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侗在这个世上的亲人已经不多了,姑姑是阿侗挂念的人,就算是阿侗死了,也会护姑姑周全的。因为,祖父,或许还在等着见姑姑。”他翻身一跃,跳坐到马上,又朝着我伸出一只手,说,“上来吧,我带你回洛阳。”
我仰着头,迎着月光,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冷的少年,心内忽而很温暖。不管我是他的姐姐还是姑姑,这辈子,他就是我的亲人,我认定了,他就是我的阿侗,我曾经相依为命的阿侗。
阿侗骑术很好,将马赶得又快又稳,我坐在马上颠了一夜又一天,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曾经与李世民共骑过一匹马,下了马后吐得不成样子,现在想来,不知是李世民那厮骑马技术真的太烂还是他故意要整我的。
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路,饿了,只是吃随身而带的干粮,渴了,就找一处溪水,用手捧了喝。这就是在古代的好处,空气水源都没有工业污染,若是千年之后,没有经过净化的水,我是怎么也不敢喝的。
一路上遇到很多难民,大多都是一些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小老百姓。估计又是哪座城池被反王攻占了,他们没办法才离开的家园。
可是,城内的官员在城门口安排了士兵,像这样的难民一律不得入内。
我问阿侗,说:“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
阿侗看了他们一眼,道:“他们进了城又能干什么?进去之后官府还得管着他们的食宿,若是没有吃的喝的,他们便会聚众闹事,到时候官府还不是得发兵镇压?”
我道:“他们这么可怜,官员是衣食父母,难道还不该管他们的食宿么?”
阿侗叹了口气,道:“天下可怜之人又何止这些?反正天下已是乱成这样了,官府管不着也懒得管,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他们一辈子么?”
我咬了咬唇,没再做声。其实阿侗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这又是谁的错?说到底,那些揭竿而起的领袖们,哪个起初不都是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可到头来呢?还不是只顾着自己大鱼大肉,任由百姓水深火热。
赶至洛阳城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城外白色的帐篷绵延数十里。
阿侗跳下了马,我也跟着跳了下去,马儿已经很累了,只兀自瘫倒在地上,呼噜呼噜大口喘着气。
我伸手向前方指了指,道:“阿侗,如何躲开李密的眼线呢?”
阿侗紧抿着薄唇,目光炽热,眼中好似攒着一团火焰,火焰随风飘摇,忽又泯灭,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平静。
“虽然李密不甚睿智,又颇为自负,可他手下的几员大将不得小瞧。瓦岗寨中,文有魏徵王伯当,武有罗士信裴氏父子等人,这洛阳王世充能与之死扛数月,可见其手下谋臣武将亦不少。”阿侗说,“与其偷偷摸摸进城,倒不如大大方方投靠李密军。”
我惊呼道:“你说要我们投靠瓦岗军?阿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假意投靠,真正的意图怕是想要王李二人两败俱伤吧?”
阿侗摇头,道:“不。姑姑此言差矣,不记得阿侗的话了么?王世充与李密都不足为患,他二人实力相当,只是一直这么耗下去只会让他人渔翁得利。那李渊已是攻至京都城下,想必这李密私下恨不得也调兵前去吧。”
我皱眉想了想,那李渊只需一封吹捧信,便使得李密对李渊军放下了戒心,任其去攻打京都,可见这李密的心机城府的确不怎么样。
说罢,阿侗已是兀自朝着瓦岗军而去,我望着他宽厚的背影,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感觉。
见他已经走远,再顾不得许多,也紧紧追在他身后,叫道:“嗳,阿侗,你等等我诶!”
数支持刀军队游走在各个白色帐篷间,我与阿侗仿若没有旁人,直接朝着里方走去,可还未走几步,便被一支军队拦了下来。
盔甲碰撞兵器的声音,铁靴敲击大地的声音,不消片刻,我们便被这支寒面军团团围住了。
其实我并不怎么害怕,可阿侗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说:“姑姑不要害怕,阿侗自有办法保姑姑安全。”
我亦侧过头去低声说:“当然相信你,虽然面前的这个将军一脸霜打的茄子样,不过看起来只是空有其表智商不高,不要说你了,就连我,恐怕也能摆平他。当然,我指的并不是武力。”
说罢,我已兀自低声笑了起来。
面前手持寒枪的冷面将军向着我走了一步,双眉紧紧皱起,不满道:“你笑什么?哪来的刁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说:“哦,将军觉得我们只是刁民么?深更半夜,我们堂而皇之走进魏军大营,将军觉得这是一般刁民能有的气魄与胆量么?还不快去请你们的魏皇,我二人有要事相商。”
冷面将军性格比较别扭,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手紧紧攥住银枪,道:“我魏皇乃万金之躯,岂是尔等想见便能够见的?若是再不走,在下便将二人当作敌方奸细抓起来!还不走?”
我觉得这个将军虽然看起来严肃,可性格还算善良,再说了,他恐怕也不是多么在意他的主上吧?要不然,以一般人的思维,我与阿侗此番举止,早就该被当作贼人抓起来了,可他却一再强调让我们走。
阿侗说:“在下听闻瓦岗将士个个义薄云天,慕名已久,今日前来,自然是想要投靠魏军,还请将军通报一声。”
正在说话间,有一士兵匆匆跑来,报说:“罗将军,属下已是查得那阴姑娘的落处了。阴姑娘被皇上关押在刚刚挖出的一处地牢中,不过地牢守卫森严,将军恐怕进不去。”
这个姓罗的冷面将军闻言,立即转身便走,可才走没几步,就又折了回来,说:“现在你们想走也走不成了,不是想见我们魏皇么?那就跟我来吧。”
我与阿侗对望一眼,然后相互皱眉摇摇头,后又相视一笑。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恐怕瓦岗军中起了内讧了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瓦岗军最开始的首领叫翟让,李密是后来因在朝廷犯了事,才加入其中的。
李密虽算不得有多么大的智慧,可在那群豪杰眼里,到底是做过官的人,做过官的懂得自然多些,于是,翟让便将其位让给了李密。
都说一山难容二虎,李密渐渐做大,威胁到了翟让的地位,两方势力便厮杀起来,后来李密胜出,干脆自立为皇,自封国号魏。
于是就出现了我刚刚来到大隋的那一幕,刘文静因李密落了狱。
我甩了甩头,挺直了腰板跟在那冷面将军身后。见了李密后该说什么呢?其实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不过,我比较信任阿侗。
冷面将军带着我们向最里处的帐篷走去,才走至门外,便被士兵拦下。
“罗将军且留步,皇上说了,此时并不想见将军。”那士兵拿着鸡毛当令箭,继续沉着脸道,“况且,魏先生与几位将军在里面商议要事呢,还请罗将军不要让属下为难。”
冷面将军冷言冷语道:“我不进去便是,只是,此番前来也是有急事向皇上承禀的。此二人深更半夜鬼鬼祟祟,一直意图窥探我军情报,现在怀疑他二人是敌军奸细,情况紧急,还请向皇上通报一声。”
“这?”那小兵愣了一下,方说,“那请罗将军在此稍候。”
小兵离去后,我便问那冷面将军:“都跟你说了我们是慕瓦岗之名而来,可将军却依旧向魏皇承报说我们是奸细,莫不是声东击西?你想要转移魏皇的注意力么?”
冷面将军说:“慕瓦岗之名?这也只是你们的片面之词,你们到底是何身份谁也不知道。不过,看你们的穿着倒是非富即贵,看着更像是洛阳城内王世充的狗腿。”
见他急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噗哧笑出声来,后又转头对阿侗说:“你想办法吧,我是困得不行了,呆会儿见了李密,他们出什么招你接着,能尽快给我一张床就行。”
帐帘被重重撩开,那士兵出来说:“皇上说了,着罗将军先将此二人关入地牢中,等皇上与众将商议完要事后,再行审问。”
那罗将军明显嘴角扯了一下,目光与我撞上后忽又止住,恢复他那张千年寒冰脸,一挥手,便有士兵上来,将我与阿侗狠狠压住了。
我凑过头去对阿侗说:“看来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文章构架有点大,以我这种水准比较难把握,欢迎捉虫子。PS:终于写到瓦岗军了,大家知道这个冷面将军是谁不?
☆、016
地牢里湿气很重,还透着一股怪味,我立即提起袖子将鼻口掩住。
李密军自五月开始便围困洛阳了,时至今日十一月,长达六个月的拉锯战,想必已是将双方的耐心都磨光了。再加之李渊起义后所向披靡,又深得民心,如今夺京一战也是胜券在握,此番王世充与李密二人估计更是急于变动,搞不好就会就此联手。
而阿侗呢?他显然是没将李密放在眼里的,能够单枪匹马独自闯入魏营,显然已是想好计谋才对。
地牢里还被关了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该女子看起来不过及笄年华,或许是许久没见阳光的缘故,女子面色白得微微泛点青色,刚好她又披头散发,懒散靠在墙边,半边脸紧紧贴着土墙。乍一看,还怪吓人的。
本来这里只亮着一盏鬼灯,姓罗的又命人点了两盏,这才看起来稍微有点人间地气。
女子闻得动静,缓缓将脸转了过来,我借着昏黄的烛火打量她,咦,竟然很美。尖尖下巴鹅蛋脸,弯弯柳叶眉,双眼蓄满水泽,颇有点林妹妹的味道,一看就知是个病美人。
姓罗的直嚷嚷着让人打开牢门,牢门守卫哆嗦了两下后,立即从裤腰带上掏钥匙去开门。
牢门打开后,姓罗的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然后开始骂自己:“阴姑娘可还好?都是在下的错,让阴姑娘受苦了,不过姑娘放心,我罗士信说到做到,就算拼死也会将姑娘放出去的。”
我“啊”的叫了声,然后伸手指着他说:“你……你你你……你是罗士信?冷面寒枪罗士信?”
罗士信转头,皱眉道:“怎么了?害怕了?害怕已是没有用,现在上至皇上下至谋臣,个个都知道营中闯入了两个奸细,你们就等着受审吧。”
我叹了口气,说:“罗将军,你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是将我们姐弟俩害惨了。李密是何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自古帝王又有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的?就像眼前这位姑娘一样,他不是也下得了手么?”
女子一听,面色更是难看,伸手紧紧抓住罗士信的袖子,咬着樱唇说:“罗大哥,碧柔想爹娘了。可是,碧柔也知道,就算罗大哥将碧柔救了出去也没有用,爹爹怕是守不住京都了,李渊只要一破京城,必会杀了爹爹的。”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罗士信刚刚还对我冷言冷语,一转脸后,已是变成一副知心好大哥的模样。
他道:“你放心,就算以后你没有了亲人,我也会照顾你的。好了,不要想得那么多了,这两个人,是我安排过来陪你的,你在这里不要害怕,等我的好消息。”
我说:“罗将军,你果然很不厚道,只为了自己心仪女子,竟然害我入狱。不过,也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哦不,是陪女子,还是个美女呦!”
罗士信看了阴碧柔一眼,俊脸涨得通红,朝着我一甩袖袍,道:“简直胡言乱语,我只是将阴姑娘当作自己的妹妹,你不要口不择言坏了别人清誉。”
阿侗扯了扯我的袖子,又对着罗士信说:“我们的确不是什么奸细,罗将军深明大义,想必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此番前来事情紧急,还劳罗将军告知魏皇,就说,在下有法解他的燃眉之急。”
罗士信向着阿侗一抱拳,道:“在下知道了。”说罢,狠狠瞪了我一眼后,又领着军队走了出去。
身上已经很脏了,我索性坐了下来,看了那阴碧柔一眼后,又向她靠了靠。
我道:“你犯了什么事情?为何那李密会将你捉来?还有,刚才你提到了自己爹爹,你爹是隋朝大将,在京城当官的?”
阴碧柔抬着眸子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说:“家父阴世师,是京城守城大将。太原李渊自五月起义后,一路势头都很猛,现在已是攻至京城脚下。前些日子我从亲戚家回京,半路上被捉了过来,李密杀了我所有仆人,然后将我关在了这里。他是怕爹爹向李渊投降,因此将我捉来要挟爹爹的。”
我猛一捶地,怒道:“真乃小人也!”
阿侗却说:“阴姑娘的父亲倒是忠于大隋朝,不但没有向李渊投降,反而挖了李家三代祖坟,以此来动摇李渊军势气。”
我心想,这种缺德事情他阴世师做得出来也就罢了,亏你还赞得了口?
阴碧柔纤细的肩膀耸动着,哭道:“公子不知,这京城若是攻不下还好,若是攻得下的话,爹爹肯定会没命的,还有娘亲跟我那尚未成年的弟弟。”
“阴姑娘信我么?”阿侗劝慰道,“姑娘放心,你阴家军的实力自是可以的,李渊军如今已处于疲劳状态,应该一时半会儿攻不下京都。给我点时间,我或许可以帮你。”
“你?”阴碧柔皱眉,似是有些不信,“你是何身份?就连罗大哥也不敢如此夸下海口,你为何就有把握?”
阿侗说:“我的身份就是姑娘心中所想的,虽然杨隋江山现如今岌岌可危,可大隋也不是没有可造之才。就如你的爹爹,是大隋的一等忠臣,既有忠臣若此,你说杨氏皇储又该何以自处?”
阴碧柔瞪大了眼睛,颤着手想要向阿侗跪拜,却被阿侗扶住了。
我心内却有点酸酸的,阿侗呵,杨隋天下终究还是败给了李唐。
心里装了事情,不想再做任何思考,只兀自抱着一团干草,半倚着土墙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可能是这里缺氧的缘故,只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牢门再次被打开,我眯了眯眼,方才看清眼前之人。又是一个年岁不大却已是身强体壮的少将,年轻将军一身戎装,腰佩一柄细长的剑,双眉上挑,薄唇紧抿,看着我们的目光颇为轻蔑。
“裴将军,这两个便是罗将军口中的奸细。”年轻将军身边的一个小兵说完又指着阴碧柔道,“那个女子便是阴世师的女儿,皇上特命将其关在此处。”
阿侗站起身子,淡淡一笑,说:“想必这位便是裴仁基裴老将军的三子裴行俨裴少将了吧?想那裴老将军对大隋一直赴汤蹈火忠心耿耿,皇上不过是派其领兵围剿瓦岗而已,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