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若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殷时,一听到外头传言他落水失踪,虽明知道他已经被自己救上来,仍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在之后的路程中遇到差池。和殷时相识也不多,但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跟他在一起不是吃就是送,这份人情让她怎么都不能对他的死活坐视不管。前些日子黑龙黑虎才说在附近被殷时甩开,如今又出现一个身着异域服装的男子出现,就那一双眼睛,清若料想十有八九就是这个让人满天下找的大少爷殷时。
所以她才故意拿出金鱼玉佩,果真看到他表情一窒,眼睛很明显有些不悦。这更让她确定,这个异服男子就是殷时。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与他本就非亲非故,如果他坚决不认,清若也没办法,最后还要落个姑娘家行为不检点的名声。所以她才决定把他的银子都给赢走,身上没钱,就不信他还能走得了多远。
“阿姐,你认识他?”清如狐疑地打量着殷时,倒不是嫌弃他衣衫褴褛奇装异服,只是清若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出门买菜。眼前的男子显然是长年在外头风吹雨淋的,若说两人相识,清如真是好奇了。
清若有些不好意思,差点把妹妹忘记了。“他是小姨丈的朋友,在城里认识的。”
“丫头的妹妹啊,还记得当年我还特意带着包子去城门口送你们呢。哟,都长这么大了,来叔叔带你们去捞金鱼。”殷时弯下腰,伸手想要摸清如的脑袋,被清若伸手拍掉。
“别染指我妹妹。”清若对殷时一如既往的开场白表示无语,当初见到时说的是买糖,两年后不过就是换了个说辞,变成买金鱼,一样的表情和动作,让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就不能换句话吗?”
“换什么?买汤圆?买年糕?”殷时问道。
吃货!清若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跟当初一样,三句不离美食。“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些日子你都上哪去了,你家里一直在找你,小姨丈也担心你。”
殷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慢慢直起腰,看着清若已经齐肩的身高。“我啊,跟着商队到处走,风吹日晒就变成这样子了,是不是很有爷们的味道?”笑起来的眼神有些抑郁,也有些沧桑,似乎经历了不少蹉跎,跟当初那个锦衣玉食的有钱公子哥截然不同。清如像猫咪似的盯着他,忽然窜上前,一把扯下他半掩着脸的长巾,露出他整张脸。皮肤黝黑,嘴边长着长短不一的拉渣胡,左嘴角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颜色比他皮肤略浅,显得很明显。
清若大吃一惊,实在很难把这么一个神色狼狈衣着潦倒的男人跟当初春风得意气高趾扬的华服少年放在一起。明明就是长了胡子,又变黑,可莫名地有种成熟沧桑感,而相比之下,卫濛却依旧是雍容华贵的小少爷。
“你们这俩丫头,真是太没礼貌了。”殷时也不恼,就是把长巾重新围好,伸手向清若,“看也看了,问也问了,该把钱还给我吧。”
“凭什么,这钱是我阿姐赢回来的!”清如把钱藏着背后,摇头道。“子曰……”殷时正开口,就被清如给打断了,“够了,我们不是君子,我们只是小女子,你那套子曰对我们没有用。”
“你、你忍心看我沦落至此!”殷时捧心呕血状。
“又不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有什么忍不忍心的。”清如嗤道。
清若偷偷给清如竖了个大拇指,又见殷时瞠目结舌的模样,笑道:“小如说得没错,这钱是我们赢回来的,你是要不回去的。不过如果是作为殷叔叔,又是小姨丈的朋友,我确实有些不忍心呢。”待殷时有些松了口气,又道:“不如这样好了,我同你一起去城里找小姨丈,我想小姨丈绝对不会对你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
殷时险些没被噎死,他就是故意要避开卫濛还有黑龙兄弟才会乔装打扮沦落到此,要是再这么回去,别说他心计白费了,恐怕还得被卫濛数落一番。
“算了,钱我不要了,给多几个铜板给我也行,我今天都还没吃东西。”殷时有些无奈。
“一个都不行。”清若摇了摇手指,“要么你走,一文钱都没有,要么你跟我去见小姨丈。”
“你这丫头、好,不要就不要!”殷时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清若急忙给清如使个眼色,清如会意,扯开嗓子喊,“抢*劫啊!有人抢*劫啊!”殷时温声急忙回头,跑上前,捂住清如的嘴巴,狠狠地瞪着清若。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怒道。
“我才问你什么意思!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也不给家里捎个信,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担心你,听说你父亲到现在还派人四处搜寻你的消息,更别说黑龙黑虎为了找人,差点被人利用去做坏事。就连我小姨丈一提起你,也担心得茶饭不思。你倒好,一见是我就想逃,宁愿身无分文到处流浪,也不肯去见我小姨丈。你是在外杀人还是放火,至于这么无颜面对他们吗?”清若一想起当初他也是这么神色匆匆跟她告别,说好在孔安宁和卫濛的婚宴上见面,可他却杳无音讯。
但凡关心他的人,知道他失踪的事都要担心好久,他却完全罔顾旁人的心情,就连家都不要。
殷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低头见清若拳头捏得紧紧,心知她也担心他安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是他这些日子的遭遇却是也是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楚的,况且他如今是落队了,如果再不及时追上,估计就很难再追上了,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清如被姐姐的控诉也吓了一跳,少见她这么情绪起伏,不敢作声,心里倒把殷时给怨恨上了。
“好了,小丫头别担心太多,我没事,回头我给你小姨丈捎个信就是了。”殷时笑道,“我之前不还特意去给他的孩子捎个礼物嘛,你的也收到了吗?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拿到的。”
“我才不稀罕!”嘴上这么说,清若却不知怎么地觉得眼睛有些酸,一块金鱼玉佩,一块若字璞玉,还有一个指牌,每一次看到都忍不住替他的安危捏一把汗。可如今见着人了,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得心酸。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收留
当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浓浓的酸楚时,清若赶紧住了嘴,小心翼翼打量殷时的脸色,庆幸他并没有任何异样。他目光落在五米外的地上,有些出神,正午的阳光有些晒,他却包着一身衣服,也不嫌热。清如已经在流汗,可是气氛诡异得有些过分,她不敢出声,只能偷偷拭去额头的汗,心想待晚间一定要好好盘问这人的来龙去脉。
殷时没有开口,清若也不知道怎么打破这尴尬,三人站在日头下有少许时间,清如终于有些熬不下去,偷偷扯清若的衣服。
“阿姐,咱们得回去了,都日中了。”再多一刻只怕杨妈妈要差人出来寻了。
清若抬头望天,心想确实出来许久了,又看了看殷时,问道:“我们得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无顾清如哀怨的眼神,把钱袋递还给殷时,“方才对不住了,我不该对你说那话,这钱还给你……我小姨丈确实很担心你,有机会还是去见他一面,让他安心吧。”清若对自己刚刚的行为觉得好笑,明明只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可那些话却是交浅言深了。
第一次见他时,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富贵少爷,乐天潇洒,甚至有些纨绔,生活无忧无虑得令人嫉妒。
第二次见他时,却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考场失利,至亲过身,还惨遭昔日友人恶意报复,险些命丧黄泉。那时的他确实在她面前脆弱过,可次日没心没肺的笑靥让她差点以为昨夜只是场梦。
而这算得上第三次见面了,整个模样都颠覆了她的想象,狼狈、落魄、潦倒,几乎可以用各种灰色字眼来形容他的现况,唯一不变的是他笑起来依然是那么没心没肺,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毁掉他的乐观一样。
可偏偏是这样的乐观让清若觉得刺眼,明明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却潦倒到要摆摊赚钱都不肯回家。胡渣堆里那渐渐浅淡的伤痕,可以想象当初那鲜红的刀口应该是怎样的致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身无分文的有钱少爷要经过多少挫折磨掉那傲气和贵气才能习惯这么狼狈的生活,一想起来,清若就生气,到底有多大的事,让他宁愿放弃富贵荣华去这么生活。
她终究也只是爱屋及乌地为他感到难过伤心,也是替他那到处搜寻儿子下落的父亲感到难过。失去过一次亲情,所以她对家变得特别敏感,丝毫不敢想象有一天她要离开这个家,离开父母,去融入一个陌生的地方。
“阿姐,你跟那个、殷叔叔很熟吗?你好似很担心他。”清如跟在她身后,许久才敢开问。
清若抬起头,愣了一下,然后如花笑开,“也算不上很熟,当初跟小姨在一起时见了几面,后来又在半路救过他一次。听说他一直在外没有归家,家里人担心的很,小姨丈也很担心,所以就多说了几句。”
“可是他好像也很关心阿姐。”清如敏锐的感觉到殷时对清若也是倍感关怀。
“他是小姨丈的好朋友啊,我是小姨的甥女。你没瞧我管他叫叔叔嘛,他看我就跟看侄女一样。”清若说这话时有些不情愿,算起来,她的心理年龄应该比殷时还要大几岁。
“可是……”清如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没可是了,再晚下去,阿姆要差人出来寻了。”清若打断了妹妹的话。
“那殷叔叔怎么办,真的不理他了?”清如望身后看了一眼,原地早就没人了。
“咱们钱都还给他了,爱怎么着怎么着,难不成还把他带回家不成。”清若有些赌气,反正自己的关心也是一厢情愿,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这种自由流浪的感觉。她即是非亲非故,又何必担心那么多。
想着,不禁脚下的步伐也都加快了,回到杨家也不免要受杨妈妈一阵责骂。两人对好了台词,糊弄过关,然后就急忙洗手摆碗筷去。就在吃完没多久,忽然肃三媳妇兴奋地跑进来,看到清若就急忙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她手里。
“若姐儿,往后得小心点了,今儿是遇上贵人才帮你把荷包送回来,以后可没这么好的事了。你快数数,钱差了没有?”在肃三媳妇的催促下,清若一头雾水地打开荷包,里面三十个铜板,再细看,忽然觉得这荷包虽然破旧但十分眼熟。杨妈妈好奇地投来目光,肃三媳妇这才解释,原来刚刚有人在路口打听一对十三四岁双胞胎姑娘的事,说是她们刚刚掉了荷包被他捡到了,这才送回来。
杨妈妈听了,又看了看她们一眼,“难怪去那么久,以后钱包得看好一点,再丢了就没人帮你捡回来了。”
“是。”清若点头细声道,说完又急忙拉住肃三媳妇问,“送荷包的人是不是一个长得很黑,遮了半张脸,穿得奇装异服的落魄男子?”
“是长得很黑,但一点也不落魄,衣服虽然破旧但很干净,留了小胡子,笑起来很亲切的年轻人。”肃三媳妇说道,“你们认识?”
“呃……不认识,那他现在人呢?”清若又问。
“他说他是跟商队走散,又迷路了,饿了一天,我让他在厨房里弄点吃的。”肃三媳妇说着又看向杨妈妈,“大*奶奶,刚刚那人还向我询问有没有短工可以做,他想寻个工,赚点路费回家。我看他虽然穷困但还算正直,这么个荷包掉地上都没偷没贪的,还给亲自送来,人品应该不错。换了别人,估计早就拿走了,哪还会特意打听送上门来。”
杨妈妈点点头,想了一下,道:“你让他等等,待大爷回来后我问他一下。对了,既然人家亲自送荷包回来,小若小如,你们过去道个谢,往后出门仔细些。”
“欸,好的。”肃三媳妇算是被收买了,听到杨妈妈有些动摇,也乐意应下。
清若清如收拾了碗筷跟肃三媳妇身后,准备去给她们“拾金不昧”的恩人道谢,一路上肃三媳妇不断地把对方夸得上天入地出神入化,好似自家种的大萝卜似的,赶着上市开价了。
清如偷偷给姐姐使了颜色,问她什么时候掉了荷包,怎么一路都没发觉。清若则挑眉冷笑,如果她没记错,这个荷包就是当年被某人强行夺走的处女作,而这个“拾金不昧”的好心人必定是殷时无误。
只是,刚刚上演完雨打风吹去浪子不回头,如今却换了一场穷困书生路遇横财拾金不昧还失主的戏。
就在清若还闹不清殷时肚子里的伎俩时,他已然笑意盎然地站在她面前,听到肃三媳妇说杨妈妈答应留他下来,并帮他寻一份短工,还露出吃惊的模样,然后感激涕零地朝肃三媳妇行礼。肃三媳妇自然不敢居功,连忙说是清若姐妹的份,殷时又连忙朝她们作揖,清若不得已避开回礼。
肃三媳妇显然已经被他收买了,看向殷时的眼光跟看准女婿似的,只可惜肃三媳妇没有女儿。寒嘘几句后,肃三媳妇就走了,留下他们三人。
“你这是什么戏码?”清若显得极为不悦,想到自己刚刚还在为他的安危担忧,结果人家却跑到自己家来骗吃骗喝,用三十文钱换了一个短工的机会。“你现在就不怕我去我小姨丈说去?”
“怕什么,最多就被抓回家去,继续锦衣玉食而已。”殷时换了一套干净的棉布长衫,头发显然也重新梳理过,胡渣不知何时被贴成了胡子,刚好遮住了他原来的伤痕。十指修长,关节有力,看得出是干过粗重活,掌心都有好些茧子,但一身干净的装束衬他这般高大的身材倒也些许铁骨铮铮的味道。“不过,我不保证我不会在你通风报信期间不告而别。”
清若蹙眉,弄不明殷时的用意。
“我们不是给你钱了吗?你还跟着我们做什么?”清如的口气跟施舍乞丐似的,虽然这一出手阔绰了点。
“刚刚肃三嫂子不是跟你们说了嘛,我是跟着商队走散的,为了等商队下个月再折回来,我得寻个短工养活自己。”殷时对自己的理由感到很满意,“如果你们要是容不下我呢,我也没办法,只好继续流浪。”
“你是在威胁我们?!”清若显得很不悦。
“我哪敢,我还得靠你们吃饭呢。”殷时笑得很无赖。
清如看着有些不高兴,偷偷打小报告,“阿姐,咱们告诉阿爹别收留他,看他怎么办。”清若抿了抿唇,她前些日子才收了黑龙的一个指牌,说好万一有需要还可以找平通商行帮忙。可如果回头就把他家少主赶出门,这要被知道了,估计没什么好处。斜眼看着殷时笑得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