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后还是没去成,因为杨茂辉一家不知为何竟然也折了回来。
“昭哥儿面子真大,竟然所有人都来齐了。”清如不以为意地看着吕氏满是哀怨的眼神,原本她也会多一个小儿子的。
“你想多了,三叔不过是回来收账的,夜色太晚折回来过夜而已。”清若可没清如这般落井下石,她比较头疼的是,因为杨茂辉一家的忽然到来,今晚需要做更多的菜。更难得的是杨老太太喜上心头不但精神好,胃口也好,特别吩咐肃三媳妇给她弄个素菜羹。
好不容易一大家子吃完,帮忙收拾洗好碗筷,清若已经快累趴了。回到屋子也没顾上洗澡,就往床上瘫下去,整个人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被清如的哭声给吵醒。
“阿姐、阿姐,阿嬷走了。”清如泪流满面地说道。
“什么?!”清若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白事(一)
原本喜庆的屋子忽然变得凄冷肃穆,所幸的是杨茂辉一家刚好也回来了,省了一趟通知。杨妈妈刚生完孩子,根本没力气下床帮忙,听到杨老太太过身的消息直接哭晕过去,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听着旁人说杨老太太有福气,临走前不但能见着最疼爱的小儿子,还能看着长孙出生。除了香火的传承,长孙的另一个责任就是祖辈行丧的引灵人,虽说只是个仪式,但也让世人知道这家是后继有人的。若无长男无子,顺应下去就是二房的长子;若整房无子,长子的大女婿也是可以代替;如若连孙婿都没有,孝子可出头但落了个话柄也是难免的。所以说杨老太太终究是有福气的。
只是长孙发昭刚出世不说举旗引灵,连出门见风都不方便,更别说接下去吊祭时还得陪拜。杨妈妈作为长媳也无出面,三缺二的情况让整个理事会都头疼起来。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主要事情落实给另外两个儿媳妇去做,杨妈妈作为必要时候出场就好,哭灵就更不必了,要不是婆媳的关系,按理说坐月子的人是不能近白事的。而发昭的身份是替不了的,可责任却得找人代替。
这变成了问题,按理说,发贵是不二人选。可是像方氏这种没好处坚决不做事的人,让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去干活却得不到任何声名好处,她第一反应就给否决了。方氏不乐意却不代表吕氏不乐意,横竖有没有发昭,这个长孙的名头都落不到发誉身上。如今正好,既能让发誉过一把万众瞩目的长孙瘾,又能还杨妈妈的人情。
所以吕氏自告奋勇地请求让发誉出面,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让人拒绝不得,“横竖都是阿姆的孙子,替老人尽孝是儿孙的福气,别人要是不愿意就让誉哥儿来吧。当初还没昭哥儿的时候,誉哥儿可险些就成了大哥的儿子呢。”
吕氏这一番话说得极妙,连一向对她不待见的杨老爷子也都忍不住刮目相看,既说出这么做是尽孝心,又表明发誉跟杨茂礼一家的关系。如今就是方氏反悔,也挣不来这个资格。
果然,吕氏的举动博得整个理事会的赞赏,对方氏自然也多了一些鄙夷和轻视,气得方氏扭头就走。
吕氏还不忘在背后大喊,“二嫂,记得把清曼也喊来,没出门的都是杨家的人。”
清若在吕氏身后偷偷竖了拇指,暗叹这吕氏去刷了一回平服副本回来,不但装备升级了,战斗能力也大幅度的提高。反观方氏,明显已经不同一个层次了。
但不得不佩服的是方氏的心态调整得非常快,过了晌午回来,好似已经作无事状。吕氏仗着如今是在代替杨妈妈身份,各种刁难方氏,待她快发怒时吕氏就搬出杨妈妈坐镇。
“二嫂,论长幼有序,我自然不能跟你争。可如今我是替大嫂的身份,你这么反我意见,莫不是你还想越过大嫂去?”方氏跟吕氏是八辈子的冤家,若不是有旁的人拦着,就得闹翻了。
清若没心情去理会这俩妯娌的斗嘴,她是小辈,又是孙女,就算她再有心也做不了什么事。如今她的重心只放在杨妈妈和发昭身上,忙碌和彷徨冲淡了忧伤。
端着猪手花生汤回屋时,正好跟吕氏擦身而过,清若给她略略施了礼,便见她勉强笑笑地离开。
“阿姆,三婶来做什么?怎么看着很不开心的样子。”白底青花的瓷碗里一小块炖得熟烂的猪手,还有几口软绵香甜的花生,撇去浮油沫子的汤略显清淡,味道却是极为鲜美的。清若舀了一勺喂杨妈妈,期待地看着她,“阿姆,好吃吗?”
杨妈妈点点头,瞥了身边睡得正安稳的发昭,弯起嘴角轻笑道:“她是来讨赏的,可是被昭哥儿赏了一身童子尿,你让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怎么回事?”清若听了眼睛一亮,兴奋起来。
杨妈妈便把吕氏借口过来看望发昭,正抱着他,忽然提到发誉为了发昭做了那么多事,想要别事后讨个好处。可谁知,原本正熟睡的发昭忽然就哭闹起来,吕氏急忙起身这才发现发昭竟然在她身上撒尿。虽说是素衣,可到底也是上等的料子,吕氏的顿时就垮了,碍着杨妈妈的面也不好说什么,急忙告罪离开。
“这小机灵鬼怎么会这么坏!”清若惊讶得好半天合不张嘴。若说杨老太太那一次是巧合,那这次更巧了,除了刚出世那会儿哭闹得有些过头,这几天乖巧得很,偏偏在吕氏讨赏时就这么赏给她一个“惊喜”。
看着发昭安静的睡颜,比之前几天的皱巴巴,如今的小脸光滑剔透多了。清若皱了眉暗想,发昭吖,你不会也是天朝移民吧?随后她又推翻了自己可笑的想法,孩子尿床哭闹本就是正常,且毫无逻辑可言,就算发昭很是天朝移民她也得等到他会说话时才能问清楚了。
清若好笑地伸手捏了捏他粉嫩的小鼻头,道:“这赏的可真是好东西呢!”
“这话倒没错,第一泡童子尿。”杨妈妈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
“阿姆,那她本来是想要讨什么的?”清若好奇地问。
杨妈妈顿时敛了笑容,嘲讽道:“她不知道上哪知道你阿公的那个传家宝落到我手上,说是要平分一个玉镯。”清若忍不住咦了一声,“我道她怎么如此大量了,竟然主动揽下责任。”
“我还以为她是为了踩在二婶头上才帮忙的。”清若忽然觉得吕氏智商升级对她们来说也不算是件好事。
“这也不无可能。”杨妈妈点头道。
清若忽然有些紧张地问,“阿姆,那你答应了吗?”那玉镯重的不是价格,而是意义,一个血脉的传承,说不定以后还得靠它来证明他们的身份。虽说发誉也是同一血脉的子孙,可怕就怕按吕氏的性子,不张扬得满城风雨是不会罢休的,到时会引来什么祸端都难说。
杨妈妈鄙视地瞥她一眼,“你觉得我可能给她吗?老二家的比她稳妥。”
清若拍了拍胸口,松一口气,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就在这时,清如气呼呼地从外头跑进来,嘴里一直大喊:“气死我了!”清若抛了白眼给她,“小声点,昭哥儿还在睡觉呢!”
清如可不依,跑到床边对杨妈妈撒娇,“阿姆,我快受不了那两个疯女人了。真不知道她们争这些虚的东西作甚,老人家在世时又不肯走近,如今争些浮在面子上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杨妈妈闻言一惊,问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清如扁了嘴,有些不甚乐意,蹭到杨妈妈身边抱怨:“还不是因为阿嬷身上那张银票。继嫂子说那银票是从阿嬷衣袋里找到的,之前不是想给阿爹去赎老二出来嘛。老三家就争着说阿嬷临走前曾想要塞给发誉,是发誉不肯让她留着体己,所以这钱按理是给她的。老二家就不乐意了,说老三一家得了阿嬷太多好处,这点念想都要惦记,阿嬷当初还想拿着去赎救老二,所以应该给老二。”
清若嘴角微颤,她虽没有见到她们争吵,但大抵也能还原出当时的场面。说好听是想要争个老人家的念想,可旁人眼里根本就是为了那张银票在吵架。
“结果呢?”清若问道。
清如不屑地哼了一声,“结果我把银票抢了拿给阿公,反正阿嬷的东西自然也是阿公的。”
清若对她赞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还气什么?”她完全可以想象当时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好笑。
“是发贵!他故意趁我没留神,绊了我一脚,还当众取笑我狗吃屎!”清如想起来就气得牙痒痒,要不是他跑得快,她绝对会跟他大干一架。“要不是看在阿嬷的面子,我非抽他不可。”
“好了,你也别气了。”杨妈妈听了也气愤,可是如今的情况根本不能和杨茂昌一家闹翻。
清若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鼻烟壶交给清如,然后附在她耳边一阵私语。只见清如脸上一喜,转怒为笑,兴奋地说道:“真的?!”
清若点点头,“切记不可过多,如今这情况,别把事情闹大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阿姆我走了!”清如抓起鼻烟壶一溜烟就跑了没影。
杨妈妈蹙眉好奇:“你给她什么东西,她这么高兴?”
“没什么,一个小玩意,阿姆你就别担心了。吃完赶紧休息吧,未时还得洗辰,到时法师交代阿姆得出现。”清若完全不懂这套白事礼仪,不知是古代传统还是地方特色。换做现代,最多也就是哭灵追悼吊祭几个简单的形式,可这场白事说是简约了许多程序,依旧让清若忙得天昏地暗。
她暗自庆幸没有嫁给发策,否则光想着以不后要她一个人去操办这些事,就已经头晕。早晚哭灵上香拜佛不说,还有不同时间要有不同装扮,见不同人还得行不同礼。昨日一个看着与殷时一般年纪的年轻男子前来,结果竟然连杨茂礼三兄弟比发字辈以下的子孙全部得跪在路口迎接。
这么隆重的仪式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朝廷大员要来,可结果却只是面相平凡的年轻人。闻其究竟,原来他是杨老太太的侄子。因为是代表娘家人前来,所以于情于礼杨氏一族但凡三代内的都得跪迎,长媳还得奉上甜蛋,请三位辈分高的族老陪着吃。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事(二)
清若跪着仰望一身黄衣的经师站在灵堂前,眼睛半眯,神色肃穆,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只见他一手持不明的法器,另一手拿着小铜锤伴着吟诵的节奏在轻轻敲打着台上通体刻着梵文的青铜钵。她悄悄转过头,发现不知她一头听得一头雾水,就是清如也昏昏欲睡。
这样的诵经一天要好几次,有时候在灵堂前,有时候在旁边的佛像前。在佛前的经师念的她倒还知道一些,不外乎是超度的经文,因为语速和声调她常常能在各种庙宇听到。可灵堂前的经师却不然,或唱或说,有声有色,好像在讲故事。
清若偷偷问了父亲,才知道这是牵亡歌阵,主要以口白叙述为主,间或用歌唱补充口白的不足,整个歌阵分为“请魂就位”、“请神”、“调营”、“出路行”和“送神”五个阶段。牵亡歌阵贯穿整个白事,白天唱歌阵,晚上做功德。目的都是希望借由众神仙的保护,让亡灵平安顺利通过阴府十殿,最终抵达西方极乐世界。
“痒、痒,阿姆。”发贵在人群中躁动不安引起了经师的极度不悦,这才跪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发贵已经第四次引起骚乱并借故离开。这不关是对于亡灵,还是对于经师都是极不尊重的事情。
一说也奇怪,原本好好的,忽然发贵说全身发痒,而且一抓就开始遍布小疹子,擦了药膏都不见效。王敬看不过去,给发贵把了脉,却发现他身体并不大碍,以为他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他回去换一身衣服。谁知,换完衣服依旧奇痒难忍,方氏这才开始担心起来。
“阿贵乖,忍忍、忍忍。”方氏有些心虚地看着经师嫌弃鄙夷的眼神,低声告诫儿子。
“忍不住了,好痒!”发贵挠得有力,手臂都被抓破了。
方氏也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到杨茂礼重重的咳了一声,她抬头见所有人都抬头不悦的神色,心情更憋屈了。被吕氏百般刁难已经心有不满,如今又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鄙视。
“就到这里吧,诸位请休息,等会儿要诵灵前经,男子不必前来,媳妇女儿孙女留下便可。”经师终于还是受不了发贵三番两次地捣乱,草草结束诵读。
像是上了一天的课忽然听到下课铃响,众人脸上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待经师离开后,才相互搀扶着起身。发贵早就按耐不住冲了出去,方氏赶不上他的步伐,让清曼跟着去瞧瞧。
“要是受不住也就不用勉强了。”吕氏走到方氏身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方氏怒目瞪了她一眼,吕氏不屑地回击一记眼神,然后左右各挽着一个儿子走出灵堂。清若见母亲已经被父亲搀扶着离开,忙把清如拉到一旁说话。
“你到底用了多少,没过量吧?”清若左右四顾,小心翼翼地问。
清如冲她眨了眨眼,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按你说的用量,够他痒上五六个时辰。”
清若听了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她以为一两个时辰也就够狠了,没想到清如比她还凶残。这药粉是殷时送她的,据说是西域的一种奇特的植物,植株可以入药,止血化瘀,可是种子晒干磨成粉末却能让人气痒无比,一耳挖的粉末就够让人痒上半个时辰。用绿豆粉和鸳鸯藤可以解开药性,不过若用量不多,也能无药自愈。
之前方氏借计让杨茂礼出钱赎救杨茂昌,殷时便是用的这一招把杨茂昌欠的债都给追回来。之后殷时耐不住清若的追问,只好把这痒粉送给她,因装在鼻烟壶里,所以再三告诫她不可用错。是药三分毒,这痒粉虽无毒,但用多了也会要人命的。
“好了,仇也报了,东西还给我吧。”清若伸手道。
清如有些不情愿地将鼻烟壶交还给清若,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清若理都不搭理她的哀怨,忙收回荷包。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被发现了,她也得遭殃。
因为还要等多半个时辰才诵灵前经,清如挽着清若避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去。“阿姐,你知道吗,这两日送纸的人好多。”
“咱家又不是没名没气,光是宗亲族人就够多了,更别说世交。”清若也好奇,原来送丧礼钱还是有定例,不同身份只能送不同数目,多了人家都不肯收。
“不是,我是说阿爹的份额,老二那些朋猪朋狗友早就散了,你还指望谁来帮他。”清如不屑地扁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