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诚挑挑眉:“既是佳人有事,你尽管去就是了,我难道还会拦你不成?!”他何尝不知道柳东宁的心结?可这又不是他的错,难道还要他赔笑脸么?!忽然间,他觉得这顾家太没趣了,对那香囊的主人也失了兴致。这顾家的女儿,说不上有多重要,却是麻烦得紧。表弟心上那位六小姐爱跟自己耍心眼不说,连舅母一心要推给自己的那位五小姐也十分可笑,一见自己就摆出敬而远之的模样来,真当他稀罕呀?!那位十小姐,他什么都没做,她就整天瞪着他,就算长得再漂亮,也只会倒人胃口!
柳东宁见朱景诚板着脸不说话,心中隐隐发苦,只能默默离了房间,去见文慧派来的人。
来的是文慧院里的婆子,送来的是一匣子新造的五毒饼,还有一壶茶。那婆子道:“我们小姐怕表少爷白天读书闷坏了,因此叫小的送茶和点心来给表少爷享用。这茶是我们小姐大清早到花园的水池子边上,采集荷叶上的露水煮成的,夏天喝最是清爽不过了。”
柳东宁心里有些欢喜,忙接过茶和点心,大方地赏了那婆子一个荷包,里头有两个足有一两重的银锞子。那婆子欢欢喜喜地谢过回去了。柳东宁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东西回了房间,然后叫贴身大丫头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只心爱的玉杯取出来,用丝帕擦干净了,再将茶水倒进去,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茶香扑鼻,当中夹杂着一道清新荷香,别有一番风味。再打开那匣子点心,见点心精致,上头的五毒印子栩栩如生,更添了几分欢喜。他立即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却随即停下了丁动作,嘴边露出苦涩的笑。
饼是杏蓉馅的,而他最讨厌吃杏仁,六表妹怎的就忘了这一茬呢?
他心中一动,想起表兄朱景诚之前曾说过,顾家的点心里,有一道杏仁馅的做得最好,比宫里的精制小点还要美味些。当时,六表妹就在场,而且依他的习惯,每次从内宅送出来的吃食,他总是会请表兄一道分享的……
他放下五毒饼,喝了口茶,只觉得那茶香也淡了几分。
这两天,顾家的气氛有些古怪,可他向任何人打听,都没法得到真相,问母亲,母亲却叫他别管。可他总觉得,这件事必是与六表妹有关,往日他们天天都要见面,可自从那天宴席过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而且进出二门时,赫然发现守门的婆子全都被换了。昨日他还听桂姨娘的丫头在私下议论,说六表妹身边的丫头几乎全被撵了出去,只有两个从京城带回来又服侍了六七年的大丫头幸免于难,还是看在她们老子娘是大舅舅身边得用的人才饶了的。他想再听得清楚些,那两丫头看见他来,便都闭嘴不再说下去了,他又不好逼问庶母的婢女,只能将疑惑埋在心底。
六表妹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丫头都几乎撵干净了,不可能是小事,难道说……跟表兄有关系?那一天……将表兄请走的小丫头,不就是六表妹的人么?
他越想越是烦躁,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了翻,又看不进去,便转身出了屋子,在院里走了两圈,又听见堂兄柳东行在门外与人一边说话一边经过,便追了上去,问:“哥哥在忙什么?”
柳东行一听到脚步声,便立时傻笑着转身道,“罗大人正跟我说呢,早上他到庄上的酒馆里吃饭,听到人说起,昨儿晚上狗叫了半宿,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正打算陪他一起出去问人。”
柳东宁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便对罗克敌拱拱手,就拉过柳东行道:“外头太阳这么大,你出去做什么?不如陪我说说话吧。”
罗克敌十分有眼色地道:“那我先去了,柳小兄弟你自便啊。”转身就走了。
柳东行心下无奈,只好跟着堂弟进了他的屋子,见他只是绕着屋子打转,又不说话,便问:“二弟,你有什么话要说?”见桌上有匣饼,心下已经有了猜测:“这是六表妹送来的么?真真贤惠!二弟好福气呀!”却不多说什么。
柳东宁苦笑一声,在桌前坐下:“哥哥别笑话我了。我其实……”欲言又止。虽然这位堂兄一向愚笨,但事关文慧清誉,怎好胡乱外传?他连忙改了口:“其实那位段小姐也挺贤惠的,前几天不也送过点心来么?哥哥还说好吃?我昨儿听说桂姨娘好象有意要给哥哥做媒呢!”
柳东行差点儿被呛住,眼睛睁得老大,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换上一脸茫然问道:“咦?怎会是她?她不是看上你了么?先前婶娘跟我提的好象是顾家的小姐吧?”
这回轮到柳东宁被呛住:“怎么可能?!我跟段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哥哥千万别在外头胡说!”他暗暗吃惊,心想这种流言是怎么起来的?万一叫六表妹听到可怎么办?!
他急了,忙忙起身往外走,只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中只剩下柳东行一人,他收起面上的表情,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夜里,柳顾氏坐在从前未嫁时的闺房的梳妆台前,懒懒地对着镜子,让丫头们为自己卸下头饰。她用纤手捻起妆台上一个两寸来高的羊脂白玉小瓶,打开瓶盖,往手心里倒了几滴清香的金黄色液体,漫不经心地拍上脸颊,眼睛往旁边瞥了一眼:“哦?这是二太太跟你说的?”
桂娥娘恭谨地接过大丫头递过来的金镶珠花蝙蝠步摇,小心地放进锦盒中,笑道:“二太太先前固然是提过,但这几天也没再说起了,奴婢倒觉得,她似乎是看中了别的人家……只是奴婢觉得,这段家姑娘虽说性子略浮躁了些,但胜在娘家没人,就算有几个叔伯,也成不了气候!便是有个姑姑……也越不过太太去。况且段家在康城也算是有些脸面,她又是嫡女……行少爷是个白身,配她也算合适。”
柳顾氏默然不语。春香拿着玉梳,小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仔细地擦上特制的桂花油,耳朵却早已竖起来了。
桂娥娘见柳顾氏不说放在(?可能是不说话),便上前进一步劝道,“太太想呀,行少爷想要有出息,总得要岳家出力才行。您的娘家人,再怎么落魄,也比别家强得多,说出去就叫人另眼相看!可段家……别的不说,光是是品行上,就已经是个大大的污点了,有这么个岳父在……”
柳顾氏露出了微笑:“你说得不错……”
第六十八章 有备者成
如果说的不是柳东行的亲事,柳顾氏是绝不会把段可柔加入考虑的 ,就算段可柔再乖巧再贤惠也不行,因为她现在对段氏是越来越看不顺眼了,怎么可能会让对方的侄女儿嫁入柳家?
但如今却是要为柳东行择妻,无依无靠的女孩儿固然是好选绎,但毕竟是自家侄女儿,配给那样的废物,实在有些糟蹋了!而且亲事一旦做成,不是等于让自己的娘家变成了柳东行的靠山么?她一想到这点,心里就硌应得慌!
而对段可柔却不需要顺虑太多。只凭段家老二的名声,柳东行这辈子就别想入得了世家清流的眼!柳家那此族老见柳东行考不了科举,还打着让他在乡问做几件善事,谋求举李廉入仕的主意,等亲事做成,看柳东行还才什么脸去举孝!
柳顾氏估佛已经看到柳东行因为死掉的岳父品行不棋而受人指责的情形,嘴角露出了快意的微笑。春香结束了最后一梳,将柳顾氏的头发松松挽起,出声提醒道:“太太,奴婢梳好了,要不要再替您按一按头?“
柳顾氏醒过神来,斜了桂姨娘一眼,见她一如既往她恭谨,心情好了许多,便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你去吧,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桂姨娘本是她的陪嫁丫头,在她身边服侍二十多年了,怎会不知道她的性情?一听这语气,便知道已有八成准了,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仍旧恭顺地屈身一礼:“那奴啤先行告退了,太太安睡。”言罢缓缓退了出去。
柳顾氏一边享受着春香的按摩,一动嘴边合笑地问:“今日大少爷可好?方才他来请安,我见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是不是哪个丫头小厮惹他生气了?
丫头们都说不清楚,其中一个大丫头冬香有些犹豫地道:“大少爷屋里的妙露傍晚时过来送东西,提起大少爷今日去找六表小姐,但刚到蓉院门口就被拦下了,因此大少爷一直闷闷不乐,连饭也吃得少。
柳顾氏眉头一皱:“大少爷可曾问过为什么要拦他?!”
冬香低头道:“妙露说……六表小姐好象是在生大少爷的气,才不肯见他的……”
柳顾氏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文慧几天都没见过自家儿子,怎会生他的气?便问:“不是说,早上文慧曾叫人送过茶水点心到外院给东宁么?那时还好好的呀?怎的又生气了?!”
冬香哪里知道,只能缩了缩脖子:“奴啤不知。”
柳顾氏板起了脸,春香忙笑着劝她:“太太担心什么呢?大少爷跟表小姐,真真是一对冤家, 这大半个月里哪天没拌过一两回嘴?转过身就忘了,仍旧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奴啤倒觉得,大少爷胃口不好,并不是因为跟表小姐生气,而是天太热了吃不下东西!”
柳顾氏听了,觉得有道理。正如春香所说,这对小儿女先前也是一时恼,一时好的,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等父慧反省过了,再让他们见面,用不了多久又会和好了,出不了什么大问题,自己还是别插手的好。儿子对着文慧总是要心软的,就怕两人一见面,儿子被文慧三言两语说服了,跑到母亲那里求情,把文慧放出来,那岂不是白教训了么?还是暂时拦着别让他们相见了,好歹等世子走了再说。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烦。文慧好是好,就是小孩子家不知道收敛,如今可不是小时候了,跟年轻男子相处时,还是要注意些才行!而那位世子外甥,也着实不检点了些,他难道不知道那是他表弟的心上人么?!”
她一边恼世子不知趣,又太招女孩子了,但另一边又担心世子走了,自家就少了跟他亲近的机会,儿子会跟表兄生分,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春香柔声问:“太太觉得奴啤按得还行么?有没有哪些地方是要多按些的?”
“就这样吧。”柳顾氏也没了兴致,挥挥手示意丫头们下去,便打算就寝了。
春香一边服侍她脱去外衣,一边菲声细语:“太太,您就少操些心吧,咱们大少爷又聪明,又俊俏,又多才,又体贴,表小姐怎会不跟他亲近呢?再怎么说,都是亲戚,咱们家又在顾庄这里小住,日子长了,表小姐总会知道大少爷才是她的良配的!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
这哪里是只见过两三面的人能比的?”
柳顾氏心情好了些:“你这丫头真是会说话,我就喜欢你这点!”
春香笑道:“那是因为奴啤在太太跟前服侍得久了,日久见人心,太太才喜缓奴啤的。就比如桂姨娘也是在您跟前服侍了几十年,才有了今日的体面。奴啤是后来的,比不得桂姨娘有福气,只盼着能在太太跟前多侍候几年,才算是指答了太太对奴啤的恩典呢!”
柳顾氏想起昔日的亲信大丫头桂香成了今日的桂姨娘,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若不是自己小产了,婆婆担心柳家子踊单薄,指了个妾过来,她又何必将桂香推出去分宠?如今桂香也有了儿子,在家里也有了体面,虽说她对自己仍旧恭敬,但她始终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丫头了。
春香一瞧柳顾氏的脸色,便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往熏炉里添了把安神香,又小声道:“太太您安心吧,桂姨娘不是爱捣鬼的人,她怎么说也是太太您手里调教出来的,难道还翻得了天?便是二少爷,素日对您也是孝顺得紧。他们母子呀,是站在太太这边的!远的不说,只看桂姨娘方才说的那番话,就知道她是向着您的了。行少爷的亲事,总是要找知根底的人家才好,桂姨娘这些天可没少跟段小姐相处呢,如果不是知道她性情柔顺,又打听得她的父母家,世桂姨娘也不会向太太提起这桩亲事呀?”
柳顾氏心一动:“她们最近总是见面吗?”
春香侧头想了想:“这两天没有,先前仔是常见的。”又笑道,“太太忘了?自打来了这里,段小姐就常过来请安,您总是没空见她,她就只好到桂姨娘屋里去了。桂姨娘今日穿的裙子,上头的绣花还是段小姐绣的呢。桂姨娘私下夸过好几回了,她的丫头闲谈时还曾跟奴婢提起过。
柳顾氏心里有些不舒服,虽说桂香是她陪嫁丫头,但自打对方开了脸,又生了儿子,她就总觉得对方不老实,只是细细留意,又不见有什么异状。今天桂香提议,为东行求娶段可柔,本来她还觉得是好事,但听春香这么一说,又觉得有猫腻了。想了想,她问:“你说说段家小姐………配东行成么?我总觉得她的门第低了些,虽说跟康王府有些关系,但老廉王死了这么多年,世子又一直没袭爵,这康王早就名存实亡了。只怕族里那些人看不上她家!
春香一边放下纱帐,一边道:“太太您是亲婶婶,又是族长夫人,您做主的亲事,谁敢说不好?别说段家如今落魄了,就算他家成了穷光蛋!太太您说行,那就一定行!
柳顾氏不由得失笑:“这话就糊滁了,我还没那么傻。虽说我是东行亲婶婶,但几个族老要是真的反对,我也不好见你们老爷!”想了想,便觉得段家这门亲做不得。
春香挨近床边,隔着纱帐小声道:“太太,老爷一向敬重您,您看准了的事,他几时反对过?只是……奴啤倒有一件担心的事……”
柳顾氏忙问:“什么事?”
“您跟二舅太太几乎闹翻了……如今却要娶她侄女儿…… 奴啤怕您心里不舒服!再说,段家那个样儿,虽说会给行少爷丢脸,可咱们柳家……不也成了段家的亲家了么?段家失了康王府的靠山,万一借着这门亲事,攀上咱们家,那岂不是麻烦?”
柳顾氏立时生起身来,双眼大睁:“你提醒我了!”越想越难受,“东行又没分家,他媳妇要在我跟前立规矩……还有亲家见面时……”她揉了揉胸口只觉得十分硌应。
春香忙端了茶过来:“太太要不要喝口水?柳顾氏挥手挡了回去,沉思道:“这门亲做不得………可不能为了一时快意,就忘了大局!”但一想到要给柳东行娶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又不大甘心,“顾家的女孩儿固然是能放心的,但又太便宜东行了!”
春香笑道:“便宜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