,却出奇地一致。
司马明禹经此数年历练,早已不是当初在宫中每日提心吊胆的皇长子了,见二人态度是真的惶恐,这才道:“关于兰陵王与慕容青樱的封赏,两位大人如何作想?”
崔郭两人来之前便已猜到皇上必定要问起这个问题,先是照例虚情地推脱道:“皇上的恩典,不管赏些何物都是莫大的恩泽,不容他人置喙。”
司马明禹冷眼等二人客套完,这才道:“准你但说无妨。”
崔思博这才道:“兰陵王早已封王多年,即使助皇上起事功劳颇大,在爵位上恐怕也难以超越了。”他说完便用余光瞥了一眼司马明禹,见他脸上平静,便放下心来接着道:“况且兰陵王年事已高,使人千里迢迢搬到京中居住任职于他颐养天年也并非佳事,皇上若能将兰陵郡周边的四个州县一并赏给他扩大封地就是不世之恩了。兰陵王爷世子又死于郑氏手中,依微臣所见,皇上不如将从前郑氏的家资一应赏给兰陵王,既报他心头只恨,又显现了天家的慷慨大气。”
郭光耀也点头道:“微臣也是同崔大人想法一致。虽然封疆之王难免要防,但是兰陵王之女励妃娘娘在宫中位份最高,娘娘又是王爷的心头爱女,王爷必定会顾忌一些,皇上日后多宠爱一些便也是给王爷的脸面。况且王爷的二婿李琰杰和三婿周恒诚皆还在京中任职,此次也都封了文安伯和武安伯,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司马明禹闻言似是在思忖,右手不自觉地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墨澜扳指,他所忧心的也正是兰陵王功高震主,又本来在西北根基深厚,倘若他想要扶持谁起事,便就跟当年的自己一般,实在令人头疼。
不过,诚然如郭光耀所言,励妃……励妃还在宫中,兰陵王膝下现已无子,励妃李芳旭是他最疼的幺女,只要励妃不产下皇子,兰陵王也便翻不起什么风浪。如此一想,心下也就松了许多。
“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兰陵王一事便按你们所说的办吧。”他终于点头,崔郭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关于慕容……”郭光耀一开口便有些后悔,竟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青樱,要说直呼她名讳……这可不妥,这毕竟是女子闺名……皇上叫得那是因为……此时不比战时,可称她为军师,磕巴了一刻后才道:“慕容三小姐……”偷瞄了崔思博一眼,见他分明忍着笑意,心道,这只老狐狸,难怪不抢着说话。
司马明禹似是也不甚满意,蹙眉叹道:“对于慕容家的安置,着实让人头疼。”
崔思博是多少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的,况且皇上所说的是慕容家,并非慕容青樱,这其中就大有不同了,想了想只道:“慕容尚书一向为国尽忠,或可加封乐平公,尚书又有子慕容青松,听闻也是青年才俊,皇上看着使他去哪里历练一番也是恩泽。”
郭光耀闻言心中有些诧异,深知慕容青樱与崔思博当年同为文官,交情一向是好的,今日听他如此说来,对于慕容家也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封赏,慕容勉就算加封为爵位当中最高的公爵,位极人臣,可是他本身就是正二品的尚书,纵然也是极大的恩典,可是与他当年冒险送女入宫襄助赵王,其女慕容青樱这几年生死相随屡立奇功相比,可是太不相称了。
从前几月皇上对旧部的封赏来看,并非吝啬之人,少有人说不满意,就连燕水军开进京师以后被擢选的罗练达,贾氏叔侄等人,也皆封了驸马都尉,是以他心中难免有疑惑。不过他向来谨慎,又见皇上面上分明有首肯之色,当下更不肯多言。
只是两人出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将心中不明之处说了出来。
崔思博闻言笑得意味深长,见前面打着灯笼的小太监走得远,这才低声笑道:“郭大人,那慕容三小姐么,确实有奇功,可是谁叫她是女子呢?难不成让她每日也跟我等一起上朝么?那不是成了奇闻了?”
郭光耀一想也是,陪笑道:“崔大人说的也是,但是皇上的性格有功必赏,即使慕容三小姐是女子不便列朝为臣,她的父兄——”他做河州总兵之时钱粮方面时常得到慕容勉的照拂,对其颇为敬重。
崔思博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不知对郭光耀说了些什么,郭这才恍然大悟,两人一齐朗声笑起来,崔思博拍着郭光耀道:“所以么,慕容家的荣耀就不在这里头,皇上看起来自有打算,我们做臣下的何必多言?”
郭光耀这时才对崔思博心服道:“崔大人真是‘万花筒’,无事不知,若非你点拨,只怕一时触了皇上逆鳞。”
待到两人各自返家,已经是寅时,两人各自梳洗歇息了一番,便又乘轿入朝。永历帝新登基,甚为勤勉,况且改朝换代,本来政务繁多,他们作为肱骨之臣也当真是不眠不休。颜超羽付继孟等人也是连新赐的府邸都没有回去几次。
唯有一人每日乐得轻松,日日在府中看书下棋,有时候也溜出去闲逛,甚至还想出京。
此人便是慕容青樱。
她是最后一批回京的,饶是这样,距今也有半年之久,竟一直赋闲在家,其实说赋闲也并不妥当,那日青桐笑话她在家赋闲,青松还说:“什么赋闲,她是女子,难道能出去做官么?父亲自然会有打算的,你着什么急?”
言下之意,慕容勉是在为女儿留意终身大事。青松与青樱是一母同胞,幼年又一起念书习武,兄妹感情向来最好,惟愿她嫁得如意郎君,就算父亲不吩咐,他也已经在同辈才俊中留意了。
“啧啧,其实我就觉得奇怪啊。”青桐口齿锋利,从不放人,见青松护着青樱,哪里肯服气,嘴角浮起一抹嘲讽道:“青樱跟着皇上这么久,是做了什么才会被赶回家?就算不能出去做官……我记得青樱当初进宫就是王妃,那现在怎么不是皇后,也让我们慕容家光宗耀祖啊!”
她一向在家得宠,虽然是庶出,却是娇俏可人最得父亲喜爱,是掌上明珠,三小姐青樱四小姐青梅皆不可比之相较。谁料青樱六年之后归家,却已经是名满天下,戏馆里都在演女军师的戏,京中显贵子弟争相与她结交,甚至以见过她为荣,在家中更是风头无两,连父亲也对她爱惜了许多。就连青桐出去参加京中女眷的聚会,也不再有人说她是慕容尚书家的大小姐,而是慕容青樱的长姐,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
我的完结文《浮生若夜梦深沉》已经放出来了~在左侧的其他作品链接也找得到~
、第九十五章 苦尽甘来天下知2
青松刚才竟然还说父亲自有打算,什么意思?
青桐难免心中气愤难当,须知她是青樱长姐,青樱如今都二十二岁了,她比青樱还要大一岁,这在大夏风俗当中早已经过了适婚年纪了,虽说因为六年的战事京中名媛多半耽搁未嫁——毕竟谁也不知道前路如何,倘若嫁得的夫君家族今朝还在朝堂风光,明日便要下地府去排场,那可就太冤枉了,但是眼看着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姐们冒了出来,她们鲜嫩的面孔每每在聚会上引起的轰动,她心中便无比地焦急。
原还指望青樱会入宫为妃,这样自己也算是皇亲国戚的出身,挑选起夫婿也要有余地的多。谁知那个丫头这么不争气,辛苦戎马了六年,就挣了点名声回来,现在更是整日待在家中,拉她出去聚会也是推脱,怎么能叫青桐不生气?
青松见青樱一派的云淡风轻,只执子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下,并不在意也不辩驳,便出口呵斥道:“别胡说!小心哪天说顺了口没得给家里招祸!况且青樱如今名满天下,她的亲事,皇上和父亲自有安排,怎能操之过急,必有些别有用心之徒,你一个姑娘家,操这些心做什么?”
其实,青松虽然这么说,心中也未必不为三妹青樱担心,从小他便觉得这个妹妹忒苦了些,同男孩子一般地念书习武,不到十二岁便被父亲送往凤鸣山——他去探望过她的,路途可真远,她又那样小,比她大三岁的自己,看她在山上练功时冻得瑟瑟发抖都难过得想哭,青樱还只当他怕冷,抱着她的暖炉跑过来一团甜笑地对他道:“给哥哥用!”
从山上回来不过数月便入宫襄助赵王,此后千难万险,南征北战,在外人人都说赵王妃死在了瑞安州,是以哪里能与她联络,竟也只能通过街头巷尾的女先儿说书去听她的故事。青松如此想着,心中也深怨皇上没有给青樱留下婚事——莫非这次加封的年轻将领中就没有一个未成家的么?
青桐见青松一味护着青樱,起身撇撇嘴道:“我还不是怕她嫁不出去!”
见她身影消失,青樱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棋子落下道:“你要输定了!”
青松一看棋面,果真她这一子落下,白子便对黑子大龙行成了合围之势,以他的棋力确实翻身无望,索性将棋面推乱道:“那我认输好了,反正也没有赢过你。”
这几日他每次说完这句话,青樱一定会笑嘻嘻地站起来道:“那我去练一会琴。”或者“我去厨房做点小点心吃,肚子好饿。”,要么便直接道:“我出去逛逛,家里闷死了。”总之,转身就溜掉,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所以今日青松不等她起身,便抢先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坐下,今日不必练琴,反正你也荒废了六年,要吃东西我吩咐丫鬟去做,也不要出去瞎逛了,你到底是名门闺秀。”先把她用过的借口一一堵死。
青樱果然乖巧地坐着没有动,青松见没有旁人在,也就直截了当道:“你跟皇上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她一双眼睛眨了眨,水色潋滟,叫人不能不相信她所说。
青松实在是打小就知道她的狡黠,并不上当,“不要避重就轻,我问你,皇上为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