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正坐交泰殿中,身着凤冠大礼服,接受众诰命与敕命的朝拜。她的态度十分和蔼还微笑着告知众人北疆大捷的消息,着重提到了市纪委在此战中表现出色的武官,而这些武官的家眷,基本都在殿内。众人都仿佛头一回听说如此喜讯似的,欣喜溢于言表之余,还要纷纷表示,这都是皇帝的恩德。
文怡随着众人一道行动,因队伍中还有一位四品武官与两位正五品武官的夫人,所以她排在这三人身后,有略略低下了头,并不显眼。然而柳东行的出色表现让她也连带受到了皇后的青眼:“我听说,此战我朝有位年青小将擒获了蛮族的敌首之一,还是个王族子弟,这是头一回呢,那名小将的家眷可在??”
文怡只得出列拜倒:“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柳宜人真是年轻,我听说柳将军乃是名门之后,新科武进士出身,而柳宜人是在夫婿出征前匆匆出嫁,才新婚便夫妻分离……想必你心里也不好受吧?柳将军在边境立下大功,日后前程必不可限量,倒也不枉你受的委屈了。”
文怡平静地回答道:“臣妾惶恐。为国征战,乃是将士本分,臣夫能为国出力,原始臣夫之幸,与国事相比,儿女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岂敢说自己受了委屈?”
“说得好。”皇后微微一笑,“确系名门气度。”又对众女眷道:“还望诸位也能时时谨记,敦促夫婿,多为国立功,为皇上分忧。”众女眷齐齐拜倒应是。
皇后又说了几句训诫的话,便命众人退下了。文怡随女眷们一道出了殿门,便有宫人来请某位与后宫嫔妃有亲的恭人离开,剩下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下各有思量,不一会儿,其中一位五品将军女眷便笑道:“看来贵人们没有别的话要吩咐了,姐妹们,咱们回去吧。”
众人纷纷应了,然后便请了宫人引领,缓缓朝宫门方向走,才走出不远,便又有宫人前来,这回却是来请文怡的。
文怡认得那是小檗,心下也有几分惊讶,不及多说,便与众人相别,随着小檗往东宫方向走了。留下其他人各有思量,有人便小声问出大家的心声:“怎么……柳宜人还认得太子妃?”另有人道:“方才在侧殿等候娘娘宣召时,我瞧见黄淑人与柳宜人站在一起说话,兴许是黄淑人在太子妃面前说了些什么?要知道,黄家大公子可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呢。”便有人开始羡慕文怡:“真真好运气,柳宜人今日分明还是头一回见黄淑人,怎么就投了黄淑人的眼缘?居然还向东宫引荐,看来小柳将军是真的要出头了。”
没有人应声,众人重新沉默下来,再度吵宫门方向前进,至于她们各有什么想法,就无人知晓了。
文怡随着小檗来到东宫,只是低头走路,完全没有留意四周景致,不一会儿便到了后殿,太子妃杜渊如已经殿中等候多时了。
数月不见,太子妃一见文怡行大礼,便忙忙命小檗将她扶起:“何必多礼?我知道你来,特地把身边的嬷嬷们都打发走了,咱们只当还在家里一样,随意就好。”
文怡笑着起身,道:“礼不可废,我今儿入宫,大礼不知行了几回,何必偷懒这一会,反累殿下叫人说嘴?”
杜渊如一笑置之:“既如此,就算了,快过来吧,我有好久不曾见你了。”
文怡只敢在她右手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又开口问候:“殿下这一向可好?瞧着殿下的气色,倒比从前红润了许多。”
杜渊如脸上微微一红:“是么?兴许是宫里的水土不一样吧?”小檗在旁偷笑,被她嗔了一眼:“做什么怪模样呢,难不成宫里的水土不好?”小檗笑道:“宫里的水土自然是好的,宫里的人更好呢。”
杜渊如脸上更红了,但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原状,笑骂她:“休要油嘴滑舌,明知我有客,还不快上茶来?!”小檗笑着去了。
文怡虽不大清楚她们这番笑闹是为什么,但瞧杜渊如的模样,倒也猜到她在公众日子过得不错,兴许与太子的感情也挺好,心里倒是为她松了一口气,感情上本来就先逊了一分,加上太子外戚对泸国公府一脉多有忌惮,若她不能得到太子敬重,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那倒不如不嫁进宫来了。
茶来了,杜渊如请文怡先吃茶,便开始问起别后的经历,感叹一番,又有些犹豫地道:“前儿我母亲进宫来看我,说起你的事……别庄上的屋子都打扫好了,我母亲正等着你来呢,你怎么没到侯府去呢?”
文怡微微一笑:“我知道殿下的好意,只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倒不如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杜渊如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只是……婚事办得太仓促了些。”顿了顿,“我得到消息时,原有心要履行前言,为你添妆,只是碍于殿下,只得请了母亲出面……”
文怡笑道:“我的了侯府的礼,已是喜出望外了,怎敢得陇望蜀?殿下的苦心,我都明白的。”
杜渊如握了握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那一位……已经消停了,想必不会再有妄想。”
文怡淡淡地道:“若果真如此,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杜渊如拍了拍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笑了笑,还是没开口,只是眼中隐隐有些遗憾之意,不过很快又换上了笑容:“有件事告诉你。北疆的大战,你必然已经知晓了,我听说,皇上有意奖励小柳将军,只是他初出茅庐,便立下大功,顶多也不过是升到正五品,不然若是他在北疆接连立功,便不好再赏了,便有意将赏赐惠及其父母,祖父母……”
文怡眼中一亮:“当真?!”
杜渊如点点头,笑道:“皇上已经下了口谕,礼部正拟旨呢,想必不就就会颁布了。”
文怡几乎当初就要念佛,想到昨日在尚书府受的气,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礼部应该不会弄错吧?我家相公的亲祖母,乃是祖父的元配夫人,娘家姓容。”
杜渊如有些疑惑:“这些……礼部自然不会弄错。你怎么会这样问?”
文怡心念电转间,已经拿了主意:“殿下,您可知道,我家相公原始柳尚书亲侄?我家公公与柳尚书原是亲兄弟。”
杜渊如点点头,但马上又觉得不对:“不是说……柳尚书乃是姚家外孙……”
文怡等的就是她这一句:“殿下,不知您可有空闲,听我讲一段故人前事?”
第二百六十一章 王府把柄
杜渊如听完文怡的故事,久久未能成言,半晌一才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当年的真相居然是这般,姚家……”顿了顿,“柳家老太爷……”又停了下来,最终只能说出一句,“真真是造物弄人。”
文怡明白她的意思,当年的事情,说来都是因为京城与恒安两地分隔太远,通讯不便,又有人误传了信息才导致的。无论是柳家还是姚家,都不能说有错!容氏太夫人固然是无辜,但姚氏太夫人起初也没抱坏心,只是柳老太爷却未免有些不负责任。
他既然明知家人有意让他娶容氏太夫人为妻,实在不愿意,大可以直说,但他却迟迟不肯明言反对,也没有向姚家坦言实情。
姚家虽急着嫁女儿,却未必一定要找他做女婿,自会斟酌风险。但他却将真相瞒下,擅自另娶,婚约定下后也没有及时回报家人。或许他是为了保住这门好亲事,担心家人会反对,误了他的青云路,但若他早一日捎信回家,柳家人也不会误以为他不幸身死,其父更不会伤心病倒,自然也就没有容氏太夫人嫁牌位的义举了。他为着自己一点私心,到头来,既愧对容氏太夫人,也辜负了姚氏太夫人。
不过柳家老太爷到底是长辈,文怡不好过多腹诽,也没多说什么,但有一点却是要说清楚的:“当年之事,确实是阴差阳错,造物弄人。然大错已成,曾祖既逝,太婆婆在灵前尽孝,合族皆称颂其仁义,姚氏太夫人虽是无辜,元配正室之位却不能予她。后来,老太爷在外为官,姚氏太夫人一直在人前以正室自居,族人也没有阻拦,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容她占去这个体面。再往后,太婆婆先生了嫡长子,便是我家公公,接着姚氏太夫人方才生了柳尚书、东平王妃殿下与苏夫人兄妹三人。老太爷告老之后,携家眷返乡度日,虽然分居两处,但嫡庶之争却一直没停歇过,因姚家那时已是后族,姚氏太夫人所出的东平王妃也大婚了,太婆婆颇受了些委屈,最终郁郁而终。她老人家过世之后,姚氏太夫人方才得以扶正。”
杜渊如微微皱起眉头,明白了文怡话中的暗示。若说姚氏当初嫁入柳家时,是无辜受累,后来的所作所为,便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了。她抬头望向文怡:“不论是从前在宫外,还是如今在宫中,我听到的传言,都只说柳尚书乃是姚家外孙,皇后外戚,当年其母嫁给柳家老太爷时,还有翰林学士做媒,婚礼办得十分风头。后来柳尚书初入朝为官时,其母还曾经入宫请安,当时,因柳夫人年纪尚轻,他家在京里的人情往来,都是由这位姚氏太夫人操持的。却从不曾听闻有人说,柳家正室另有其人。”
文怡点点头,姚氏太夫人本是京中闺秀,柳二叔要在京城为官,请她出面,自然要比长在平阳的三姑母强,而姚氏太夫人的侧室身份,本就是姚家心头的一根刺,只要柳家不说,他们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杜渊如却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慢着,你方才说……因为姚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而东平王妃又嫁入宗室,因此你太婆婆在家乡受了不少委屈,直至她去世后,柳尚书的母亲方才被扶正为妻……那岂不是说……东平王妃嫁给王爷时,还是庶女身份?!”这可不能吧?皇家嫡子,金枝玉叶,怎可能娶庶女为正妃?”
文怡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圣上有意赐婚的消息传来时,柳氏族中也曾烦恼过这一点。但太婆婆尚在,族老们不愿抹杀且功德,太公公又没有停妻再娶的道理,可若什么也不做,这门婚事就要作罢,因此最后便取了折衷之法,开祠堂,取族谱,将柳尚书与东平王妃记在太婆婆名下,算作嫡出,但行大礼时,则由姚氐太夫人出面受礼。因此姚氏太夫人所出乎女,除去苏夫人出身未作改动外,在族谱上皆是记在太婆婆名下的。”
杜渊如眼中闪过一道不明所以的光,她飞快地拉住文怡的手:“好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东平王妃与柳尚书当真是记在那位容氏太夫人名下的?!”
文怡点点头,又解释道:“我原本也不知道这一点,但昨日前去尚书府请安,正巧遇上族里的一位婶娘,是她透露了。风,我见事关重大,有心要探听明白,只是相公不在家,我又不知道那位婶娘在京中暂居之所,因此只得送了信给相公的一位知交好友,说来倒巧,他对此事略知一二。”她昨天派舒平前去罗家打听北疆军情时,写了一封信,就在信末问到了这件事。虽然事关柳家秘闻,但柳东行一脉从来没有瞒人的意思,她也就没有了顾忌。罗明敏早就听柳东行提过这件事,便另写了一封信来阐明,她也走过后方才收到的,正好帮上了大忙。
杜渊如端坐着沉思良久,一声不吭,但神情却越来越肃穆。
文怡见状有些不安,她只是想把真相在太子妃面前报备,以防礼部在柳二叔的私心指示下,故意无视了容氏太夫人的存在,将赏赐归到姚氏太夫人头上。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就算是得罪皇家,也不能接旨,不然柳东行回来了,她要如何见他?
可如今看太子妃的神色,似乎此事关系到什么重大事件了。
文怡小心地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杜渊如醒过神来,淡笑道:“没什么。”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只是想起……前些日子,圣上本有意让东平王一家返回藩地,正巧有人在太后娘娘面前进言,说起东平王妃孝顺,为了亡母一年一度的祭日,要在京城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担心一旦离京,这法事便要断了。太后娘娘慈爱,便让东平王一家多留此时日。东平王爷感念太后恩德,受王妃孝行启发,便决定亲自沐浴斋戒,往大护国寺为太后娘娘祈福祈足一百日,只寻才祈了三天,便已经因为身体虚弱太过,晕过去了。太后娘娘心疼儿子,强命他留存王府休养,还让王妃好好照顾他,同时……召了东平王世子夫妻入宫陪伴凤驾。太后娘娘在宫中接连多次称赞王爷孝顺,连皇后娘娘,也因王妃的法事是为了姚家女儿做的,特地赐了厚赏呢。”
文怡心中恼怒,好不容易方才保持面上的冷静,“怎会这样?族里那位婶娘昨儿还说起,为着明年太婆婆六十冥寿,族里有意要办一场法事,写信到京中相询,我家相公在临行前已经许诺说会回乡参加的,但柳尚书夫妻却断然拒绝了族人的好意。哪怕那位婶娘当面质问柳夫人,她也只是不肯。怎的太婆婆的冥寿办不得,姚氏太夫人的祭日,东平王妃倒要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要知道,东平王妃也是记在我家太婆婆名下呢!既借了太婆婆的名头,有了身份,怎么也该心存孝敬才是!在族谱里头,姚氏太夫人不过是他们的继母,我家太婆婆,才是他们的母亲!”她说完这番话,方才发现自己的口气有些太冲了,忙低头道歉:“我失礼了,真对不住。”
杜渊如摇摇头:“我明白你心中怨忿,何况你我本是好友,不妨事。”
文怡心中感激,略冷静了些,重新笑道:“叫殿下见笑了,夫家长辈的一点陈年往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我只是担心礼部的大人们会因为一时疏忽大意,在旨意中写错了我家相公的祖父、祖母身份,因此才想着在殿下面前多一句嘴罢了,还请殿下勿怪。”
杜渊如微笑道:“妹妹何必多虑?我早说了,不妨事,只当是在家中闲话家常。至于旨意的事……我身为宫中内眷,不好插手政事,但我会转告太子殿下,请殿下提醒礼部的官员细察,莫要弄错了人,闹了笑话,连累朝廷失了脸面。”
文怡感激地看着她,起身下拜:“多谢殿下!”
杜渊如忙将她扶住,微笑着压低了声音,“这一回的圣旨是明旨发下的,因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主人在,因此接旨的人便只有你。这个消息传出去,京中人等自然就知道你的份量了,更不会有人公然无视圣意,对你行威逼迫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