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因为听说今日海啸的头目被处斩,我就说死得好,咱们差点海啸的人害死。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替海啸说话,我可就不依了,我说他故意帮海啸,指不定他也是同党,他就硬跟我说那头目不是坏人。你看、你看,气死我了!”
清如一边说一边拍着桌子,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扬眉怒目,好不生动。
因为海啸这事牵扯到太多人,许多是潜伏在百姓家中,也分不出到底谁是卧底,谁是叛变,所以朝廷也不敢太快下手。好不容易等到圣上为甲子大案的事拍板,一连提拔了不少得用的人才后,才对那群海啸余孽出手。但为了表示皇恩浩荡,特别公告了只处决各地头目,对于有心悔改的海匪,去修建完皇陵后得以返回中原,并给他们田地。而那些被海啸卧底煽动的百姓,而被抓去修庙宇。
一方面体现了皇帝心慈不愿大开杀戮,一方面就减少了抽丁去修皇陵,在百姓的呼声是极高的。对于被海啸肆虐过的各城,早就翘首以待今日的处决大会。
“那你也不能不给他们吃饭啊,罢了,你在家等着,我去送。”清若无奈地拿起竹篮,一路小跑过去。
跑到万福堂,早已烈日中天,额间覆着一层细细的汗水,看见大牛站在门后张望,看到她来兴奋地赶出来。“清若姑娘,我还以为你不给我们吃饭了呢。”
清若讪笑着解释:“哪有的事,小如刚刚只是想起忘记拿筷子,这才跑回去,实在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有的吃就行,清若姑娘的手艺可比外头酒楼的厨子还要好。”大牛已经迫不及待地端起饭碗吃起来,还不忘招呼年绍,“年绍,你还不过来了,等下我吃完了可不留给你啊。”
清若顺着大牛的眼光望过去,年绍拿着笔站在柜台里发呆,眼神似有些茫然,根本没听到大牛的话。周师傅从后院出来,看了看他们,让大牛把午饭收到后院去,理由是在大堂吃饭不雅。临走还特意给清若眨了眨眼,看得清若哭笑不得,周师傅依旧坚定不改地想为他们牵红线。
等到他们都回到后院,清若才走过去,“墨汁都滴到纸上了。”
年绍被她凑过来的气息吓了一跳,忙放下笔,结果还真弄了一手墨水,又手忙脚乱地擦起来。抬头看清若无奈地叹气摇头,他笑道:“你们姐妹长得可真像,我还以为清如姑娘又跑回来了。”
“你要先吃饭还是先说话?”清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见他表情一呆,叹息道:“从昨日起,你就魂不守舍了。”
“大概天气有些闷。”年绍打着哈哈。
“再闷也不至于你拿小如出气吧。”清若的话让年绍眉头微蹙,“我知道小如说话有时太过直冲了些,但你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更不会是对小姑娘发脾气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难道三王府的人找来了?”清若大吃一惊,紧张地望着年绍。
年绍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我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牵连到清如姑娘了,实在很抱歉。”
换做别人,清若见对方不乐意说也就罢了,可是年绍是殷时介绍过来的,她总觉得不好放他这么消沉。仔细想了一下,忽然觉得年绍除了对待三王府的事比较敏感外,每次提到海啸,他似乎也变得异常。昨日杨茂礼回来说府衙贴出皇榜,说是今日要处决海啸头目,连名字都给标出来。
看到当初险些拿自己开刀的邹公子也在名单内,清若也觉得大快人心,只是这份皇榜从京城一路传下来,已过去数日,算算日期,今日晌午便是处决之时。
清若想了想,心里陡然觉得有些不安,看着年绍目不转睛地望着烈日中天,轻声问道:“你以前的主子是不是海啸的人?”年绍眼神里的惊慌失措,清若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会是邹公子吧?”
好吧,第二个问题她纯粹是瞎猜的,因为想到那个邪魅狂狷的邹公子,不知为何总有个感觉和年绍相似,而且似乎与商碧也是旧识。只是没想到清若这多余的一句问话成了年绍崩溃的原因,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清若暗恼自己总是藏不住话。
“年绍,其实……”清若试图解释,可是年绍却像发了疯似的死死瞪着清若。
“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的!你是不是故意的!”年绍完全没了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空洞而邪魅的表情把清若吓了一跳,跟邹公子当时发狂几乎一模一样。
“你、你冷静点。”清若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总是不小心会给自己惹祸上身。看着年绍如此,她连忙安慰,生怕惊动了后院的周师傅,“年绍,你再这样的话,我要大喊了,倒时会不会被三王府的眼线发现我就不担保了!”
不知是三王府的震慑力比较大,还是年绍的自制力比较大,他突然安静下来,双手捂面,久久没发出声音,肩膀却在微微颤动。清若暗暗发誓,以后再不也随便问问题了。看着年绍整个人依靠着壁橱,慢慢蹲下去,她心情也抑郁,走过去像安抚他,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年绍,你怎么了?”商碧的忽然出现把两人都吓到了。
“商碧,你怎么来了。”清若睁大了眼睛,嘴巴都快可以塞入一颗鸡蛋。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走,绕进来,将年绍扶起,紧张兮兮地伸手探了他的额温,又检查他是否受伤,最后才回头用眼神询问清若。清若还没从他出现的惊讶中出来,好一会才说:“我就是不小心说出了他以前的主子而已。”
“主子?”商碧凝眉望着怀里的人,微露惊讶,“你没失忆?”
清若打量着两人暧昧的姿势,忽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不敢再随便发问,怕又不小心刺激到谁的神经,只是见向来对男性都有避让的年绍居然不抵抗商碧的靠近。眼神低垂,神色哀伤,好像她成了调戏良家妇男的恶霸,而商碧是来英雄救美。
“你们能不能把事情跟我解释清楚,再继续抱下去,这大庭广众之下,好像不大合乎礼仪?”清若绝不会说其实她心里早已欢呼雀跃,但脸上还是要保持镇定。
商碧忽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白皙的脸上出现了可疑地红晕,“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清若点点头,忙去后院给你周师傅交代一声。
第一百九十六章 海啸余党(二)
一个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身子单薄得犹如扶柳之姿的绝色少年低垂着眼眸,仿佛沉入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对眼前的各色可口美味的点心毫无所动。旁边坐着一个金发碧眸的异域男子,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衫,水蓝色的腰带上缀着一颗与他眸色相同的猫眼石,束冠上的玉色相映成辉。他提壶倒水,露出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将八分满的一杯清茶端到少年面前,见他不动也不语,轻轻叹了一声,拿起茶杯放到他手里。
少年被微烫的温度拉回了神,看着男子那如深湖碧水般的瞳眸有些心慌,忙捧着杯子低头喝水。男子见状,才满意地舒展眉头,夹了几块精致可口的点心到他碗里。
“事情就是这样的。”商碧目不转睛地看着年绍把东西吃完,才把事情的始末细节告诉清若。
“等等,我需要整理一下思路。”清若伸手揉了揉脑袋,“你是说年绍本来就是邹家的家奴,而且和你早就认识了。而邹家是因为你才变得家道败落,所以你发现年绍被人发卖时,才好心将他买回来,可半路又被世子抓去了,对吗?”
商碧点了点头,自从知道邹家被官府定为反贼而抄家后,商碧心有愧疚,所以主动放弃了商队领队的身份,想回来帮邹家的忙,哪知邹家早已成一片废墟,邹老爷邹夫人都双双自尽,家奴尽散。
“可是不对啊,邹公子本来就是海匪啊,和你有什么关系。”清若发觉一提到邹晔,年绍的表情就微微颤一下。
虽然商碧曾带队剿杀海匪救了他们,可就算没有商碧,邹晔最终也落不到好处,说不定还要搭上她们的性命。可显然商碧和年绍都不这么想。
“我养父与邹老爷是旧识,我跟邹晔也算是故知了,年幼的时候曾在邹家住过一段时间。我记得,尽管邹晔也是被收养的,但邹老爷邹夫人对他视如己出,比对亲生儿子都要宠爱。”商碧想着过往的交情,心中也无限感慨,“到后来我发现邹晔跟海匪有联系时我都不敢相信,以为只是被人煽动而已。”
从下属搜集来的点滴情报,商碧也不得不承认,曾经的发小却成了如今的敌人。只愁着用什么样的方氏,既能保护邹家夫妇,又能挽救邹晔。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跟随养父在西域路上跋涉的这些年里,邹晔早就不是他记忆中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设局陷害收割人命,他早已游刃有余,等到两人多年后再重逢时已经是走到一条路的两端,无法挽回。
所以从木云撤离后,商碧第一时间就赶去邹家,哪知那一片废墟和邹氏夫妇的尸体给商碧的打击很大。剿灭了海啸,又认回了杨茂礼一支,养父交代他的遗愿算是完满达成。可正因如此,商碧忽然觉得自己的前途茫然,就好像邹晔对他说的,他早就厌倦了为他人而活,可为了养父的遗愿他却不得不带着商队一直在外漂泊。
如今完成了遗愿,他整个人便空了,委婉地将商队托付给了副领队,只身一人流浪在外。结果遇见了殷时,被他带回了莲城。
“邹晔被捕,我原想替他给邹家二老送终,可邹老爷邹夫人也过身。如果不是殷时告诉我邹家家奴在人伢市场,我可以将他们赎回来,我恐怕如今都还要自责。”商碧说的时候望了年绍一眼,见他似有预感地转开头,“我赶到时,有些人已经被卖去,就剩年绍。”
“为什么会剩年绍?”清若好奇,不管怎么说,像年绍这样的相貌,应该是很多人抢着要的。
“因为……因为他们想把年绍卖入教坊司,年绍不肯,差点自尽,被人发现打了个半死,所以才拖着没卖成。”商碧说的时候,年绍周身不自然地抖起来,好似想到那些血腥恐怖的时候,握杯的手指都显出泛白的关节。商碧见状,伸手拍了他几下,年绍才渐渐稳下情绪,“年绍与邹晔差不多同龄,与我也算旧识了。我让人赎他出来,可没想到半路又被世子掳了去,好在有殷时才帮我把他救出来。当时大夫说他只剩半条命了,头部都撞伤好多次,所以醒来怕也是痴傻。”
清若听着商碧的讲述,又看看年绍一直没有血色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对男子会有这么深的抵触。教坊司说好听点是官办的礼乐机构,其实谁都知道,根本就是官办的妓*院,不管是男是女,一旦没入教坊司这辈子就算是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能活得下去的都是脱层皮换副骨的。
虽然年绍最终没有进入教坊司,可是想必承受的罪定然也不少。
“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年绍现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清若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忙转移了话题,“那你怎么忽然跑来了,殷时呢?”这么说来年绍名义上是殷家的人,所以殷时才有权利把他送到绵县来。奈何殷时走去匆匆什么都没对她交代清楚,害她以为年绍如今是逃奴之身,连让他出门都不敢。
商碧忽然蹙眉,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清若,“殷时最近被他爹看得紧,似乎怀疑他跟安海阁有关,连早上去找我都被家奴请了回去。等他一回去,我就收到这个。”商碧看了看年绍,“他被救回来时,好一段时间都精神不定,若不是后来大夫说他刺激过度失忆了,反而能安定下来,我怎么敢就这么把他送到这里来。”
清若上下打量了年绍一番,想到他还跟她斗嘴掐架过,想象不出商碧说的那个精神不定刺激失忆的人会是眼前的人。“谁送这个给你的?他怎么知道年绍生病?”
商碧一怔,“这个我不大清楚,一接到消息我就赶来了。”他也是走到半路才想起今日是邹晔处决的日子,如果年绍因此忽然发病,伤到杨茂礼一家,他一定会自责死。
“年绍,你还好吧?”清若伸出五根白嫩的手指到年绍面前晃了晃,“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一直在旁听不语的年绍默默将杯里的茶喝完,才点点头。
清若不放弃地指着商碧,“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年绍顿了一下,也轻缓地点了点头,商碧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你记得……”不等清若说完,年绍终于开口,声音略微沙哑,“我都记得,包括……少爷。”说是这么说,年绍的脸色一直没有红润过。
“我该怎么说呢,节哀顺变?对不住,我不知道你经历过的事,最近说话有些放肆了。”想着自己曾那么抨击过邹晔,尽管对邹晔恨之入骨,但毕竟是年绍曾经的主子,清若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你想起来了?”商碧激动地问道。
“其实,我没忘记过。”年绍微微晃了下脑袋,“少爷、少爷他确实做错了很多事,只是我还是接受不了。”
记得不久前邹晔还是像平时那样嬉笑着告诉他,他准备跟朋友外出一趟,很快就回来,还问他要什么特产做礼物。可没过几日,忽然官兵包围了邹家,所以邹晔是海匪,并从他屋里搜出了许多海匪的证据。他带着家丁死死地护着院子,却依旧抵挡不住官兵的强弩硬剑,而邹家二老似早知道邹晔的身份,在官兵闯进门的时候双双上吊自杀。剩下他们这群家奴,一举被抓进监牢,跟其他海匪牵涉到的罪奴关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那段日子,因着他这张还算不错的皮囊,皮肉的折磨少了,心灵的折磨却更多。如果可以求死,或者他都死过千百回了。直到被商碧救出来,奄奄一息的他选择失忆来逃避这些日子经受过的痛苦。
清若不敢高声,她曾以为经历过动乱的他们已经算是受害者,没想到那些受海匪牵连获罪入狱或者判刑的人,比他们悲惨上千百倍。原本只是好心救起一个人,并将他好生养着,回过头却因救的这个人是罪犯,连累全家人都获罪。如此一来,天下谁还敢施手相救。
“这么说来,你是因为邹公子才变得精神恍惚的?”清若问话,见年绍点点头,“那你恨商碧吗?”
商碧先是一愣,紧着也开始担心这件事,虽然年绍是邹晔的贴身奴仆,可商碧知道他们情同手足。所以照顾好年绍成了他唯一能替邹晔做的事,若年绍为此而怀恨他,商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