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地风俗,回门的女儿在娘家过夜是不能跟夫婿同房的,杨妈妈特意收拾了书房让殷时住下。哪知到了半夜,清若才忧心忡忡地准备睡下时,殷时便跑来敲门,委屈地说尽各种理由不愿孤枕。清若自然是不肯,她刚刚得罪了杨茂礼,可不想把杨妈妈也给惹怒了,谁知殷时人高力大,一下子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顺手关门,大步流星朝床铺走去。清若气得踹了他几下,又不敢惊动父母,只好看着嬉皮笑脸的殷时抱着她钻进了被窝。
等到她起床时,天已大亮,身边的人早已没了身影,她抱怨着梳洗好出门,却看到杨妈妈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清若一阵心虚,以为是昨夜殷时的不知节制惊动了杨妈妈,默默地低着头,跑去厨房帮忙。
哪知端了饭菜进屋时,却发现杨茂礼跟殷时坐在桌子边相谈甚欢,殷时兴奋地朝清若招手时,她嘴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菜端过去,姑爷一早就起来帮忙了,你倒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杨妈妈用手肘轻推了她一把,又满脸笑容地对殷时说:“家里早上都吃得比较素,要是吃不惯,我再去厨房炒多两个菜。”
殷时连忙起身,请杨妈妈上座,“阿姆,我又不是外人,您这也太见外了,赶紧坐,一大早就让您那么麻烦,我才过意不去。”
被殷时一句“阿姆”叫得杨妈妈嘴巴都快裂到耳朵去了,“不麻烦不麻烦,就两个菜而已。”
“阿公呢?”殷时数了数,好奇地问。
“阿公去散步,要到卯时才回来。”发昭咬字清晰地对殷时说道,殷时摸了摸他的头,“昭哥儿真乖,这么快就懂得这么多事,以后一定比阿爹还聪明。”
“真的啊?”发昭眨巴着眼睛,激动地问道。
“那是当然,不信,你问阿爹。”殷时不吝啬地给予最大的鼓励。
发昭立刻把眼神投向杨茂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光是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杨茂礼被他委屈的小表情逗笑了,有些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发昭兴奋地高呼一句。清若看着他们四人融洽和睦地相处着,忽然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外人,殷时连忙起身帮她接过手中的白粥,轻声责道:“你发什么呆,端着不重吗?赶紧吃饭,等下得赶着回去呢。”
“这丫头从小就有爱走神的习惯,嫁了人还是这么没神没主的,你平时多担待。”听着口气的转变,很显然最后一句话是对殷时说的,而前面没好气的话则是说给清若听的。
清若满心抱怨,殷时却笑脸吟吟地对杨妈妈说:“阿姆,您就别说道她了,如今殷家上下都夸她勤快贤惠,大抵是回了娘家,在阿姆阿爹跟前做回了姑娘,才变得爱撒娇罢了。”殷时转过头,对清若投来温柔宠溺的眼神,清若极不配合地打了个哆嗦,却立刻被殷时在暗地里轻捏了一把。
“咳,既然做了别人家的媳妇,自然是不能跟做姑娘相比,凡事都得多想多看,不可意气用事。”杨茂礼的陈词总结让清若最为惊讶,她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又忍不住打量一直笑脸盈盈的殷时,心里纳闷着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居然让杨茂礼愿意出来与他们一起共餐,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见杨妈妈、发昭、殷时都努力在维持着一室的和谐温馨,清若也主动低头给父亲示弱,杨茂礼虽口气没见得多好,但至少没再生她的气。吃完饭,清如夫妇前来给他们送行,杨妈妈想到女儿又要远行,忍不住又眼泪涔涔,目送清若他们上了船,眼睛都哭红了。
清若在船上也好不到哪里去,早上才一家子和乐融融地吃饭,转眼就要离开,恐怕下次见面得到正月初二了。
“好了,别哭了,你要是想回来,到时咱们单门独户,你就可以偶尔回来小住几天。”殷时如是安慰。
清若却立刻来了精神,“真的?到时我真的能常回家?”
殷时没好气地挑了挑眉,“得等我有空的时候,你知道我不习惯一个人睡。”听着他的无赖话语,清若也不与他计较,心里想着以后可以常回娘家,眼睛都笑弯了。
“对了,你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我阿爹会原谅我,是不是……不会是你到他们门口长跪一夜吧?”清若不可思议地捂嘴,愣大眼睛打量着殷时,却见他翻了个白眼,“我才没那个闲工夫。”清若皱了皱眉,“我阿爹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在他没想通之前是不可能有这么好脸色的,可明明昨日他那么生气……”
“那你干嘛自己不去问他,罢了,你自己想吧,昨夜你踢被子踢得严重,害我一整夜都睡不好,到岸叫醒我就好了。”殷时打着哈欠,没理会清若的纳闷,转身就回房间。
看着他疲惫不堪的身影,清若总是有一肚子疑惑也不好叫住他,只好一个人坐在船头苦思。可直到船靠岸,下船换车,殷时依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清若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
“二少爷、二少奶奶,您回来了。”夏初看到他们相携进院,兴奋地迎上来。
“这两天,可有发生什么事。”殷时将东西都丢给夏初,整个人懒散地赖在榻上随口问了一句。
“回少爷的话,倒是没什么事找您,不过大少奶奶来找过二少奶奶,是昨日傍晚的事了。”夏初给他们递了一杯水,转身就去帮夏末归置好他们的行礼。
“可有说什么事?”清若蹙眉,戚氏没理由不知道她回娘家,这么急找她难不成是发生什么事了。“对了,苑芳呢?她身体还没好吗?”清若好奇地四顾了一下,原本应该是最积极出来的苑芳,竟然没了踪影。
“昨日吃了药,精神已经好多了,刚刚说是要去找春梨聊天,我让她一个时辰内回来。”夏初恭敬地说,忽然顿了一下,又道:“我听外院的人说丘少奶奶快不行了,大少奶奶从昨日接到消息就跑出去,听说很晚才回来,不过一回来却是直接到咱院子来了。”
“丘少奶奶怎么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清若一边卸下耳环收拾,听到夏初的汇报,忽然吓了一跳。
夏初扭着眉,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让苑芳过去顺便问问,明明前些日子咱们去的时候我看着精神还好好的,脸色虽差但也不至于这么快不行的样子。”要说回光返照,那也变化也太快了些。
“要是苑芳回来了,让她到屋里来,我有话要问她。”
清若觉得心头有些堵,虽然她与大戚氏不过是一面之缘。可在她印象里,那样温柔多情的女子若不是嫁到丘家,或许如今也是个明快幸福的女人,有着儿女绕膝。丈夫纨绔好色,公婆虽体贴可到底是因为亏欠,而虽说只有一个妾,可是却是个野心大心眼小的妾,丝毫不把她这个女主人放在眼里。放着这么个处境,就算是健康人都要郁闷出病来,何况大戚氏那羸弱的身体。
说是一个时辰,可苑芳足足待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这回来免不了是要挨夏初一顿骂的,只不过夏初的骂对苑芳来说不痛不痒,夏初见此也懒得说道她,只说让她赶紧过去,清若找她,苑芳这才忙不迭地跑过来。
“二少奶奶,对不住,我顽得忘了时间,请您责罚。”苑芳心虚地说。
清若真清点着带回来的东西,听到苑芳的声音,立身回头望了她一眼,对夏末吩咐完才说:“你跟我过来。”苑芳心一惊,以为清若要发怒,连忙小碎步跟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到走到里屋,清若这才开声问道:“你到春华轩都问到了些什么?大少奶奶呢?”
苑芳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恭敬地回答:“大少奶奶一早就出门去,直到快晌午才回来,用过膳后休息了一下会儿又跑出去。听说丘少奶奶起病急,是前儿夜里起的病,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已经找了大夫,可大夫都说是没救了,让丘家安排后事。”
苑芳的嘴巴利索,脑子转的也快,夏初只让她过去打听打听大戚氏的病情,哪知她回来却把戚家祖宗十八代的关系都给摸清了。所以没等清若开问下个问题,她就滔滔不绝地把她打听到的事全部说出来。
清若这才知道,原来戚氏年幼时是在伯父家里长大的,与大戚氏年纪相仿,性格相投,所以特别要好。从六岁一直养到十岁才归家,所以后来对于大戚氏嫁去丘家,戚氏其实心里是很不满的,奈何她自己也嫁了个不务正业的夫君。只是她比大戚氏走运的是,她还能大刀阔斧地打发夫君的通房侍妾,上哄得住公婆,下安抚得小姑子,就连丈夫也对她温声细语。若不是她还未生出儿子,恐怕这殷家,她早就坐稳了掌权理家的椅子了。
大戚氏嫁过来时,丘少爷也不是完全不顾家里,毕竟大戚氏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可惜阳春白雪遭遇纨绔子弟,大戚氏对于丈夫风流样貌和温柔性子倒是颇为倾心,虽知他不好学玩心大,但始终相信他会被她感化的一天。只是大戚氏没想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闲散日子的丘少爷怎么可能会有心思去正经学事。
一次两次后,丘少爷对大戚氏的美貌再爱慕,也受不住她每日的“敦敦教诲”,夫妻之间渐渐产生了隔阂,再加上丘老爷限制他不给纳妾,便与丫鬟玩闹在一起,一时玩过头,才有后来的惨状。
“我还听说,丘少奶奶原本精神是好好的,可吃了药后半夜才起得病,大少奶奶怀疑过有人动手脚,可是去了几次,什么东西都被打扫干净了,根本找不出证据来。”苑芳的话把清若点醒了,“二少奶奶,你说会不会是……”
“不许胡说,这是丘家的事,有耳无口,不许传出去。”清若自然知道苑芳指的是谁,当初发昭出生前,不就差点出了事。一想到刚回家就碰上这事,清若有些心烦,“你出去吧,这事我自有分寸。”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戚氏
大戚氏终究没有熬过去,四月初九卯时便归西了,在丘家人前来送讣音时,戚氏险些哭晕过去。清若起床后得知消息,也被吓了一跳。明明昨日才听说大戚氏已经转醒,而且还能吃了小碗的汤水,还以为是挺过去了,没想到这才是真正的回光返照。想着以戚氏姐妹之间的感情,戚氏一定很伤心,清若让夏末替她寻了一套素色的衣裙,也不戴多余的配饰,简单盘了个发髻,只一簪一镯,便出门。
清若几乎每次都是算准了殷奇不在的时候来的,所以进门春华轩,熟门熟路地望里屋走。春梨刚从断了米汤回来,看到清若,惊讶地俯身行礼。
“大少奶奶还没吃吗?”清若望着春梨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碗,“让我进去吧。”
“那就拜托二少奶奶了。”春梨有些喜出望外,她不必春桃能入戚氏的眼,嘴巴不够利索,所以只默默做些细心的活。如今春桃被戚氏叫出去采办东西,她已经端了好几碗米汤,可戚氏依旧病怏怏地什么都不肯吃,她都快急哭了。
清若让其他人都留在外头,自己端了米汤走进去,一进门,就听到戚氏烦躁地嚷道:“出去,别进来烦我。”
“大嫂,你先把汤喝了,我就出去。”清若把汤端到戚氏跟前,见她抬头呆滞的表情和哭红的眼眶,轻声安慰:“大嫂,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兴许是终于见到一个可以让她放松心情的人,戚氏捧面,嘤嘤哭了起来。清若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静静站在旁边替她顺背,直到她无力哭泣,然后嘶哑着声音道:“刚刚送讣音的来说,大姐姐其实是丑时走,可是屋里没人,谁都不知道。”
清若听了心里一阵悸动,这人之将死,最忌讳就是床前无人,特别是病人,通常都要有人守在床头。一旦发现魂之将去,子孙亲人都要跪泣榻前,以告慰灵魂,让其在黄泉路上不至于失落寂寞。可听戚氏所言,也就是大戚氏死了两个时辰才被家里人发现,怎么能不让她震惊。
“他若无情,当初为何不一纸休书,或许大姐姐还不至于这么早命魂归西。”戚氏难过的并不是大戚氏的过身,而是大戚氏临终之前,丘少爷竟然不守在身边,甚至屋内连一个人都没有。
“丘少奶奶院里不是有丫鬟吗,怎么会这么久都没人发现?”清若好奇。
戚氏勉强止住了眼泪,可说话还是轻颤着,口气却是咬牙切齿,“那一群混账养的,早知大姐姐命不久矣,又不受宠,做事都不上心。若不是我近些日子时常过去,恐怕跟前连个递茶倒水的人都没有!”戚氏恨恨地骂道:“还有那个狐狸精,整日都装病缠着不放人……呜呜,早知道,我昨日就该自己过去的,偏偏就鬼使神差,白白错过了机会。”
听着戚氏又伤心地痛哭,清若心里也不好受,她能明白戚氏的心情。或许是戚氏没那个缘分,她几乎每日都提心吊胆地去照看大戚氏,可却在她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天落了空,这一再见便是阴阳相隔,怎么能让她不为之痛心疾首。
“呕!”戚氏忽然哭着哭着就干呕起来,清若吓了一跳,连忙把外间的春梨夏初唤了进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帮戚氏清理了污秽*物后,清若才准备再次进去,却听春梨轻声哀求:“二少奶奶,求您帮忙劝劝我们少奶奶吧,为了丘少奶奶,她这两个月吃睡都不好,月信也都推迟了两个月。”
清若心头一悸,再次进屋看着戚氏挣扎想要换衣裳出门,清若忙上前阻止,“大嫂,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去送大姐姐最后一程。”戚氏神情哀伤,让人看了都心生怜惜。“我与大姐姐终究是五服之内,我得为她服小功之丧。”
“就你现在这样子,就算去了,还能做什么?”她自然知道五服之内得披麻戴孝,戚氏跟大戚氏之间已经属于第四服,且戚氏精神萎缩不济,就算有春桃春梨陪着也让人不放心。可见她怒目回望,无奈地低声说:“刚刚春梨说你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信,你会不会……是有了?”
戚氏顺着清若的目光往下,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暗暗吃了一惊,她最近只忙着应付家中事务,还要分心去看顾大戚氏,根本没想到自己。仔细回算日子,确实有可能,意外的惊喜让戚氏苍白的脸上漾起淡淡红晕。
可若戚氏有孕,大戚氏的丧礼她便不能走近,这么想来,戚氏的心情又掉落谷底。清若安慰道:“大嫂与丘少奶奶姐妹情深,想必是她在天有灵,叮嘱你不要走近,别沾了晦气伤身体。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