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商两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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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清商两相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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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执拗地回答。
“你说我看错了,我多么希望,我没有看错了你。。。。。。”那些雾气突然汹涌成深蓝的潮水,但十分遥远,是无法判定的假象。但我听到,他对我说话时是“我”而非“朕。”仿佛他从高台走到了我的面前,允许拆除等级戒备、留有一寸温暖的余地。“纳兰凝,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所以收起伪装吧。我很累,没心情天天与你见招拆招。”他说完,径直坐回书案前批阅奏章。我的脑筋没有全副扭转过来,但有所领悟。现在他离开了我的对立面,反而站到了我的身旁,虚实难窥,也难以防范。又或许,无需防范了么?

  素怨满庭荒
因为云国一年一度的祈和大典,皇宫上下均十分忙碌。所谓祈和,又名止戈维平。这个仪式源自祈风烨的祖父祈流郁先帝创立。据说当年在云国和均国的最后一役中,祈流郁金甲银铠上阵,虽已年愈不惑,但英勇异常,万夫莫敌。最后以少胜多,赢得胜利。之后,祈流郁下令捉捕所有均国皇裔,实际上却是屠国。那一年,均国的护城河因浮积了太多尸体而无法流动。大概是有感于冤孽深重,魑魅作祟,祈流郁在临死时留下了这个命令。今后云国国君每年流火之月,需戒杀奉斋,并在大典上与众臣告慰社稷之神,祈求云氏千秋万代。
而我暗喜的是,祈风烨这一整个月都无法享受饕餮了。
所以我每天都在祈风烨面前尽情品尝美食,绿绮则在一旁十分贴心地为他倒上一碗荷叶粥。这天,祈风烨估计忍受不了,默默摆驾离开宸昱宫。我在后面温柔提醒道:“皇上,别忘了带走您的粥。”一个小太监殷勤地跑来端粥,被那位主儿冷面给瞪了回去。
“启禀娘娘,彦妃娘娘驾到。”绿绮拂开罗帘,一路小跑到我面前。
我心中哀嚎,刚送走了一个瘟神,又来了一个麻烦。
彦妃出自书香名门,精通琴棋书画女红,算是清丽佳人。但我不明白的是这位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来找我下棋,在下棋过程中还能穿插诗词歌赋,一连串问题仿佛要把我考倒才罢休。还好芳菲公主对我这方面的教育毫不留情,我在做粗活的同时还要学会名门淑女如何拈花一笑出口成章。
彦妃由侍婢扶着走到近前,我一看,佳人的灵水之目竟红肿不堪。然而她仍向我行了礼,勉强笑道:“让姐姐见笑了。”
比起她哭的原因,我比较纠结于她叫我姐姐,实际上她比我年长数岁。我递了一个眼神给绿绮,她连忙倒茶:“彦妃娘娘先润润嗓再说吧。”我暗捶椅子,那个眼神是让她给我想法子下逐客令的,这丫头今天有失水准了。
彦妃将茶握着,那双白嫩纤细的手的确天生适合琴弦。而我的手,指节粗短,手背看似水嫩,手心却布满了薄茧。谁也想不到,云国第一美人从小过的是粗使丫鬟的生活。
“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这里?”彦妃饱含忧郁地望着我。
我魂游归体,才道:“彦妃的才姿,注定是富贵门庭花。”
彦妃闻言轻声抽泣起来,我专注欣赏美人捧心泣泪之美,忘了去安慰她。绿绮连忙推我,我身子前倾,十分巧妙地握住了彦妃的一只手,茶水却因晃动而溅了出来。彦妃哭哭啼啼道:“瞧瞧我,可烫着姐姐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丝帕,我以为她要搽我的手,没想到她将帕子掩在脸上,哭得更哀恸了,敢情烫了她,绿绮及时从她手里端走了这该死的茶杯。
“彦妃,你这是怎么了?”虽然我并不感兴趣她到底怎么了,但人家戏都演到这份上了,不捧场也对不起我烫红的手。
“姚妃今早诊出喜脉了!”
“这,本宫未听到消息啊。”我确然有些讶异。
“那御医言之凿凿,错不了的。臣妾本就不得圣眷,如今姚妃怀上龙裔,臣妾在这深宫之中便更无立锥之地了。”说到这里,彦妃颇有些泫然的模样。
简单来说,就是姚妃怀孕了,她好心来提醒我皇后之位岌岌可危。 她的眸子幽幽落在我身上,仿佛期待下一秒精彩的反应。
我非常配合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大地回春般隆重的笑容:“这可是大喜啊,本宫很欣慰皇裔有继,彦妃姐姐也该高兴才是啊。”
彦妃一时无言以对,愣愣点头。
我躬身牵起她的手,附耳轻声道:“深宫如海,彦妃姐姐这双柔荑还是留着抚琴好,若是沾污染泥,可就洗不干净了。”
彦妃倏然抬头,似乎不认识我一般。
我扬起嘴角,纯真无邪地笑起来:“皇上守斋,御膳房便全把美食送来孝敬我,彦妃姐姐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品尝呢?”
彦妃后退一步,肃然行礼:“不叨扰皇后娘娘了,臣妾告退。”念到皇后二字,加重了语气。我目送她的背影,心道,真不好,让你看见我真正的样子了呢。
绿绮凑过来,附耳道:“娘娘,现在怎么办?”
“把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御医给本宫叫来。”
绿绮两眼放光:“娘娘果然心细如尘,先召御医打探虚实,再以不变应万变——”
我把手伸到小丫头面前,幽幽道:“本宫只是想让御医看一看我这烫伤的手,祈和大典上还要奏苍桀曲,到时别妨害了本宫的凤仪才好。”
绿绮差点栽了个跟头,稳住步子朝太医院去了。
姚妃是否怀胎我不知道,不过,断然怀的不是祈风烨的子嗣。芳菲公主在宫中布下的眼线,不是白养的。只是我好奇,堂堂帝王竟有这般度量,能让自己的的妃子生育他人的子嗣。这其中,又会是怎样的隐情呢。不过,逐鹿天下的君王心一向广阔,可以容得悠悠天下,可以容得新宠旧欢,既然注定是沧海中的一粟,那我们又何必太计较呢。
深夜,当我放下纱帐准备就寝,听到一阵脚步声,全然没有蹑足轻巧的意思。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被窝里坐起来,做足端庄迎驾的仪态。面前的祈风烨也探身而来,隔着明黄流动的纱,面目柔和而温情。我心下居然幽情绮丽,恍然出神。
他嘴角牵动,口吻欣喜:“皇后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瞥了他一眼,懒懒道:“除了你,没人敢打扰我睡觉。”
他立直身子,抬手将纱帘撩起。烛火辉映下这时才清晰的脸,清俊疲惫。他倚身坐在床边,笑道:“你难道讨厌我么,阿凝?”
我的亲生母亲,自我有记忆起,便只会发出两个音节:阿凝。模糊迟缓,但我可以辨认,因为这两个字包含了所有的爱宠。纳兰凝和凝儿只是权欲之争中的傀儡,而阿凝,是她的女儿,她心上的珍宝。
我警觉地望向祈风烨,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陛下,您是天之骄子,谁敢不拥戴?”
他摇摇头:“不是这个,不是拥戴,我是问,你爱不爱我?”
呼吸一窒,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要恭敬以对,指天赌誓般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可是,那一霎那,我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爱如何,不爱又如何?”
祈风烨的手缓缓落在了我的肩上,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襟。他说:“虽然我猜到会是这样,可是,我还是很高兴。原本的纳兰凝,应该清楚这样的对抗没有意义。可是,你还是说了实话。”
“你在试我。”我哼了一声。
“你知道我在试你,还是这样浅显的试,可是你不躲开。阿凝,你还真可爱。”
我撇过头去不理他。只觉被一股力量推倒,锦绣暖衾盖了上来。我回头,祈风烨躺在外侧,隔着被子拥住我。他面对着我,闭上了眼。成亲以来,我们虽同住一宫,但从未同寝。即便此刻他这样拥着我,他也断然不会碰我。因为,一旦纳兰皇后育有子嗣,皇权定会旁落外戚,芳菲公主的野心,昭然若揭。何况到最后,也许这唯一子嗣也会被牺牲掉。
这就是帝王家的法则。
他不能爱我,我不能爱他。
爱是最危险的游戏,如果没有把握全身而退,那还是敬而远之吧。
祈和大典终于隆重举行,礼花绚烂升平。百官站列两旁,祈王身着华服,在司辰大夫的引领下走向祭天台。三柱香点燃,袅袅烟尘交叠。司辰大夫诵念祭词,祈王三叩祭坛钟。礼毕,司辰大夫迎请皇后奏苍桀曲,以慰社稷神。可是,三声催请之后,不见皇后踪影,百官惊惶,服侍皇后的宫女们哭喊震天,立刻风云变色,祈王大怒,紧张下令出动所有护卫军找寻皇后,找不到人便提头来见。这些情景都是后来绿绮告诉我的,我肯定她经过了润色和夸张。
我当然不在大典上,否则怎么会容许自己丢这么大的面子。姚妃的人趁我身边防备松懈,将我迷晕了带走。那时我衣服穿到一半,我才后悔,本来由人服侍多好,却要遣走她们自己换衣。醒来时,我发现姚妃还是很有道德地给我披上了一件衣服。我挣扎着站起来,迷药的后劲还没过,头依旧有些昏沉。我调整了一下气息,笑道:“姚妃姐姐有什么要紧事延后再说可好?本宫要赶回大典奏曲呢。”
姚妃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当然她有这个资本,周围都是姚家的精锐死士,伪装在林间。
我又笑:“姐姐,现在送本宫回去还来得及,毕竟宓湖离祭天台只有一墙之隔。”
姚妃也笑了起来,带着邪意:“近虽近,可惜周围竹林茂盛幽深,没有人会找到这里。”
我无奈地摊摊手:“既然如此,要杀要剐请便。”
“我是有身子的人,如何能杀生?”她无辜地望着我,那副柔弱姿态,真是演绎得丝丝入扣,“皇后,您不如自己跳下去,如何?听说这宓湖里还有一副弃妃的尸骨,想来能和皇后做个伴。”
我朝她笑了笑,抬脚登上了凭栏,这湖要是浅些,我应该能游到对岸去。
“本宫相信很快陛下也会让姐姐你来给我做伴的,因为你肚子里怀的不是龙裔,而是天大的祸呢。”我话音才落,便有箭矢声穿林而来,林间的姚家杀手闪避不及,纷纷倒下。显然是祈王的护卫军找到了这里,果然是训练有素。
姚妃笑意敛起,凛然也登上了凭栏。
我心中一顿,不好,原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嗵!”“嗵!”
赶到现场的皇家护卫军们有些傻了。
因为他们看见姚妃娘娘被皇后娘娘推下湖去,然后,皇后娘娘居然自己也跌了下去。他们本来是大义凛然来救皇后的,可是现在大义有些模糊。随后赶来的祈王听罢士兵禀告,没有丝毫犹疑,飞身跳下了湖。众人一看,这老大都跳了,自己也不得不跳了,于是一阵阵水花溅起。
我掉下湖去才发现高估了自己,低瞧了姚青蕊。因为姚妃给我的那件衣服作了手脚,紧紧贴在身上无法呼吸,特殊气味还引来了湖底鱼群的围攻,再加上我水性不佳,很快失去了意识。我想,如果这样死去,也好,什么争斗什么阴谋就都与我无关,还能沾光入皇陵。只是放心不下母亲,早知道偷溜出宫去看看她也好。可是,当祈风烨那股气息缓缓游离在我身边时,我知道,我还没有资格死。
当我醒来时已在宸昱宫,显然我的后冠还很稳当,不必因这次事件受牢狱之苦。只见绿绮沉浸在喜悦中,滔滔不绝地讲述,是祈风烨把我从湖里捞出来,在大庭广众下紧紧抱着我,还口口声声唤着阿凝,神色之慌乱,让在场的老臣想起十年前的风烨太子,也是在这宓湖边,紧紧抱着亡母的衣袍。原来,先皇祈澜定登基数月,在微服私访时死于洪灾,尸首难觅,算是个背运的好皇帝。而备受圣眷的清晏夫人投宓湖而亡,至今眠于湖中,不入皇陵。
我不知道绿绮的记忆力怎么会突飞猛进,所有细节,一切重演般展开在我的眼前。我不是磐石为心的人,如何不被动容。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而这可怜,还不能给旁人看。若被看到了,帝王的尊严也要叫他们永远噤声。
可是,祈风烨,你怎能为了我,露出了唯一的破绽。
我想起那夜他问,你爱不爱我。清冷的嗓音,戏谑的口吻带着黯然的寂寥。
然而我还不至于混淆,帝王的至爱,永远是他的王座。
祈风烨一直在御书房与重臣商讨政事,晚膳时才例行公事来看望我。当我问及姚妃时,祈风烨淡淡地说:“迁入撷辛宫了。”
姚妃被护卫军救起时,胎儿已经流失。她否认我加害她,因破坏大典而获罪,默默接受了冷宫的结局,但在场众人都心中揣测皇后的嫌疑。这一来,我的形象便抹上了善妒狠辣的阴影。所以当我摆驾撷辛宫时,所有宫女吓得变了脸色,倒是姚妃冷静自若,躺在榻上休憩,没有起身迎候的打算。我环顾了四周,道:“这里修缮了许多,没有我那时那么破了。”
姚妃睁眸,侍女剥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龙眼,递了上去。
“我在橱柜顶藏了一些民间玩意儿,无聊时可以打发时间。”我衷心建议道。
姚妃款款坐起,面带鄙夷:“皇后有什么要审问的,不必卖关子。”
我在她身旁坐下:“我是在套交情。”
她望着我:“原以为易妃城府最深,想不到皇后您更胜一筹。”
哪里哪里,都是生活所迫。
“既然如此,你应该猜到我真正的目的,何必多此一举。”她低头,纤纤玉手抚过腹部,仿佛那里还有一个温软幼小的生命。
“你打算陷害我,找个机会一举了结两条生命。”我看见她眉心紧皱,唇畔间却是依旧妖娆盛放的笑。“你大概是不爱孩子的父亲,或者说,你太爱祈风烨。”她的手一颤,落在我膝上,是冰凉的。我伸手握住了她。“你想用这个孩子帮他除掉我,哪怕可能是最笨的代价最大的方法。可是,你没料到他最后会救我,于是你心灰意冷,连辩解也不屑,对不对?”
脂粉华容的姚青蕊不适合哭泣,她深深埋首,但眼泪仍悄无声息地流过我的手背。
“从前我知道他不爱四妃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不怕,或者说,无人可嫉妒。可是,皇后,于他而言,你明明和我们一样是政治筹码,凭什么得到了恩宠?当他在宓湖里放弃我而游向你时,我知道,我输了。呆在这里也好,我不想再见到他了,永远不。”她说完最后一句,咬牙切齿却分明是不甘沉没的柔情。
“你觉得他爱我?”我发出一声讪笑。
“不爱么?”她反问。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拭去她的泪:“你恨我是对的,因为将来我会摧毁你最爱的他。”
她含泪笑道:“是的,也只有你。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么?”
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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