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爹不爱听这个,还恼了我好一会儿。可是就算他对家里再怎么不搭理,亲侄女下落不明,他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左右想来都觉得不对劲。”杨妈妈说,“只是我想不通,方家又不差这三百两,他们跟老二关系又那么好,没理由冒这个险。”
清若有些汗颜,自己深陷险境,杨妈妈居然还能淡定地分析事情,果然是一家之中有人柔软必定有人强硬。通常都是严父慈母,可她家刚好跟别人家相反,杨茂礼走到哪里都被夸温柔亲和,几乎不发脾气,杨妈妈就变成拍板决定的人。
“阿姆,咱家还有什么值钱东西吗?”见母亲投来疑惑眼神,她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事跟二叔有没有关系,可是方员外是外人,我向来又不爱出门,每次出门都是速去速回,绝不拖延,他又怎么知道今儿我会跟策哥哥跑出去玩。必然是有人跟他说了我的性情,他跟二叔关系这么好,除了二叔的确很难想到其他人。可他既然绑架我,二叔便没理由不知道,可二叔偏偏这么大方出手……除了钱,阿爹还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他们不成?”
“你阿爹能有什么,不过是个又没钱又没威信的长子罢了,还能有什么比得过老二的……长子、长子,莫非……”杨妈妈习惯性地开口想要吐槽,忽然愣了一下。
“莫非什么?”清若紧张地问。
“杨家有隔代相传的传家宝,据说是块玉,传孙不传子,你老公和阿公都不是长孙本来是没份的,但因为长孙都早夭无后的关系,这宝贝最后落到你阿公手里。可是再贵的玉折现也只是百来两,方家还怕找不到更好的?”杨妈妈说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玉会让方家动了心思,但若是传家宝,杨茂昌就更没理由帮方家去冒险了。
“那现在那玉呢?”请若问。
“在你阿公那里。”
第一百零二章 物归原主
一壶冻顶乌龙刚刚泡好,挪开茶壶,杨老爷子取了一个巴掌大的鱿鱼放在小炭炉上面烤。炭火微红,间或冒着细碎的星花,干透的鱿鱼被火烤得发热开始妖娆地扭着身躯,慢慢地舒张收拢,像是羞涩的少女掩了眉目,又似时光倒逆的花朵从盛开到待放,卷成一朵微开的花苞。经不起柔软的背骨被火烧得发脆,一捏一扳,发出清脆的响声,皮肤外那层淡淡的粉末烧出了大海的味道。
黑猫闻味而至,乖巧地站在杨老爷子脚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炭炉上那妖娆翻转的鱿鱼,静静地等待那最美味的时刻。
“你鼻子最灵,这个给你。”杨老爷子笑呵呵地扯下两根烤得焦香的长须,丢下地上,黑猫凑过去闻了闻,咬住鱼须忙不迭地跑开了。“真是容易满足的孩子。”
“三叔公。”发策进了门,正好看见这一幕,倍感温馨。
“策儿,你来了,坐。我刚烤了鱿鱼,要不要吃?”杨老爷子很殷切地推荐自己的成果,发策摇头婉拒,他也不恼,“你跟如丫头从小都喜欢这个,每次都要争半天,那丫头争不过还要哭闹一阵。呵呵,一转眼,你们也都这么大了。”
本来打算用过午饭就起身回县城,来木云已经好几天,事情接二连三的突发闹得他对承外祖这个担子愈发觉得沉重。好不容易才准备收拾行李回去,却被杨老爷子寻来说话。
发策不明杨老爷子忽然寻他来所为何事,听他提起旧事,顿时也觉得时间荏苒。他都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而杨老爷子也不复记忆中的风华正茂挥斥方遒,鬓发花白,顶天立地的脊背也被岁月压弯了笔直。所幸那眼睛依旧清明锐利,怒目一沉,饶是游手流氓也要先怯三分。
“三叔公记忆还是那么好,那么久前的事还记得。”发策恭敬回答。
杨老爷子笑着不回答,把烤熟的鱿鱼撕成细丝,包好收起,又洗了手:“若丫头自来都和如丫头不同,安静听话,如今愈发地乖巧了。”
忽然提到杨老爷子提起清若,发策心头一惊,忙不迭起身,战战兢兢地回答:“请三叔公责罚,是策儿疏忽,险些害小若伸出不测,我对不住三叔公、大舅舅和大妗的疼爱照顾。”
“别紧张,我叫你来不是来责怪你的。”杨老爷子叹了口气,清若的失踪他也确实捏了一把汗,但知道她平安归来后,心中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瞧你阿姆把你拘得,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样子。”
“阿姆只是怕我年纪小,性子莽撞,族里多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落了笑柄不说还要丢阿公的脸。”杨家到底人多口杂,他又是承外祖的,许多事情本就比别人多了许多忌讳,也不怪杨竹眉整日都跟在身边叮嘱他做事小心,为人谨慎。
提起已故的长兄,杨老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你这性子跟你阿公年轻时倒是很像,我阿爹当年最常拿我跟他相比,说我做事冲动鲁莽不如大哥。大哥九泉有知,见你如此,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发策依旧恭谦地站着,杨老爷子也没再勉强他,只是指了指博古架,“策儿,你上去帮我从上面左手第三个格子里取个紫檀盒子出来。”
发策点头照做,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取下来,递给他。却见杨老爷子看也不看一眼,推了回去,“这个是给你的。”
发策愕然,看着沉甸甸的盒子,望了杨老爷子一眼,轻轻打开。一个温润细腻的玉镯子和玉戒指,他愣了一下,“三叔公,这个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这本来就该是你的,有什么不能收。”杨老爷子啜了一口清茶,“这本是你阿公临出海前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他走了,我便把他转交给你,算起来也是物归原主罢了”
“阿姆没同我说起这事。”发策答。
杨老爷子嗤笑一声,“你阿姆知道个什么,她是丫头,始终是要外嫁,若不是你承了你阿公的香火,这盒子也落不到你手上。”心想杨竹眉必定没和他提起传家宝的事,便说道:“咱们杨家在木云也几百年了,虽然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所幸是木云从未经过战火,所以咱们杨家才能十几代人一直传到现在。这个是隔代相传的,本是算不得多少钱的,只是当初喜崇公想要杨家百世源长,所以特地差人打了这玉戒镯子,传孙不传子,只有嫡长孙才能得,所以这事也不与外人说道。”
“可是三叔公,这要给也是给……”发策原想说给杨茂礼的儿子,可是话到嘴边才惊觉杨茂礼根本就没有儿子,若顺推传给发贵,似乎也有不妥。
杨老爷子知他想的是什么,点点头,“祖训确实也有明言,若长子无后,便顺推传给二子,但除了上一代,终究没失传过长孙。欸,你大舅舅没这个缘分也是没办法的,好在大哥有你这么个孙子。”
发策这下总算明白杨老爷子的意思,因杨老大爷早逝而且只有一个女儿,杨二老爷也早已失去了联系,所以这传家宝自然是落到杨老爷子手中。倘若不是杨竹眉执意要发策随母姓,那这盒子必定是杨老爷子的长孙获得。但问题就出在杨茂礼根本没有儿子,要是再顺推给了发贵,不说杨茂礼同不同意,杨茂辉就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原本所谓传家宝不过就是代表福泽绵长子孙昌盛的意义,可是出现这这种情况,这好意头变成争夺的目标,就容易使得手足反目,兄弟成仇。所以杨老爷子早在得知发策承外祖时,便有了这心思,奈何人都有私心,总是寄望杨妈妈能生个儿子,好名正言顺地上长孙谱。
“按常理说,你比你那几个舅舅更有资格得到这个盒子,不过是个死物,被疑心人传了话,就变成烫手山芋,伤了感情也糟蹋了祖先的原意。”杨老爷子连叹了好几声,最后摇摇头,“回去吧,这事别对其他人提起。”
发策听了话,只能默默抱拳告辞,拿着那盒子顿时也觉得像烫手山芋。回了小院,急忙向母亲请招,不料杨竹眉却满不在乎。
杨竹眉拿着那个成色水头都仅属中上的玉镯端详了半天,忽然嘿嘿笑道:“三叔这招釜底抽薪可真绝,老二要是自己他苦心积虑想要长孙的传家宝落到你手上,估计得怄死。”
“阿姆是说二舅舅一直想要长孙谱也是为了这个盒子吗?”发策问。
“不然你以为呢,一个知海堂分了三份,一份还能有多少?”杨竹眉把镯子递回给发策,看他眉头紧锁,安慰道:“不过就是个玉镯子,你且收着吧。”
“可是阿姆,三叔公说过这是杨家的传家宝。”物有价而义无价,被赋予了传家宝这么一个巨大的高帽,即使是块泥土也得让人诚惶诚恐地奉为珍宝。
“所谓传家宝就是让你继续继续传下去,你且收着,待以后你成家生子复生孙,再传给你孙子便好了。”杨竹眉复又嘀咕了一句,“阿爹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发策没有接话,看着那盒子里那所谓要传给孙子的玉镯,不禁出了神。
见儿子许久不接话,杨竹眉抬眼望去,见他呆呆的样子嘴角不住微微扬起。便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更是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也没打扰他,放他自个儿在幻想中偷乐。
“不好了,大姑姑,三婶和清曼堂姐在外头闹起来,阿嬷忽然又发脾气,我阿姆两头控制不住让我来请你去帮帮忙。”清若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怎么回事?她们怎么闹起来的?”杨竹眉听了急忙起身。
“我不清楚,今儿原是堂姐她们去照顾阿嬷的,后来好似三婶过去了,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阿嬷不开心,一个劲要赶她们走。肃三嫂来喊我们时,阿嬷在屋里一个劲地发脾气,谁都不让接近。三婶她们却在外头吵了起来,阿公刚刚出门去,估计快回来了,我怕被他知道铁定要出大事。”清若忽然深刻领悟和气生财的重要意义存在。
对于吕氏,清若实在无话可说,真心是杨家上辈子欠她的,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跟清曼这么个小姑娘吵架,也不嫌丢人。自打她平安归来,所有人像是有默契般对她被绑架一事都三缄其口,看在杨老太太如今都脾气和身体都好了不少,母女三人真打算出门去庙里上个香,祈个平安万福,谁知却出了吕氏和清曼这场闹剧。
她恨不得想问什么时候能分家,再跟她们相处下去,她迟早也会被逼疯的。
但这么想的显然不知她一个,跟着杨妈妈赶到现场时,正好听到吕氏在大声嚷着“分家”“阴谋”“流产”等字眼,听得清若心肝直发颤,心想莫不是真的闹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导火线
方氏和吕氏之间的矛盾要从吕氏进门那天开始说起。
方氏身材娇小圆润,但声音洪亮,说话带着几分霸气。杨老太太出嫁前是大家淑女,受的都是正经小姐该有的教育,所以对于个性直接鲁莽的二媳妇总是不大满意。长媳虽非出生富贵,但能书识字女红又是极好,长相也是清秀端庄出落大方,总的都没得嫌的。娇滴滴说话轻声慢语的吕氏又是杨茂辉自己挑的,而且是秀才之女,相比之下放下屠刀暴发成家的前屠夫之女方氏在妯娌之间便落了身份。
杨妈妈不但是长媳,而且各方面确实也是方氏无法比得上的,所以她倒也心服。只是吕氏进门后因会说几句漂亮话,很快得到杨老太太爱屋及乌的重视,没少把好东西都先紧着她。方氏一直对婆婆偏袒杨茂辉感到不满,又见其他两位妯娌的待遇都比她好,心中自然就不满。
同是怀孕,杨妈妈这头有杨竹眉的照顾,那头还有娘家的兄弟姐妹不断来探望贺喜。吕氏虽然无母,但杨老太太的私心足够她养得身心愉悦。方氏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她本就不是出挑的,嫁得虽然不错,可是娘家也没把她放在心上,这样下来她便又落下了一段差距。渐渐地,时间一长,埋在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见到长嫂还能忍下脾气,对于吕氏几乎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杨老爷子一气之下让他们去理事会各寻一间屋子,别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吵架,更免了他们早晚一起用饭的要求。可到底离得再远,还是同一个宅子,要进出同一个大门,拐个弯,过个门,一方高墙内总是会遇到。
先有两个女儿出生不受公婆待见,后因杨茂礼无子,本该是长孙的发贵却不如发誉受到宠爱,生活用度的不均,甚至眼瞧杨老太太私下掏腰包给吕氏加餐补身。方氏即使再好的忍耐力也受不住这不公,可她每次抱怨都只会惹来更多的争吵。而待到清曼还是懂事,吕氏连生两子,妯娌之战就变成两家不和,连带杨茂昌杨茂辉兄弟二人见面也不多话。
方吕之争早就成为街坊邻里茶前饭后的消遣话题,奈何当事人都不当回事。
“都给我安静,要吵上大街吵去,要还当自己是杨家人,就都给我闭嘴。”清若她们赶来时,杨妈妈正好一声怒吼喝住众人,看着清曼和吕氏都是不情不愿的表情,清若忍不住感慨,当初她的一巴掌还不如杨妈妈的一声怒吼威力大。
杨妈妈见杨竹眉赶到,明显地松了口气,连忙让她去屋内安抚杨老太太。
杨竹眉转身前瞥了清曼一眼,不明其意地扬嘴轻笑,看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又见发策跟在杨竹眉身后同样回头看了她一眼。清曼只觉心底咯噔一下,有种隐隐的不安,还没等她想明白,吕氏已经在旁开口告状了。
“大嫂,不是我要跟她吵,是这丫头太放肆了,她眼里都没有我这个长辈!”吕氏的发型已经被扯乱,摇摇欲坠的发簪看着好生狼狈。
清曼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心虚地瞄了杨妈妈一眼,又瞪回吕氏,“笑话,你自己都管不好,还想来教训我?”
“清曼,注意你的用词!三婶再不对她也是长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杨妈妈先给吕氏下台阶,不料却成为她炫耀的资本,不但不知收敛,还故意朝清曼挑衅冷笑。
看她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清曼原已消退的气焰一下子又熊熊燃起,就连一旁观战的清若都忍不住想上前踹吕氏一脚。
果然,清曼大怒:“伯姆,那也要有个长辈样才能让人当长辈尊重,哼,你看我这脸,有这么对侄女动手动脚的长辈吗?!”清曼指着右脸颊上的抓痕,连杨妈妈都觉得心疼。
“你怎么不说你踩我的脚!”吕氏怒目相对。
清曼还没说话,就看见方氏风风火火地赶过来,看见女儿狼狈可怜的样子,还有脸上几道抓痕,立刻暴跳如雷。清曼看到母亲到来,眼泪说来就来,整个柔弱无比的林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