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点头,嘴角牵起一抹情不自禁的笑道:“翠微豆瓣是极好的,只是这道菜向来需要配着弥须清茶才能体味到其中的清香,不知王爷可吩咐你备了茶?”
颜超羽会意,同样大声答道:“备下了,只是王爷怕小的粗手笨脚跌了茶水,所以特地命将茶水放在流风亭,姑娘请随小的过去。”
青樱当真跟了他走,一面问道:“你怎么知道拓跋彦这行宫当中还有流风亭,连我在这里两月都没有去过。”
“三月前行宫修缮的时候,我就混了进来。”颜超羽边走边轻描淡写道:“北魏人性喜骄奢,明明在打仗,好好的军营不住,还要建一个行宫,也才给了我机会。不过……这里也比军营好埋伏高手——”
青樱心中一紧,急问道:“你知道的有哪些?实力比我们如何?”
颜超羽忖度她言辞间是想两人联手出去,人挡杀人,摇头道:“——
“不可能。我这一班的侍卫里就有至少两个人武功鬼魅,瞧不出路数,我试探过一次,功力差点被他们吸去,幸亏我装作武功平庸不堪一击的样子。”
这……青樱一时也踌躇起来。她与司马明禹当日的种种决裂,本是为了试探尚文和,不想他真的是北朝的人,拓跋彦得到消息后更是关心则乱前来劫营。司马明禹索性决定将计就计,一来京都的郑氏迟早会借拓跋氏之手除去,届时他们将会正面为敌,倘若有人了解他们的布防,兵马和将领,这场仗便赢了一半。
而他能信任的,唯有慕容青樱。
另一方面,假借当时的混乱,派人除去李芳旭腹中之子和兰陵王大女婿张英儒,大大削弱兰陵王的势力,却又推脱到拓跋彦头上,叫人怀疑不得。
真真是一石二鸟,自己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设计得了来,却难以设计得了走,青樱和颜超羽正说着,只听见远远地一阵爽朗笑声由远及近,这声音不是拓跋彦是谁?
两人皆是一惊,青樱是女子,又是大夏人,在军中与人向来交往不多,又怎会和一个侍卫在流风亭这样僻静的地方单独交谈呢?以拓跋彦那般谨慎的性格,再怎样的说辞只怕也难以让他相信。
青樱灵机一动,低声快速不知说了些什么,颜超羽初时只是连连摇头,似乎觉得甚为不妥,青樱一面心中计算着拓跋彦等一群人的步速一面急急地解释,颜超羽才勉强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
待到拓跋彦和一行人走得更近了,不等他们注意到亭上的人是谁,青樱便开口语气烦躁道:“拿回去重泡!弥须弥须,就是茶泡开之后每一条茶茎都像胡须一般舒展散开,你自己看看这茶是怎样?生生地糟蹋东西!”拓跋彦等人都是第一次她发火,疾言厉色,更带着一抹嘲讽。
难怪这年轻气盛的侍卫受不了,似是忍无可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猛地将一盏茶泼在她身上,大声道:“在下是追随王爷建功立业的,不是给你端茶倒水听使唤的!”说着更冷笑道:“南蛮子而已,王爷待你如宾,我们却有哪一个瞧得起?”
青樱腾地起身,就要一个耳光打过去,似乎刚刚瞧见拓跋彦等人,生生地收回手,长吞一口气,生硬道:“王爷在这里,我何必跟你置气。”
那侍卫也瞧见了平南王在此,怎敢再造次,见青樱挥手,连忙垂头退下了。
拓跋彦见她面带怒色,上前柔声笑道:“下人不服管,你怎么不跟我说?何必自己气成这样?”
青樱一瞥他身边跟随的皆是平日里的身份贵重文臣武官,唯有一个未曾谋过面的更是气质清贵,卓然于众人。
当下施礼隐忍道:“王爷多虑了,今日之事只是偶然,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拓跋彦不置可否道:“是吗?”
说话间,那个头一次谋面的青年似乎颇多看了她几眼,浅浅地一笑,意味深长。
拓跋彦不置可否,青樱心中只思忖这个陌生青年笑容的意思,越想越心惊,急急地告辞道:“青樱还有些事情未处理,请容我先告退。”说着匆匆离去。
好在她向来独来独往,平南王对她又不加苛责,倒也没有人觉得很惊诧。
青樱匆匆回房,才刚想了想如何应对拓跋彦果然如她所料踏进屋中来。
他面色毫无异样,似是随口问道:“你在这里几个月,我也没常来看看,丫鬟侍卫们可还服你管吗?”
青樱如常地同他嬉笑道:“不服的话,你会来亲自伺候么?”
拓跋彦拊掌大笑道:“你要是我的王妃,我就亲自伺候。”许是这个话题微妙,他立刻接道:“我今天很高兴,你见到我七弟拓跋珑了吗?就是方才站在我身旁的,他送了我两名你们南夏的美女。”
“原来他是七王爷,相貌不如你。”青樱神色如常,口中的话虽然玩笑,语气却一本正经。
拓跋彦点头笑笑,果真风情妖娆,“你觉得我好看?我眼目异样于常人,你不怕吗?”
青樱手指绕绕发梢,眨眨眼道:“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紫色吗?”
她虚虚实实,就是不接招,拓跋彦深知她的狡黠。只是方才流风亭之事毕竟诡异,即使信她,也不能不试。
他突然拉起她的手腕道:“我们一同去看看七弟送来的两名美女吧,七弟正在听她们唱小曲儿,你上次不是说你们的小调好听么?”除了上次在雪兰关救她,他从来没有碰过她的身体,青樱被他吓得身子一缩。这是他的功力高深,牢牢扣住她的腕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一路穿廊过屋,直走到行宫的水榭坊——这处行宫原是朔州刺史的府邸改建,所以也不乏这些享乐的去处。
拓跋珑正斜卧着跟着歌姬哼小曲,见他四哥拖着青樱而来,连忙坐正了起来,言语调笑道:“难怪四哥来得迟了,原来是已经有美人绊住了。”说着等拓跋彦走近,更促狭地低声道:“我说怎么今日一见四哥就觉得你容光焕发呢,怎么样?几时纳了她?”
青樱横了他一眼,打断道:“我是幕僚,不是姬妾!”
从来哪有女子作幕僚,况且又是在战时,拓跋珑不由得诧异地向拓跋彦道:“她……是谁?”
拓跋彦笑而不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神色。拓跋珑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生气,嘴角带着调笑伸手一拉青樱,轻佻道:“既然不是四哥的女人,不如跟我吧!”
青樱正要猛挣,忽然觉得他悄悄塞了个东西在自己手中,顿时动作一缓轻轻甩开道:“你休了王妃,我就跟你。”
颍川之言:信任,是一切莫名深爱的开始。
***
青樱正要猛挣,忽然觉得他悄悄塞了个东西在自己手中,顿时动作一缓轻轻甩开道:“你要是送我张月票,我就跟你。”
、第八十二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拓跋彦似乎突然间心情大好,一面笑着对拓跋珑道:“你不认识她么?她是‘凤潜’的弟子,你还想占她的便宜?”一面又吩咐摆上酒席菜肴三人同吃。
青樱和拓跋珑都吃的不多,唯有拓跋彦尽兴。他饮完了三壶酒后便拉起青樱,对拓跋珑道:“我先送青樱回去,你且慢慢吃酒,这两个美人你喜欢就留着吧。”
他一路都是紧紧攥着她的手,青樱偷看他面色颜色绯红,心中不免一慌,及至到了房门口便道:“多谢王爷一路送我回来,王爷日理万机,我自己进去就好。”
拓跋彦沉默了一刻没有说话,突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声但急促道:“我现在真是太高兴了。”
冷静如他,慕容青樱一朝竟会真的来到他身边,开心之余必定也有怀疑,即使不表现出来,心中却始终未能安然铌。
方才正是拿拓跋珑来试探她。他的暗子有消息说拓跋珑与南朝有过来往,倘若他与青樱认识,那么青樱此次这样顺利地就到了他身边,一定有问题。
不过方才他已经看的明白,这两个人绝没有见过对方。
青樱……会是他的青樱的桊。
“青樱,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向来是个说话温柔的人,这时的语气更是能融化人。
青樱却不接招,笑道:“难道我现在不在你身边?”
他忽地将她抱起,低头就要吻在她的脸颊上,轻声道:“我是说,做我的女人。”
青樱咯咯笑道:“好啊,那我要做王妃,将来要做皇后,而且不许有后宫。”
拓跋彦放下她,想了想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做到了,你也必须做到。”说着转身离去。
青樱手指绕着发梢,笑笑自己也回房了。
他怎可能做到?玩笑而已。
一回房神色立时一正,匆匆关好门窗,展开握在手心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无盐,流风”四个字。
什么意思?
略略一思忖,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无盐女即是丑女,拓跋珑的意思应该是丑时见,流风自然是指流风亭了。这是约她今夜丑时流风亭相见?
这……她不得不踌躇起来。拓跋珑么……这个人非常特殊,她竟一时也没有主意该如何应付,但横竖见还是要见的。
此时还是酉时,索性先睡一会。青樱吹熄灯火,毁掉纸条,一直睡到子时三刻才起来。她出门便发现今夜不同往日,巡夜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一倍有余,看来拓跋彦和拓跋珑仍是面和心不合,如此一想,心中便一喜。
她即使轻功尚可,左躲右闪及至到了流风亭时大约已经略略过了丑时,拓跋珑已经坐在亭中,只是背对着她的方向。
想必拓跋珑武功造诣也不弱,青樱正在思索其中是否有蹊跷,他已然笑言道:“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青樱见他耳力出众,已经发现了自己,也就落落大方地现身,毫无被识破地羞愧道:“王爷风采飘逸,我不过是一时看呆了罢了。”
拓跋珑听了笑道:“姑娘倒不像是这么爱容色的人啊,否则以我四哥的容貌风姿,听说雪兰关上为救你,他身受重伤;这回他的暗子来报司马氏那小子软禁你,他便千里劫营,对你这样好,你该对他死心塌地才对。”
青樱失笑道:“七王爷何以见得我没有对平南王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拓跋珑不置可否地笑笑,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悠悠道:“如果说我告诉你我此番来,给四哥送粮草只是幌子,其实是父皇让我来送一份绝密名单——父皇知道四哥麾下能人异士多,是要他的暗子潜入暗中监视这些人。名单上面是你们南夏朝臣中已经被我大魏策反的人,这名单就放在议事厅牌匾后面的密匣中,姑娘还会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吗?”
青樱心中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议事厅的方向望去,正好迎上拓跋珑颇含笑意的目光,只听他笃定道:“姑娘是赵王的人。”
“本王在南朝有一个故交好友,况且本王向来倾慕南朝的锦绣河山和灿烂文化,实在不忍心两国开战将其毁于一旦。”
“四哥志在天下,我志在皇位,如果我继位,天下依然两分。不知道慕容姑娘意下如何?”
他亦是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而且现下这枚棋子也正在发挥作用。
青樱假作没有明白,狡黠笑道:“我又不是王爷一般的天潢贵胄,手中更无一分兵权,我意下如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算不得数啊。况且我现在是平南王的谋士,王爷跟我说这个的用意,我可不懂啊。”
拓跋珑也不恼怒,大笑道:“既然姑娘不懂,那我就更不懂了。”刚说完脸上笑容一收,意味深长道:“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不然就是四哥不担心,未必你的同伴也不担心。”
青樱目光猛地一警觉,他怎么知道颜超羽在此?然而瞬间又想明白,那是自然……索性笑而不答,转身离开。
次日一早,青樱尚未起床,拓跋彦便又来了,一同带来了一大箱挑的东西,见她还在睡,只吩咐不必叫她起床,自己取了军务文书在厢房批阅起来。
青樱听到动静,叹了口气只好慢吞吞地穿衣下床。她昨晚直到中夜才睡下,此刻便又拖了一阵才去叫来外间的丫鬟进来梳洗。
拓跋彦见她洁面完毕正要上妆梳头这才进来,吩咐人将箱中的物事一件一件取出。青樱的眼睛果然亮了,几乎是目不转睛,只见一盒盒胭脂水粉,螺黛彩金,连盒子都是精心雕琢,或是檀木牡丹花开,或是玉质的清水芙蓉,或是黑石的霜晓寒姿,青樱两眼放光,爱不释手。
随手打开一个,只见里面的水粉颜色通透,莹润细腻,伸手一试果然既轻薄又上色。拓跋彦捻起一根道:“这是茉莉汁蒸出来的,与外面市卖的不同。你来北方皮肤难免干燥,用这个比外头的好。”
青樱幼年时在家中父亲严厉,对她只教以文史经略,磨练武艺心智。在凤鸣山上,本来就是男孩子居多,林轶又没有妻眷,更无人有心思送她这些。跟着司马明禹的这大半年更是在军中,有时连简单的梳洗都是奢侈,全靠清水出芙蓉。拓跋彦微笑着,看她一团高兴地试了这个又试那个。
青樱眉目间清丽如行云流水,一双秀挺蛾眉为她平添飘逸之气,素来就不用眉粉。
只是此刻她见了这一盒金线百灵画纹盛的蜜黛,少女心性难免雀跃地挑了些许在眉笔上给自己一试。谁知她人虽灵秀,手却笨得紧,两条好好的秀眉反而被画得歪歪扭扭,活像两条蚯蚓,再添几笔不仅没有起到补救的作用,反而像是墨水泼在了脸上一般。
青樱扭头向拓跋彦委屈道:“画不好……这个还给你,你去送给会画的人。”
拓跋彦一笑,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酒窝,接过眉笔温和道:“我给你画。”说着取过一块湿布轻轻地一点点擦去眉上的“惨不忍睹”,扶正她的脸果真认真画了起来。
青樱却全身僵硬,紧张得动弹不得。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
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
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拓跋彦是北人,他大约不知在中原,画眉是少年情热才会有的闺房之乐,即使明禹也从来没有这样为她做过。他扶正她的脸,她算是鹅蛋脸,眉目间仿佛江上清风明月,不沾世间风尘,因此太过艳丽的眉形并不适合她。他想了想,提笔轻轻在她眉间勾勒,所行之处留下漂亮圆润的弧线。只是他到底从未做过这件事,手腕难免有些抖,不过他极有耐心,时不时退后几步看看是否画得对称。
大约画了一炷香的工夫,拓跋彦笑道:“好了,自己照一下是不是很好。”
青樱脸上红红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蜜黛果真名不虚传,如雨后青黛,更衬目中烟色秋波,宛如仙子。
此时日光堪堪斜射入室中,反射在镜上,再折射出两人一脸的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