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叹了口气,语气有几分悲伤:“大哥负了重伤,大嫂她……她已经……就在大哥从河东赶往太原的路上,受到奸人埋伏,所有家仆也都死了!”
我似乎可以清晰地听见李秀宁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她忍了半饷又道:“这群山贼在太原城外为非作歹多年,爹爹怎么现在才派你过来剿灭?有些时候,爹爹跟大哥的做法,我真不懂!”
李世民忽而笑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三姐,总算将你找到了,待我将这里的钱财敛了,就回家吧!”
李秀宁似乎有些疲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剩下的事情你处理吧,我跟魅儿先去马车上睡一觉去!”说罢,拉起我的手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李渊之女,小息查过几本资料,皆显示李三娘为李建成妹妹李世民姐姐,这里也就随着历史了。
☆、003
我确实是在马车里睡着了,李家的马车舒适宽敞,而且里面还点了安神的香,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睡梦中感觉到有小猫在我鼻子上蹭,睁开眼睛后才知道,原来是李秀宁在用发梢挠我的脸。
她见我醒了便笑道:“魅儿,你睡得可香甜了,而且梦中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阿侗,他是谁?”
我在梦中提到阿侗了吗?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回家后看不到我会不会害怕,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够生活得下去。
“他是我弟弟!”我坐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用双手抱住膝盖,“没事的,我只是暂时跟他走散了而已,我会回到他身边的!”
李秀宁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忽又愤愤道:“都怪那狗皇帝,挖什么运河造什么劳什子龙舟,不知害了多少黎民百姓!”
自从那古玩大师说紫玉是隋唐之物后,我曾一度对隋唐史小有研究。关于杨广这个人,其实功过参半。
他与李世民很像,都是少年成名,也都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夺得的皇位,中年时期穷兵黩武,都有宏伟的抱负。只是,李世民成就了贞观盛世,而他杨广妄想的千秋大业,最终只成了一个千秋大梦。
我说:“是啊,人一旦做了皇帝,就会变了!”
有人在马车上敲了两下,随即轿帘被拉开,李世民将脑袋探了进来,眯眼笑道:“两位姐姐不必发牢骚了,世民早就先去命人禀告了父亲,还是先下马车见过父亲再说吧。”
李秀宁一个飞身便跳了出去,我跟在她的后面,可马车有些高,我愣了一下,并没往下跳。
“魅儿姐姐怎么了?”李世民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见状笑道,“你不敢跳?那让世民扶你下来吧!”他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抚了抚额头,道:“我有轻微恐高症,不是不敢,只是有些畏惧罢了!没事的!”我并未需要他的帮忙,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李秀宁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直将我往院子里拖。
李府的院落很大,转过一个又一个回廊,我只觉得有点晕头转向。
迎面走来三个男子,个个都是行色匆匆。
为首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魅力大叔,大叔穿着深褐色的锦缎长袍,头发用一支碧绿的簪子箍住,脸上有几分急切的喜色。伴在他两旁的,是两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
其中一位公子大跨步上前将李秀宁抱住,欣喜道:“还能见到你真好,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李秀宁嘿嘿笑着将其推开,然后拍了拍他的头:“你应该以有我这样的夫人而感到骄傲,柴绍,你知道吗,我剿了那个土匪窝!”她昂着头拍胸脯,很是自得,“我是故意被他们抓去的,不然又怎么能得了这么多金银珠宝哩?”
“胡闹!”声音虽低沉,可却苍劲有力,魅力大叔说,“谁给你的胆子胡作非为的?你要是出了事,为父怎么向你的母亲交代!!”
李秀宁吐了吐舌头,整个身子躲在柴绍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来看他爹:“娘都死了几年了,她看不到的,爹不用向娘交代,爹爹只需向天下苍生交代就可以了。”说完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柴绍用手拍了拍李秀宁的头,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说:“你啊,下次不许再这么任性了,你不知道多少人在为你担惊受怕!好在终于安然无恙回来了,不然为夫可要自责死了!”
另一名年轻公子亦说:“是啊,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国公大人也勿要责怪三小姐了。”他抬了抬眼皮子,伸手指了指我,说,“这位姑娘是?”
李秀宁似乎这才想起我,跑过来直将我向她父亲面前推:“爹,她叫苏魅,是女儿新结拜的姐妹,她会武功的!”
李渊背负着双手,缓缓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分明重重愣了一下,而后才说:“既是三娘的姐妹,就留在府上吧,吃穿用度自与三娘一般待遇!”
柴绍向我拱手行了一礼:“内子生性顽劣,让苏姑娘见笑了。”
我忙回礼,学着古人的官腔:“柴公子哪里的话,苏魅与三小姐很是投缘,也多亏了大家收留!”
李秀宁转头向我挤眉弄眼,然后龇着牙伸出手来捏我的脸。
我笑着侧头去躲,目光却与一个人的撞上,那人向我和煦一笑,道:“在下长孙无忌,苏姑娘有礼了!”
他就是李世民的大舅哥长孙无忌?我多看了他几眼,年轻公子身形修长,面容俊秀,气质温和,彬彬有礼。
我躲过李秀宁的毒爪,向他回礼道:“长孙公子有礼了!”
这一年是大业十三年,任太原留守的李渊起了反隋之心,居河东的长子建成及京城的婿家柴家暗中得到书信后,都快马加鞭赶至太原。
李秀宁为了夫婿柴绍能够快速安全抵达太原,便提议与丈夫分道而行,而自己在前往太原的路上剿了城外的一个土匪窝,敛了寨中所有钱财,立了首功。
建成之妻郑氏于途中仙逝,只留一长子承宗,而李建成身负重伤卧于床榻,所以我还并未见到。
此时正是五月,天气已然有些热了,院子里的知了叫个不停,暖风一吹,树叶都哗哗作响。
李家给我安排了一间及其雅致的客房,又命府上丫头给我备了沐浴的热水。李秀宁自然也被柴绍领回自己的屋子去了,我不用丫鬟侍候,只独自一人仰躺在浴桶中泡玫瑰花浴。
有人扣了两下门,随即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道:“苏姑娘,我是无垢,现在可方便进来?”
无垢?长孙无垢?那个历史上第一贤德的皇后,唐太宗李世民的发妻,我还真想见一见。
我伸手拿过丫鬟们给我备好的新衣,可是古代的衣服比较复杂,尤其是这贵族装,里三层外三层,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下手。所以只能穿好里衣,只将长裙披在外面,然后去开门。
屋外的女子温柔婉约,秀眉大眼,笑容有一种亲和力,让人看着就温暖。
长孙无垢此时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是一副少妇的装扮,头发是盘起来的,穿的也是朱红色的裙裳。
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位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小女孩容颜娇媚,瑟瑟缩缩地站在长孙无垢身侧,有些羞怯地看着我,一双眼睛仿若深潭秋水,假以时日,必会长成倾城之貌。
长孙无垢上下打量了我一翻,而后笑道:“听二哥说了,苏姑娘与三姐姐剿了太原城外的土匪窝,无垢还以为苏姑娘生得是肤黑体壮呢,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秀丽佳人!”
其实我只是中上之姿,生得并不算多出色,长孙无垢这么说,实属过赞了。
我笑着道:“夫人言过了,苏魅不过平平之色,倒是夫人看着实有大家之范。我落难于此,多谢李家能够收留。”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我忙侧过身子让她们进屋。
那个小女孩紧紧贴在长孙无垢身边,有些娇羞腼腆地看着我。我喜欢漂亮的小孩子,于是向她展颜一笑,小姑娘双颊立刻爬上两抹红云,只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角。
无垢拉过小女孩的手,说:“妙心,叫她苏姐姐!”
叫妙心的小女孩眨了下眼睛,低低叫了声“苏姐姐”后又迅速低下头,只时不时抬着眼皮打量我。
我伸手去捏了下她的脸,只感觉手指留香,自然将她好好夸赞了一翻。
无垢说:“她父母早逝,只因生得太漂亮,经常受叔伯家的堂姊妹们欺负。她祖父与家公是挚友,两家有意结亲将她许给四弟,所以她这两年一直跟在我身边,只等她过了及笄便迎娶过门!”
我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即逝,可再仔细想时,却已是想不出来了,只觉得这个妙心小姑娘以后会不简单。
无垢看着我的衣服,忽而掩唇笑道:“必是无垢来得太过匆忙了,苏姑娘连衣服都未穿得齐整。”说着竟然走到我的身边,将我胡乱披在身上的裙裳一件件穿好。
淡绿色的蝶戏水仙裙裳,腰上系着一个同色的蝴蝶结,无垢又给我化了个清丽跳脱的妆容,在这样的初夏,看着甚是清爽。
一切穿戴整齐后,有一个小厮站在门外道:“夫人,公子让小的前来说声,晚宴已经开始了。”
晚宴?什么晚宴?我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无垢将那小厮打发走后,转头看着我笑道:“苏姑娘不必拘束,没有其他人,就我们几个同辈。”
我展颜一笑:“苏魅是乡野村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怕到时候闹笑话!”
无垢看着我痴愣了一会儿,说:“苏姑娘不要自负才情美貌了,无垢看人一向准的,只觉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是啊,自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喽,好歹也是进化了一千多年的人嘛!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李建成的原配夫人,小息更偏向于荥阳郑氏一说。
☆、004
李府的院子很大,李秀宁与李世民住在西厢房,而李建成与李元吉则住在东厢房,两房间隔了一片梅林。
我住的是西苑的客房,离李世民的院子倒不是很远。
我与无垢进来的时候,桌子旁已经坐了几个人,确实都是同辈,而且就是白日见过的柴绍跟长孙无忌。另加一个李秀宁,再没其他人。
李秀宁过来拉我的手,将我拽坐到她的身边,然后开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嘴角挂着坏笑。
我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在桌下伸手掐了她一把。
她依旧嬉皮笑脸地凑到我耳边,说:“白日倒是没发现呢,原来魅儿你长得这么漂亮!你看那边……”她伸出手指着对面,忽的叫道,“长孙无忌,你是觉得我们魅儿秀色可餐么?”说完兀自笑趴在桌上。
只听得对面有人猛咳了几声,有茶碗落地的声音,我闻声看去,便见长孙无忌红着一张俊脸,正捂着嘴使劲咳。
无垢忙递了个丝帕过去,又让丫鬟们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
长孙无忌擦了擦洒在青衣上的茶渍,说:“无忌失礼,让三小姐笑话了。”他虽是在与秀宁说话,眼睛却是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我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只有李世民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单手撑着下巴,一脸严肃地看着窗外的虚无。
柴绍见状,也正色说道:“三娘你不要闹了,世民今儿个心情不好。”他向李秀宁使了个眼色。
李秀宁天生没心没肺,戏弄完我后又去逗弄她二弟。她伸手在李世民眼前挥了挥,见没什么反应,故作懊恼地说:“你这又是倾心了哪家的姑娘了?怎么看着魂儿都丢了!”
这句话很管用,李世民蹭一下活了过来,瞪了李秀宁一眼,咬牙切齿道:“我除了想这些,难道就不会想别的了吗?”
李秀宁撇了撇嘴,很不赞同地摇摇头,刚欲辩驳,却被柴绍一个眼色给使了回去。
我觉得很好玩,看了李世民一会儿后又转头去看长孙无垢,却只见她低头正给妙心夹菜,没有一点异常之色。
累了一天一夜,我确实觉得饿极了,于是抓起筷子便去夹菜。桌上琳琅满目,热气缭绕,我却伸着胳膊去夹对面的红烧狮子头,无奈手短,够不着。
长孙无忌立即站了起来,给我夹好,放在一个青瓷碗里,默不作声地递给我。我先是装作没看到,然后低头四下瞄了一圈,见所有人都愣愣看着我,于是只能红着脸接过,然后埋头猛吃。
李秀宁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然后向我挤眉弄眼。
我趁没人注意,狠狠将她瞪了回去。
吃完晚上之后,李秀宁跟着我回到了我的房中,我以为她只是想要与我聊聊天的,却是没想到她竟要与我一起睡。柴绍命人来叫了她两次,都被她打发走了,最后柴大公子亲自过来的时候,李秀宁已经睡着了。
柴绍摇着头将她抱了起来,对我说:“苏姑娘勿要见怪,她有时候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年龄是不小了,可做事仍然很冲动!”
我看着柴绍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忽然觉得李秀宁活得很洒脱,过得很幸福。在家必是有父兄宠着,才会养成她如此的性格,嫁人后,又有丈夫宠着,她才会继续保持着这份纯真。
忽然又想到了阿侗,我的弟弟,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也很宠他。
可能是之前劳碌惯了的,又加之白天时睡了一觉,所以这个时候竟然精神很饱满。
披了件披风,独自一人向外走去。
正值暮春时节,海棠花落了一地,粉白的花瓣揉进了泥土中,无人怜惜。
我忽而诗兴大发,感慨道:“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虽然现在没有雨。
黑暗中,有人答道:“那你是想要谁人来怜惜你呢?”
此时月光正好,我闻声望去,却见一个玄衣男子正蹲坐在地上,手上夹着一根树枝,正在地上乱画着。
他虽是在与我说话,可并没看我一眼。
我识出了他的身份,向着他走过去。原以为他是在画什么宏伟的战略图呢,没想到他是在用树枝拨弄蚂蚁玩。
而且还玩得乐此不疲。
我闭了闭眼,蹲到他的身边,调侃道:“二公子是在用蚂蚁演绎什么战术?”
李世民看了我一眼,将树枝往地上一丢,索性背倚着树杆,仰头望着暗黑的夜空,不做声。
我想到晚宴时,柴绍说过他今儿个心情不好。男人嘛,心情不好时,不是为了美色,便是为了仕途。很显然,李秀宁验证过了,这次不是为了美色。
我说:“二公子是在为李家起义的事情烦恼吗?”
李世民目光嗖地像两把利剑一样朝我射来,还好我与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否则怕是要吓得瘫坐在地上了。
古代十八、九岁的男子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很成熟了,我或许不该将他当作刚上大一的菜鸟小学弟看。
更何况,他是谁?是李世民,是戎马半生,打下大唐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