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商两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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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清商两相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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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动弹,被他抱住时,我忽然明白了当年母亲被父亲抱住的感觉。那种汹涌不能自制的温暖,足以激起所有求生的欲望,也足以让人信服,这世间,真的有太多割舍不下的感情,还有什么不能原谅。那段离开他的日子,我思念着所有他在身边的习惯,就像一颗心蜷缩着想向火焰靠近,最后碰撞的却是冰冷的墙。失落,痛苦,但羞于启齿。
他看一眼我的伤腿,冷冰冰道:“我贴满全国的告示,你看不到么,非要伤成这样才回来。”我曾经做的事情,对他而言,似乎只是鸡毛蒜皮的恶作剧。那些招纳异人给皇后治病的告示其实是想对我说,只要我回来,只当是一场病痊愈,什么也没发生过。
见我沉默,他又道:“这样也好,免得你又到处乱跑。”
我瞪他,他不甘示弱:“还敢瞪人,绿绮为了你天天躺在宸昱宫装病,装得都快疯了。”
“我一定好好报答她,不必你担心。”我笑道。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柔和了,他低声说:“我以为你是不愿回来的,但至少现在你见到我是欢喜的。”
我忍不住俯身,枕在他的肩膀,道:“我喜欢,我喜欢和你一起,可是,我永远无法爱上被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囚禁的感觉。”
他叹息,轻轻拍着我的背:“我知道,阿凝,我都知道。”
皇宫看起来很平静,未伤一砖一瓦,只是增加了森严的守卫。宸昱宫的书房成为军务要地,祈风烨和瞿妃、大臣们便在此处商议战略。祈风烨告诉我,这场与南梦恕的战持续不了多久了,祈军将很快镇压各地,并安置流民。
我讽刺道:“你那招将计就计,用了最高明的细作,敌人必定是要输得惨不忍睹。如果我猜得不错,她现在不在宫里吧?”
易浅婧,当真是个深不可测的女子。那天我在南家军据点撞到的那位表小姐,就是她。南家和易家有姻亲之故,易浅婧算是南梦恕的外甥女。南家军之所以一直无法攻克皇城是因为军中有奸细,所以南泠对在那个敏感时机出现的我十分警惕,然而她断然想不到,串通祈军的会是她的表姐。而在我被纳兰曜打晕后,通知祈王派人救我的自然也是她了。
他淡然一笑:“你都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原来你也会用这样卑劣的方法。”我还认为他不会以父亲和长公主为人质要挟纳兰曜,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只要能够减少伤亡,再卑劣的方法我也会用。”他答道,“无论是哪方将士,都是祈国的子民,我不能让这个国家从里面自己败落下去。”
我知道我过份苛刻,一国之主,要担的是千万人的兴亡。从这方面来看,他比我有勇气,我畏惧的东西太多,包括责任,我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
“你还有什么要质问我的吗?”他凝视着我,现在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得到所有真实的答案。
我勉强扯开笑容,自知一副无赖的模样:“该传晚膳了,我饿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阿凝,我会等到你对我诚实的那一天。”
几天后,战事并没有像祈风烨所说的平息下来,反而越来越激烈,而瞿家军的精锐也损失惨重,所以祈风烨几乎整日在书房与重臣议事。晚上,我守在书房外,静静看着残烛泣泪,绿绮也在身旁,只是沉默不言,听说她的两个哥哥都在战争中死去。
“绿绮,怎么还不服侍你主子休息?”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越翎姐姐,结束了么?”我从软榻上站起来,脑子一时有些晕眩。
瞿妃点点头:“皇后还是早些安寝吧,一直这样守着容易累坏了身体。”
我微笑:“我既未上阵杀敌,又未出谋划策,怎么能说累。倒是姐姐你,我每天叫膳房准备的补汤,你可都要按时服用。”
瞿妃望了我一眼,看穿了我的小心思:“说罢,这回你又有何事要我帮忙?”
“还是姐姐聪明,我只是想见见长公主,可是。。。。。。”可是,幽兰台的护卫军只认祈风烨和瞿妃的令牌,纵然是我,也无法进入。
瞿妃若有所思,然后从腰间卸下一道令牌:“你不向皇上求令牌,必定有无法开口的理由。小凝,我相信你。”
后一句瞿妃没有说,但她的眼里都写着:我相信你,所以你不能辜负我的信任。

  畏君轻别离
幽兰台建造在宓湖边上,风格拙朴,连屋瓦也是最普通的。偌大的皇宫,除了撷星宫,这里大概是最荒芜了。我提裙步上一层层台阶,险些在碎石间绊脚,绿绮忙扶住我,道:“娘娘,您小心。”
我点点头,轻轻推开她。长公主坐在水廊边,朝这里看了一眼,又回过头专注她的事情。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安静娴雅的模样,还气定神闲地钓鱼。
“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驾到。”绿绮禀报完,乖巧地退到了旁边。
长公主移了移鱼竿,道:“小皇帝倒是对你宠爱有加,恕了弑君之罪不说,还不避嫌疑让你来看软禁的人,”她看了一眼绿绮,“可惜,终究信不过你,派了个小尾巴。”
我撩开裙摆,断然跪了下去。
她含笑望着我,没有半分惊讶。
“这一跪,是拜你多年抚育之恩,也是我第一次求你,”我说,“我已然逃不出你的手心,请放了我娘亲。”
她松开了手,鱼竿缓缓脱离,倾斜着掉落水中。
“纳兰凝,如果没有你娘亲,我想,没有人能够掌控得了你。”她笑道,“易浅婧对小皇帝有情,早晚会背叛我,这次你倒了帮了大忙。”
“你闭嘴!”我站了起来,怒气中烧。
可是她说的对,纳兰曜利用娘亲掌控了我。在兵器库时,他拿出母亲的贴身饰物时,要我和他做个交易。我回到宫中救出被软禁的长公主,而他则放了我的母亲。本来我还抱着一线希望,母亲是被均国余党带走,可是妙法大师的话,我不得不信。可是,我没想到,他真正的目地,是让南军里的奸细暴露。所以我害了易浅婧,也害了这么多天来奋战沙场的祈军将士。我想起那夜,高贵冷寂的女人对我说,不,我是为了我自己。而和她比起来,口口声声为了娘亲的我,又是多么自私。
“你放心,曜儿不会亏待你娘的。”她悠闲地倚栏眺望,“这宓湖无人打理,真是不复从前。我自小生活在金玉锦绣之中,尊贵上人,你以为我当真稀罕那张龙椅么?”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那为什么,你是尊贵的公主,还有什么不满足,要涉险争天下?”
“你听说过多年前祈军攻打均国一事么?”
我心中一紧:“均国举国被屠,血流成河。”
长公主站了起来,神色落寞:“是的,那一战,毁了我的终生。”
原来,祈均两国本是井水河水不相犯,当年两国甚至打算联姻,将芳菲长公主嫁给均国太子安峻。二人生辰帖已换,几乎要定下信物之时,当时的祈太子澜定以均国强占土地为由,挑起两国战端,而当时任职兵部的纳兰执更是主张攻打均国。祈帝流郁在几番考虑之后被说动,连战帖都没有下,连夜派兵潜入均国边境。后来均国举国誓死相抗,战事越来越激烈,到了最后,变成你死我活的境地。当然,也因为这一战,长公主与均国太子的婚事就此作废,祈帝将她嫁给了功臣纳兰执。我想起月色中妙法大师的脸,曾经风姿卓然的太子安峻。原来他和长公主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如果他知道她还等,他会心有触动么?不,他终究是妙法,太子萧尧已经死了。
“萧尧答应了娶我,可是,他死在火海里,连同一切化为烟尘。而我,还要顶着虚无的荣冠,屈辱地忍受无休止的折磨。”
“所以你恨。。。。。。”我要怎么说,你恨你的亲哥哥和丈夫?
“你知道他们当年攻打均国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什么侵占土地,不过是幌子,他们要的,是均国皇室历代积攒下的宝藏!”她狠狠攥紧拳头,“肮脏的人,配得起什么明君之号,为了权欲牺牲我的幸福,那么今日,我就从他们手里夺回来,很公平,不是么?”
“可是,错不在风烨。”我低低叹息,“这样的报复有什么意义。”
“我亲手把先皇宠爱的清晏夫人那推入宓湖,你说,这样的报复有什么意义?”她的面庞被脂粉掩去岁月的痕迹,可是她的手,是在审视中无法逃脱的苍老纹路。她看了许久,惋惜的模样,“现在看来,应该把那个贱人留下,看本宫如何厚待她的儿子。”
她疯了。她只能活在扭曲残旧的梦中,梦是现实,梦中她才能呼吸。
我缓缓后退,恐惧那愤怒的气息。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个时辰后便会有人接你出宫。答应纳兰曜的事,我做到了。”
她置若罔闻,双眼似乎带着雾气,神情莫测:“你把梵鹤琴拿来给我。”
梵鹤琴?
她见我茫然,道:“奏苍桀曲所用的古琴,那是我的婚姻信物。”
我忽然明白,也许祈均两国就是同根同源,而梵鹤琴和苍桀曲于上古时代流传至今,本就是一体,怪不得母亲也知晓苍桀曲的旋律。
回到宸昱宫,我马上搬出最底层的木箱,开启两层机锁。最后打开木箱,一股淡淡麝香散发开来,梵鹤琴,完好无缺。我舒展了一口气,把它抱了出来,转过身,看到一个人影静静伫立在丝帘之后。
“阿凝,你要把它带去哪里?”祈风烨撩起帘,他眼中的悲哀代表他知道答案。
我自嘲一笑:“绿绮这丫头动作倒是快。”
他摇摇头:“不是,她什么都没说,是我一直都在你后面。”说罢,他抽出随身的佩剑,冷光一挥,剑尖抵在我的脖颈,只要轻轻一削,我立刻人头落地。我笑起来,眼泪却从眼眶涌出。我不怕死,可我不愿意杀我的人是他,我不愿意,今后他回忆起纳兰凝,想到的是自己的的剑,还有我身首异处的场景。
“告诉我,我是不是永远等不到你对我诚实的那天?”他的手在颤抖,剑尖已带出几滴血,“御医说你身体不适,我努力抽出空闲陪你,可是,你让我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么?”
我抿唇不言,害怕若一开口,便会委屈地嚎啕大哭。
“我甚至牺牲了易妃换来了你,还有那么多枉死的将士。。。。。。你还要什么,为已灭的均国讨回血债么?”他无法继续说下去,如果继续,他会克制不了手中的剑。“不,我没有资格,”我抱紧琴,“如果当年的均国太子都已经不计前嫌,我有什么资格?”
祈和大典,苍桀曲,是先帝祈流郁对均国的赎罪,所以妙法与祈王室终究止戈维平。
他忽然有所领悟,缓缓地,抽回了剑,扔在了地上。
他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困住你,你是不爱我的。”
我突然觉得被轰然一劈,当头晕眩,脖子上的小血口仿佛在张大,冰冷涩然。我无助地蹲了下去,这个时候,居然找不到词语解释,或者,我根本不能解释。不是对也不是错,谁能说得清,我爱不爱他。很早之前我便明白这是代价昂贵的感情,何况还是周旋于帝王。如果相爱,便注定有一天他要在我和江山之间作出抉择。那么,我最好在他作出这个抉择之前死去。
那一刻,我脑子空白,忘记了所有纷争阴谋,甚至忘记了母亲,只是不自制扑上前,赤手握起剑刃,自刺向腹。
“阿凝!”祈风烨一声呼喝,伸手夺下了剑,但那剑还是在我的双手划出深深的血道。
我喘着粗气,适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心有余悸,手不自觉抚上腹部。
祈风烨丢开剑,俯身抓住我的肩膀:“你是要证明你有多勇敢,还是,证明你有多恨我,要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死去?”
我的腹部被手心的血染红一片,触目惊心。我以为这几日的不适是熬夜所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然在悄无声息地孕育着一个生命。我可以解释,可是,他眼中有多失望,证明我已经没有被信任的余地。
他看我的最后一眼,是愤怒和失望。
多么可笑,如今我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成。
祈国终于没有了纳兰皇后。
曾经的第一美人纳兰凝,叛贼之妹,被皇帝废黜名爵,贬入辛者库。传闻瞿妃极力为其求情,帝始终不为所动。皇城的百姓们都盛赞,祈帝不沉迷美色,果然是千古明君。
身在辛者库的我,每日浆洗成桶的衣物,偶尔想起金碧辉煌中,那个男子奏苍桀曲时谈及他的先辈在江山与美人之间的抉择,他说,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像纳兰凝这样值得倾国倾城的美人,百年难得一见。我记不清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口吻,也许只是玩笑之辞,可是,这字字句句,被我执拗地记成庄重的口吻。即使最后他还是追循他的先辈和明君的训诫,我不在乎,我所拥有的已经足够。
在辛者库的日子,隔绝于世般平静。那些宫女对我一半鄙夷一半敬畏,不轻易与我讲话,只是每日送来后宫的衣物被褥,成堆成堆放在我的面前。毕竟是我自小做过的事,于是很习惯。但随着时间流逝,冬月临近,我的腹部隆起,使得行动越发不灵便,而双手因长期泡在冰冷的水中而肿胀,肿胀过后皮层皱得厉害,裂开许多口子。宫女们大约害怕惹出什么麻烦,分给我的衣物少了许多。
这些日子,我努力将全部意志集中在那些衣物上,不去想祈风烨,不去想身处险境的母亲,甚至忘记自己腹中努力跳动的脉搏。我害怕自己一旦松懈,就会失去活下去的欲望。每次浆洗完衣物回到晾晒场时,总觉得有一双目光落在背后。我不敢回头寻找,我怕是他,也怕不是他。
有一天,我照例把干净衣物放在木盆里,弯下腰端起时,忽然一阵剧痛传来,双脚因麻痹而站立不稳。我痛得无法思考,即使能够思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自己倒了下去,木盆也砸在了我的脚边。
“皇后娘娘!您撑着些,绿绮来了,绿绮在这里。”
我睁开眼睛,声音因疼痛和恐惧而颤抖,一股委屈冲出咽喉:“救救我,祈风烨,救救我。。。。。。”
许多人影簇拥而来,夹杂着哭泣和惊呼,我无法动弹或者说话。这段时日,我知道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孕育一个生命是沉重的负担。我曾经想过,孩子会不会死去,或者,我和孩子会不会一起死去。如果是这样,祈风烨,你能不能最后看一看我们。
我醒来时唯一的知觉便是疼痛,我害怕这种仿佛死亡降临的时刻。
哭声不受控制般溢了出去。
忽然,我的手被温暖包裹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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