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说空城计?”
青樱摇头道:“宫中的状况颜超羽十分清楚,谈不上空城计,只是既然他想进来,不如诱他进来,擒贼先擒王是以少胜多的唯一法门,他进来之后必定掉以轻心。我们俩……伺机刺杀他。”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心头漫过无尽的凉。
高博的声音像是被淹没在喧嚣声中,“大人是说……刺杀司马明禹?”
青樱淡然道:“正是。立刻让所有人撤出安德门,撤回到皇后宫中,皇后娘娘得知反贼逼宫,已经自尽殉国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去送娘娘最后一程么?”她说的轻描淡写,高博一时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他下意识地朝皇后的凤阳宫看去,只见宫室的偏殿已经起了火,那火光并不冲天,却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灼烧着每一个人的心。
凤阳宫起火,说明贺兰皇后已经由安德门的地道离宫,这火光便是当日她们两人说好的信号。
手中只有区区一千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大夏的大军抗衡的,更何况来的是司马明禹。
唯有一搏。
辰时初刻,安德门被南夏大军攻陷。
司马明禹一身戎装,亲自登上宫墙之上,南夏三军欢声雷动,高声齐喊:“万岁!万岁!”
司马明禹深知拓跋彦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此时并非庆功之时,况且慕容青樱与北魏的几个皇子都还没有抓到,始终是心腹大患。
剩余不到一千的御林军倘若想要离开的,青樱令他们各自逃散,不愿意走的跟着她撤到凤阳宫的时候,偏殿几乎已经被焚毁了,靖安十二宫的上空,被青烟与烈火染得像记忆里的不真实。
宫墙之下,皆是残肢断骸,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即便见过无数的屠戮和鲜红,此刻仍然触目惊心。
司马明禹接到同行而来的虎贲令姜平飞报,“慕容青樱与宫洪龙等人抵死不降,已经在剩余御林军的护卫下退到了凤阳宫中坚守。属下愿带兵前去搜捕!”
司马明禹的目光遥遥向尚冒着青烟的凤阳宫,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半晌才缓过来一般平淡道:“朕亲自去,你不必跟来。”
姜平是司马明禹新近提拔上来的将领,出身平常寒微,为人却是忠心耿耿,先是教习洪嘉武艺,后得到司马明禹赏识,擢升上来在御驾前侍奉。
“那怎么可以!此时这宫中情况未明,慕容青樱又一向狡诈多谋,安德门轻而易举地被攻陷本来就属有异,况且按照颜将军所说,皇上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一千左右的人马没有被剿灭,虽然方才前方来报有大批的人往外逃散,但是也说不准里面是否还有余党,皇上此刻进去岂不是以身犯险?还是由末将进去,平定一切之后再恭迎皇上。”
司马明禹想了想道:“如此,你便去请颜将军,让他陪朕一道进去,满打满算他们还有一千人,朕便带两千兵马进去。”
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姜平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眼中仍是担忧,也能得了令去办理了。
颜超羽手中不过还剩下靖安防务军的一万人,在南夏大军到来之后,这一万人在还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就像被砍菜瓜一般被南朝的精锐大军灭了顶。。
颜超羽自始至终都是闭目坐在一旁的,他无法去看那些因为深深信赖他爱戴他的北国,军士,即便他带着他们攻占的是他们的皇宫,即便他的确不算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即便他在这两天一定已经露出了太多的痕迹,可是他们还是相信他的,相信他说的宫中内乱,皇后被奸人所劫持,他们所做的不过是清君侧,护卫幼主与国母。
姜平亲自来找到他的时候,颜超羽仿佛是入了定的老僧一般,一身的白衣上染着点点的血迹,左手紧紧握着立在地上的长剑。姜平连叫了他几声他才睁开眼睛道:“皇上可兑现了诺言?”
他突然冒出这句话,姜平不明所以——他自然不知司马明禹与颜超羽之间有什么承诺。只是颜超羽那般冷漠的神情让他微微一蹙眉,姜平心中对于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颜超羽来办还是十分艳慕的,好在颜超羽成名于沙场已久,他这样的资历一向是敬仰的,便也还是恭敬道:“皇上请将军陪同进宫,末将已经点了两千兵马跟随。”
语气还是有些委屈的,到底是年轻人,自己的兵马却要跟着别人,皇上还是觉得自己不如颜将军的。
颜超羽却毫无喜色,只是极平淡地起身道:“走吧。”
要做到最后,他才会按照承诺放过颜氏全族吗?
他已经为了全族人的性命,背叛了青樱,即然这样,也只能背叛到底,否则连颜氏一族的血脉都无法保住了。
姜平这几年都跟随在司马明禹身边,看到颜超羽头也不回地踉跄而去,淡漠决然的眼神,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一丝不安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追了几步朝颜超羽喊道:“尚有一千人没有投降,不知去向,极有可能并没有逃走而是隐在宫中,皇上的安危有劳颜将军费心了!”
颜超羽闻言回过头,一笑。
上午的阳光,笼罩在他的脸上,却莫名地苍凉。
、第二百零五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3
颜超羽带了两千兵马护送着司马明禹进宫。
一路前行,谁都是第一次进到北朝的宫室当中。
其间雕龙画凤,亭台楼阁,精致繁复其实不下于南朝,只是殿宇间更加大气一些,假山石泉的景致也少了许多。
司马明禹叹道:“天下原该是一家,你看这北朝的宫禁,与江南无异,可见分明是人治导致的天下分治,总有一天,整个华夏终将统一。铄”
颜超羽在他身后的马上,不语瑚。
行至凤阳宫外百步的时候,司马明禹下马,颜超羽默默地也跟着下来——他自从进了宫门之后,便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司马明禹瞥了他一眼后道:“你跟朕一道进去,余下人等都在外面候着。”
颜超羽木然地点点头,转身去吩咐了两个千总,令他们在外面坚守。
两个千总皆是姜平的手下,亦是忠心耿耿之人,听了不禁心中大为担忧,只是皇上的口谕不敢多问,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凤阳宫的宫门后还是仰着头巴望着,只待里面一有动静便冲进去,万万要保全皇上的安全。
凤阳宫,北朝历代皇后的寝宫。
当日北朝的胡太后当政之时,遭遇了匈奴乱华,胡太后一介女流却堪称巾帼,带着年仅六岁的顺成帝三进三出禁城,硬是逃脱了匈奴人的搜谱,保住了顺成帝的皇位。
胡太后能带着顺成帝顺利地逃脱,是因为凤阳宫的凤榻下面由一条通往安德门的地道,当日拓跋彦继位之后已经让人将密道封堵起来了,是以贺兰皇后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但是他临走前的一天,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青樱。
青樱那日跟贺兰皇后说完之后便连夜着人将密道凿开了,贺兰皇后正是从这条密道中离宫。
她若不走,不管是落到司马明禹的手中还是等拓跋彦回来,于她都不是善果。
颜超羽缓缓地踏入了正殿,那雕龙文凤的殿上满是血污,看得多了,竟也麻木了。
里头安静得有些异常,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太监宫女大约都跑得一个都不剩,昔日里该是这禁城中最繁盛之地,如今也萧条至斯。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他亦是经历过王朝兴衰之人,话当年,他司马明禹也是生于天潢贵胄之家,也是经历过流落民间的凄清,深知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日又可帐底卧鸳鸯,这就是皇权,一路走上去踩着无数的身躯与鲜血。
一时间,她触景生情,信步向前。
“皇上,留步,不可再往前走!”颜超羽是更先一步感觉到不对的——将军在沙场上训练出来的敏锐嗅觉无人能及。
司马明禹那一刻忽然仿佛是醒了过来一般,即便凤阳宫中的太监宫女都逃走了,北朝的皇后总是在的,他来此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擒住皇后,逼问青樱与皇子的下落。但是整个宫中安静得太过,一丁点的呼吸都听不见。
以青樱的心智,这说明了什么?
他想起那个人,心中一阵喜一阵涩,方才的一点清明又湮灭了一般。
抬头的那一刹那,凤阳宫深处的暗影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就站在那里,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即便隔得那么远,她的身影和一呼一吸还是那么熟悉。
风扬关一别后,不曾再见,但是难以说他没有想到再见面是这样的光景。
目光移到她双手握着的青锋,寒光四射,但是仍然不及她眼中的寒意,那是仿佛能够将心都冻住的冷。
青樱的身影极快,不过是须臾之间,她的人已经到了三步之内,手中的青锋直指司马明禹的胸口大穴。
青锋的光芒森寒,司马明禹情知她功力不及他,若要取胜必要在间不容发的一刻中一击而中。只要避过这一下,莫说还有颜超羽在场,就是颜超羽两不相帮,青樱的胜机已经失了一半。
那寒气已经穿透了衣物直侵肌肤,仿佛一瞬间心脏中的血液便被凝结。
不知为何,错过了躲闪的那一刻。
“皇上!”颜超羽本来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此刻也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凝住了身形——事实上,他再快也不可能赶得过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
司马明禹睁开眼,只见青锋剑已经划破他的衣衫,然而却就那样地卡在那里一般。
沿着剑锋看去,那头的那个女子手在微微发着抖,目光中满是迷惘。
“青樱……”他轻声念到她的名字。
声音真的不大,不过是划过心头的一阵风而已。然而于她却像是清心咒一般,身子一颤,眼中的清明涌了上来。
司马明禹的心猛然一凛,她这是要做出抉择了。
“青樱!”他的声音猛地提高,一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剑。
她仿佛是听不见,目光既是十分的清明,又是洗净铅华后的柔润。
刚才剑锋刺破司马明禹胸口的时候,青樱的脑子里一片纷乱,过往的种种尽数浮现在眼前。
凤鸣山上少年时光的青涩相对,喝醉了躺在后山上看星星;六年战火烽烟的生死相随,共同携手登上皇权的巅峰;风扬关刺客刀下的生死一瞬间;得知他带兵前来终于正面为敌之后的内心的急剧地失落与悲恨。
与这个人一起偷吃过的东西,说过的悄悄话,伤过的心,一道走过的小路,一起经历的生死瞬间,一时都涌上了心头,然而也只有手中的剑锋真实地刺破他的皮肤时,感受到那种触感时,才体会到这般血肉相连的感觉。
原来,他死了,她真的会痛的。
伤过一百次心,想过此生再也不会见他,最伤的时候何尝不希望他死在眼前,何尝没有想过此生任他结局如何,从此便是路人。
然而,当现在真的可以取他性命的时候,却无法真的下手。
高博伏在暗处,久久地不见青樱得手。他心急如焚,刺杀一事本来就是要一击得中,莫说还有一个高手颜超羽在此,就是外面的兵士倘若久不见司马明禹出去,焉能不进去看的?到时候他和慕容大人两人别说想要得手,就是连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只愿苍天佑我大魏,一击得中。
高博心中默念了一刻,忽然从藏身之处猱身而出,他足尖点地,连续在殿中的壁上借力,不过是眨眼间手中的长刀就已经指向了司马明禹。
“大人让开!”他一声猛喝。
“青樱!”司马明禹的眼中泛出血红,分明裹着疯狂的绝望,然而他却一动不动毫不躲闪。
慕容青樱刹那间心中清醒,眼前这个人就算有再多的算计,就算有再多的错,她还是无法眼睁睁失去他。高博的一刀下去,不再是南北遥遥相望,不再是心里有一个爱不能恨也不能的念想。
身形在那一瞬间如江上清风,竟是比脑中所想还要快,生生地挡在了司马明禹的身前,以手中的青锋剑挡下了高博的长刀。
“你做什么?”眼前是高博难以置信的恼怒和惊讶。
他失了那一个先机,再无机会。
年轻人的眼中满是难以排解的愤恨和不解,“大人!”他到底年轻,声音一抖,哭腔都出来了,一击未中,他们二人必不能全身而退。
青樱听得见身后司马明禹如释重负一般的轻叹,但是她不敢返身去看他。
司马明禹此刻的确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新生感。他不是不能躲闪,即便未必能在高博的刀下毫发无伤,也能避开要害。
但是他没有,这是他步步为营的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豪赌。
不过是性命生死,赢了便知道她的心,也能让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他没有想过输。
这样的任性,将江山也抛在脑后,一生仅此一次。他这时才感觉到了浑身的后怕,死而有憾,只要这世上还有她在。
司马明禹在这一刹那有一种要落泪的错觉。他紧紧握住青樱的手,迈步上前。
高博怒目圆睁道:“大人!皇上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必将赶回,届时这奸贼必定跑不了了,你这般护着他是让谁为难?”
青樱定了定神道:“高将军,我只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彦那里……我自有交待就是了……”
、第二百零六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4
高博听她这么说,又惊又怒,方才是谁出的这个主意说要刺杀司马明禹的?
不由得冷笑道:“皇上那里你如何交待?他在这里,现在除掉则永绝后患。我纵然年轻不懂事也知道这个道理,何况我大魏皇上英明神武,岂能放过你们?”
你们二字,已经是不拿青樱当作自己人了瑚。
青樱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放过,他的恩德,我这一生也报答不了,总归不会损害大魏的江山就是了。铄”
司马明禹面上一凝,“拓跋彦没有死?”
若非颜超羽当时信报拓跋彦在回鹘边境下落不明,大魏已经落入掌控之中,他也不会亲征。
司马明禹侧首朝颜超羽一望,只见他正低着头,双目失神,面上既无算计得手的得意,也无情报失职的愧疚。就那么坐着,仿佛像一个木雕一样。
司马明禹不愧是一代帝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方才的镇定,甚至依旧胸有成竹地笑道:“何必同他说这些好话,朕大夏的十万兵马亦不是来吃素的,拓跋彦若还有命活着回来也好,好叫他知道青樱朕会带走。”
高博慢慢地收回刀道:“你的十万人马不论,今日你若想要出去,必得先过了我这一关。家父说你为人谨慎,想来此刻凤阳宫外必有你的人手,不过凤阳宫宫禁颇深,只怕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的动静。”说着他对青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