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从此就真的安坐家中等起了消息,只是这一等,便是两个月。舍秋无月,京城的天气巳经冷下来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做冬衣、备火炭。就在这时,朝廷上传来了消息,大军班师回朝,再有凡日便要到达京城了。
文怡早就从钟离太太那里得到了消息,立时便指探着家中众人收掩起院落屋舍来。正屋倒罢了,柳东行用的书房、兵器房,都清清冷冷地,需要重新整理:而柳东行要穿的秋冬衣裳,也都备好了,全都拿出米敢在熏笼上热了又热
他一回家,便能穿上暖烘烘的新衣;文怡还命人重寻 ,院中的花木,刷洗了全宅的地板,连门窗廊柱也重新上了一层清漆;家下人等都分了半匹新布与两斤棉花做衣裳,侍面的丫头婆子还常了首饰。柳家宅子整理一新,人人脸上都带了欢喜,就等男主人回来了。
文怡每日都派人去打听大军的日程与到京的时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焦急,还有三分忧虑,生怕柳东行受的伤真有个好歹,但更多的是安心,至少,他是回来了,不合再孤身远离千里之外,日日冒性命之险。
看到孙女坐立不安,卢老夫人忍不住了,特地叫了她过去:大军都班师了,只不过还未到京城罢了,东行一切安好,你在这里担心些什么呀?还不好好歇息了,等他回来时,看到你的好气色,心里也欢喜。”
文怡不好说柳东行曾经受过伤,只能垂头应了。卢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她一顿,方才让她回去。
赵嬷嬷私下来找文怡,安慰她道:“小姐别把老夫人的话敢在心上,她这是为你着急!这两个多月里,你总是忧心钟仲的,老夫人生怕是姑爷那里出了事,你存心瞒着她,还让嬷嬷悄悄儿去找表姑太太与罗四太太打听呢,知道殉国的将士里头并无姑爷的名宇,方才安下心来,几次劝小姐,小姐嘴上应了,背过身仍旧是那样。老夫人见了,真怕你是有事瞒着。如今姑爷分明是要平安归来了,大军离京城也就只有三天的路了,小姐你还是这样,到底是在怕什么呢?”
文怡这才知道祖母曾经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心下感动,便道:“其实也不是怕什么,相公要回来,我心里真的十分欢喜。只是先前。。。。跟找提过,他受了点伤,找怕他伤得厉害,又不知详情,因此心中不安。地虽然写过家信回来,但信里提都没提过这件事,我就知道他是有心瞒着。若是真的不打紧,他瞒找做什么?!这件事嬷嬷别告诉祖母知道,找一个人担心就罢了,不敢让她老人家也跟着担忧。”
赵嬷嬷唬了一跳,忙道:“真的?不要紧吧?是谁告诉小姐的?那人说的是真话么?”忽然想起一个人“难道是罗公子打听到的?”
文怡点点头:“是真话,不过不是罗大哥。嬷嬷忘了?他两个月前出京后,便至今未归。我便是要找他,也没处找去。”
赵嬷嬷想了想,便压低声音道:”不怕,嬷嬷有法子。住在咱家隔壁的朱家,他家老爷听说是通政司里的人。小姐可知道通政司?从前真是听也没听过!这两个月里,他家太太时常过来陪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心里记住了,找了表姑太太打听,才知道那通政司是干什么的,真真天底下就没事能瞒得过他们!朱太太与老夫人极熟的,人又和气,若是小姐真个心急,想知道姑爷到底伤得如何,不如请她帮忙问问?”
文怡哑然,顿了顿才道:“不必了,再过三天便能见着人,何必再去烦朱家?”
赵嬷嬷眨了眨眼,不置可否。第二天,朱太太又请文怡过去吃茶,文怡再见了钟离太太一回。后者笑着安慰她道:“小柳将军一切平安,柳宜人不必担忧。”文怡心中怀疑是赵嬷嬷跟朱太太说了什么,心下一暖,向钟离太太道了谢。
大军到京这一日,全京城都轰动了。因此战打了半年,得了几次大捷,蛮族又被打得元气大伤,连统兵的大将都被小阮将军一刀砍了,几个王族子弟殒身战场,只有几队残部逃回蛮族王廷,怕是几年都没法形成气候了。消息传回米,举国欢腾,因此有无数的人涌上街头去目睹胜利之师的风采。
文怡没法安心在家等消息,一听说大军巳经回了营,小阮将军与上官将军正要率部入朝晋见,军中凡是有品级的将士都会随行,便立时吩咐家人,宰鸡杀猪打酒做饭,预备柳东行回家后庆贺,然后前去向祖母请求,要到街上去迎接柳东行。
卢老夫人拗她不过,只得让她去了,嘱咐她多带几个人,坐了车过去,省得被人挤了。文怡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卢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赵嬷嬷在旁边笑道:”老夫人别怪,他们小夫妻新婚就分离,如今人都要到家了,小姐心急也是常理。”卢老夫人道:“我哪里不明白这个?只是她也太急切了些,叫外人看见了,要笑话呢。”
文怡不知道祖母与赵嬷嬷的这番对话,此时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上别人会不会笑话?一上马车,她便让王小二往京城正阳门方向驶去,到了地方时,正赶上人山人海,只有城门正对着的一条大道是空出来的,预备让将士们入城,大道两旁,全是前来相迎的百姓,其中就有不少是坐了马车过来的大户人家女眷。还有百姓在人群中大声嚷嚷,他家儿子就在大军里头,马上就要进城了,云云。
文怡的马车因来得晚,被挤到一处胡同口。随行前米的舒平到前面去探了一探,满头大汗地回报说:”大奶奶,过不去了,就在这里吧,前头实在挤得厉害,连根针儿都接不进去!”
文怡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前方一阵喧哗,有人大喊”来了!来了,“她也顾不上了,掀了车帘去瞧,便看到有数位武将骑着高头大马,在整齐的军士簇拥下进城而米,排在第二位的,俨然便是曾见过一面的上官将军。在他旁边的那位大将,年纪三十来岁,容貌与阮二小姐有几分相象。
民众们都在欢呼,文怡却将被成投向队伍后方,那是几位年青些的将领,当中便有有曾经担当过柳东行迎亲的伴当。文怡紧紧盯着那一群将领,努力想要认出柳东行米,但眼晴越睁,视线就起模糊,拿手一接,才知道是流泪了,不由得暗骂自己,人还未找到,怎能哭呢?
忽然间,她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好象有人在看自己,她抬头循着那种感觉望去,只见一个刚刚骑马走进城门的青年武将远远地望了过米,脸上长了一团胡须,眉目间却十分眼熟,目光中,满是柔情,冲着自已微微一笑。
文怡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嘴有却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卷五 朝朝暮暮
第二百九十五章 久别重逢
文怡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侧耳倾听秋果的回话:“厨房的凤喜说,买了两只猪、六只鸡、两只鸭子和三条鱼,还有两筐新鲜瓜菜,猪已经宰了,半扇预备今日吃,半扇拿酱料腌了,晚上做姑爷爱吃的酱猪肉,另外那一只,也收拾干净了预备家里明后天要请客。凤喜问小姐,鸡鸭鱼要怎么收拾?是照家里的老法子做炖锅,还是腌了,或是风干了?姑爷喜欢吃豆瓣鱼,偏今儿没买到豆瓣,问问能不能索性咱们家自个儿现做?就是费些功夫,怕是今天来不及了……”
文怡道:“他爱吃,自然得做去,费些功夫也没什么,只要味道好就行,横竖他已经到家了,还怕他吃不来么?只是凤喜怎么只买了三条鱼?跟她说再买一条去。今儿大喜,东西都要凑成双才好。鸡就拿蘑菇炖了,鸭子做八宝的,鱼红烧,明儿得了豆瓣再做豆瓣鱼。”
秋果忍住笑意应声下去了,旁边侍候的荷香倒还罢了,冰蓝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叫润心小声提醒了一句,方才把笑容收敛了几分,但眼睛仍旧弯弯的,眼神里就透着笑意。
文怡顾不上身边丫头们的嘲笑,她今日高兴,别说吃的鱼要成双对,便是瓜果蔬菜上桌也要一双双、一对对地上,那又如何?
里屋的水声消失了,又传来柳东行问干净衣裳在哪里的声音,文怡忙起身走进去,拿出早就备好的家常新衣,替柳东行穿上。
柳东行见了笑道:“这是新做的?你又费这个功夫,我的衣裳多着呢,不缺这一两件。”
文怡抿嘴笑着替他整理衣襟,目光扫过他的手,忽然顿了一顿,鼻头一酸,便握住他的手小声问:“这是怎么弄的?”
柳东行的右手虎口处,有好几道新伤口,似乎是裂伤,虽然止了血但看上去还未愈合。战事结束已有月余,到现在还未伤愈,那当时该伤得多重?
文怡不放心,又细细检查他身上,俨然发现,他腰、背、手臂与腿脚上,都有深深浅浅的新旧伤痕,有些只是擦破皮而已,但有些地方的伤口却极深,如今看来似乎是好了,但受伤的时候,必定深可见骨。
看着看着,文怡的眼圈就红了,轻抚着那些痕迹,心疼得不行。
柳东行忙道:“都是旧伤,早好了!随军的大夫医术不错,我也跟萧师学过些皮毛,因此当时瞧着伤重,其实没几天就好了,只不过在北边事情多,没顾得上去疤调养什么的。
我如今已经到家了,想必能在家休息些时日,等我回头配了药,包管一个月就把这些疤痕都消了!你别怕。”
文怡摇了摇头,眼泪便掉了下来:“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为你心疼……你到底受了多少伤?怎么也不跟我说?我早就知道你受伤的事了,但你在信里提也不提,我就知道你是存心瞒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么?宁可知道实情,为你心疼,也强似什么都不知道,或只知道一星半点儿的,又没处打听,只能一个人害怕……”
柳东行忙抱住文怡,连声安抚:“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瞒你。好娘子,你就饶了我吧!”哄了几句,瞧着文怡心情略好些了,方才探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事的?是罗大哥泄露的消息吧?”
文怡抬眼瞥了瞥他,眼珠子一转,道:“不是他,我自有门路打听。你别怪到罗大哥头上去,他离京去了青州锦南那边,已经有两个来月了,一直没有消息,对你在北疆的情形,怕是还没我清楚呢。”
柳东行有些意外:“他去那边了?拖了这么久,是要做什么呢?”
其实他不过是白问一句,罗明敏会去青州锦南,自然是通政司有差使,文怡不可能知道的。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文怡居然真的答了,是凑到他耳边小声答的:“你可知道罗大哥是通政司的人?听说是那边派给他的差事。不但他去了,连蒋家姐姐也去了呢,蒋家舅老爷在锦南做知州,因此事情跟蒋舅老爷也有些关系。蒋家姐姐倒是给我来过信,除了说一切安好,便是说些当地的风物景致,别的倒没提。”
柳东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文怡的手:“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文怡忙道:“说来也是因缘巧合。蒋舅老爷在锦南做官,发现郑王府有异动,又怕惊动了对方,便悄悄儿透过家信,把消息传回京中。蒋家姐姐得了信,却找不到路子上报,正巧你在北疆立了军功,她想着我说不定要再次进宫晋见的,便找上了我。那一日,罗大哥也来了。我不知该怎么做,便请他帮着拿主意,一来二去便说开了。怎么,你不知道?他没跟你提起过?”她心里有些不安,夫妻一体,她并不打算瞒着柳东行什么,但事情关系到罗明敏的机密,她这么说了,心里却又觉得过意不去。
柳东行笑着松开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了,不瞒你说,他从前办差事时,我还帮他跑过腿呢。我只是吃惊,没想到他会把实话告诉你。”
文怡笑道:“他原本也没打算告诉我的,无奈口风不紧,露了破绽,叫我与蒋家姐姐先后揭破了,他实在瞒不下去,方才坦白说的。依我看,说了倒好,说清楚以后,他与蒋家人要合作,也方便许多。”顿了顿,收了笑容,“你说,他们不会有什么凶险吧?郑王犯的……可是谋逆大罪!”
柳东行笑了笑:“这种案子虽然不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通政司自有章程,你不必担心。再说了,他们又不是悄悄儿干的,有官衙在前面打掩护,后头还有圣上做靠山,一道去的人也多,能有什么凶险?你就是得不到消息才会胡思乱想,但这种案子,一日未结案,一日都不可能让外人知道内情,你就别想了,不是说蒋家小姐还给你写了信来么?可见一切安好。你可别在回信里泄露了口风。”
文怡嗔他一眼:“瞧你说的,我是那种糊涂人么?!”替他把衣裳整理好,又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胡子:“怎么不把这个也剃了?怪模怪样的,你才多大年纪?倒长了一脸胡子……”
柳东行笑着一把抱住她的腰,凑过脸去,拿胡子去扎她:“这样好玩着呢,你试试?你试试?”
文怡被他扎得又痛又痒,忍不住笑着拍了他几下:“快放开!扎得痛死了!”
柳东行却不肯放,反而重重地在她脸上、唇上亲香了好几口,方才舍得把人放开,还笑着说:“怎么样?很有趣吧?我自打留了这胡子,就一直想这么做了!”又意犹未足地伸手再抱。
文怡身子一缩,躲了过去,又是咬牙,又是跺脚,最后仍旧忍不住笑意,嗔道:“你再来,我就恼了!”外间传来丫头们的闷笑声,她脸色一红,瞪了柳东行一眼:“都是你,害我被人笑话!”说罢扭头摔了帘子出去了。
柳东行在原地笑了半晌,方才伸手摸了摸脸颊右侧靠近眼睛的地方,松了口气,掀了帘子出去,便吩咐外头的婆子去撤浴桶。
文怡在西暖阁里听见,脸上仍旧辣辣的,但还是忍不住伸头去看柳东行在做什么,门帘一动,她便忙忙缩回了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随手抓过针线箩里才纳了一半的鞋子做起来。
柳东行走到她对面坐下,左瞧瞧,右瞧瞧,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文怡眼珠子一转,扭过身不看他,他反倒笑了,伸手夺过那鞋子,哂道:“你又做这个了,我在信里原是撒娇来着,北疆又不是没有平民百姓与商人店铺,哪里找不到鞋袜穿?偏你非要自个儿亲自动手……自己做就自己做吧,怎的连鞋底都要亲自纳?”
文怡抢回鞋子,手上慢慢地缝着,嘴里小声道:“我乐意,我就要你只穿我做的鞋袜,从头到脚,都是我做的……”说着说着,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