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沙毫无表情的重复道:“杀死水芬芳,杀死水芬芳……”他重复着,眼泪潸然滴落。
雪恨鸥冷冰冰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什么阴谋、诡计、圈套、
陷阱,只要人一死,就统统化为乌有了。”
“杀死水芬芳。”雪飞沙又重复了一句,他抓起了长剑,向门外直怔怔地冲出去,他知道水芬芳
住在哪里,他必须杀死水芬芳,不然他永远都无法面对二姐。
一株高大的玉兰树,掩映着朱红的小楼。
这是他为水芬芳买下的地方,也是两个人相约偷会、梦入巫山的地方,他说,终有一天,等他赢得一场决斗,就会和水芬芳在这栋小楼里边鱼水交欢达旦通宵,水芬芳又娇羞又嗔怨地表情,让雪飞沙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烛影摇红,一个熟悉俏丽的人影垂头坐在窗前,水芬芳喜欢晚上坐在窗前坐针线,这个不属于江湖女子的习惯,平添了几分女人独有的妩媚,这个习惯曾让雪飞沙想起了泠泠,想起了泠泠,雪飞沙就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水芬芳。
冷冷的风和温馨妩媚的身影,终于唤醒了雪飞沙的感觉。
他要杀人吗?他又要杀人了?为什么每次他能杀死的人,都是深爱着他的女人?这次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决心,但是更没有选择。
有其父必有其子吧?雪漫天杀死了水芬芳的丈夫,自己再杀死水芬芳吗?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江湖,真他娘的应该诅咒。
破窗而入,一剑穿心,让水芬芳无知无觉的死去,这是最好的结局,冷冷的结局就是这样完成的。
雪飞沙的眼中闪过一丝暗绿的凶光,他不再多想,轻身纵上玉兰树,然后破窗而入,一剑穿心。
剑应声而入,没有挣扎,没有呼喊。
水芬芳伏倒在书案上,没有了动静。她背心上的剑还在动,象一条蛇一样,在拼命地往里边钻。
雪飞沙怔在那里,整个人都被淘空了。
这一剑,如此轻易地杀死了水芬芳?他有些不信,但是水芬芳的尸体就伏在书案上,她的手垂下来,手中紧握着一件还没有缝好的衣服,一件婴儿的衣服。
又是一个怀了自己骨肉的女人。
一种奇怪的笑容涌上了雪飞沙的脸,这是一种连鬼看了都会做恶梦的笑容。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们?”一个幽冷的声音传来了,在雪飞沙的身后。
雪飞沙骤然一惊,在角落里,他看见了一个人,当他看清楚这个人是谁时,头发都乍起来。
人非人,鬼非鬼
薄凉。
这个人居然是薄凉,她头发披散,面白如雪,阴红的眼,乌黑的唇。她笑着,阴阴的,冷冷的,满是怨毒和仇恨。
“你是人,还是鬼……”雪飞沙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汗珠儿一颗颗滚落下来。
你希望我是人还是鬼?
乌唇微动,阵阵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雪飞沙毛骨悚然,感到一阵阵干呕。
哈哈哈。
薄凉薄凉阴笑着:“你看看剑入的地方。”
雪飞沙不由自主地看看水芬芳的伤口,没有血,反而冒充浓浊的黄色液体,还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薄凉恶毒地笑道:“水芬芳早就死了,她早在三个月前就死了,是我的灵魂附在她的身上。雪飞沙,被鬼压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死人?
这段时间自己跟一个死人亲热温存?
雪飞沙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神鬼,他是亲自看见薄凉死的,如果不是他拦着,薄凉连尸体都会被父亲震成万段,可是如果不是薄凉的灵魂来寻仇,这样恶毒的眼光谁能如此自然地流露出来。
面前这个薄凉真的是薄凉?
自己这段时间是撞了鬼,自己一直和一具鬼上身的尸体温存,想到这里,雪飞沙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不敢再回想下去。
薄凉阴阴地道:“雪飞沙,你真的很无耻、下流,而且卑贱!连个死尸也肯亲热。”她的笑声飘忽,犹如鬼魅。
雪飞沙大叫一声,拔出尸体上的剑,他恍惚了一下,薄凉不见了,完全不见了,就在空气中消失了,就在他眨眼的瞬间不见了。
啪,雪飞沙自己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下,好像疼,又好像不疼,他现在连自己都不能信任自己。
鬼?真的有鬼?
唯一真实的是,水芬芳还以原有的姿势趴在桌子上,他确信方才自己破窗而入,然后一剑刺死了
水芬芳。
雪飞沙骇得脸色铁青,他鼓足了勇气,一下子扳过了水芬芳的尸体,尸体仰面跌倒,他看见了水芬芳的脸,这张脸曾经留下他过的唇印。
现在他看到的是尸斑、朽烂的变形了的脸,这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稍一用力,尸体身上的烂肉开始裂开,她的双眼口鼻里边,很多细小如线的白色尸虫爬来爬去。
啊!
雪飞沙再也抑止不住了,被鬼追似的冲出了小楼,也不确定要跑到哪里,后边一片漆黑,前边也是一片漆黑,他就在这片漆黑中狂奔,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终于,跑到几乎断气,雪飞沙的身体撞到一个坚硬高大的物体上,他伸出手去摸,是一株大树,他靠在树上,双脚发软,然后搜心索肝的呕吐起来,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然后四肢无力地跌倒在地,仰面躺着,漫天星光,宛若无数的眼睛,泪眼汪汪的眼睛,无辜又怨毒地盯着他,赵小凤,泠泠,薄凉,水芬芳……
浑身的肌肉已经僵住了,雪飞沙张着嘴,瞪着眼,傻掉一般,周遭的漆黑和心头的惊恐,自成经纬,编织成网,已经把他死死困在网中。
死,就死吧。
干裂的唇,嗫嚅几下,雪飞沙开始僵滞地笑。
不知道过来多久,有一滴水,从上方的树叶滴落,落入雪飞沙的嘴里,冰冷又腥咸。
雪飞沙缓缓的睁开眼睛,四下无人,他站了起来,扶着树,身体仍然在发抖,他拭下嘴角,血。
借着月光,他从嘴边流过的是血,滴到他嘴里的是血。
雪飞沙的心开始发冷,脖子开始僵硬,他慢慢的抬起头,居然是水芬芳从他扶着的树上,慢慢地滑下来。
依旧是美艳照人的脸,依旧是怨毒冷厉的眼神,水芬芳步步紧逼着,雪飞沙已然呆了,直愣愣地望着水芬芳。
水芬芳恨恨的道:“就算我有什么企图,就算我已经变成了鬼,但是我有了你的骨肉,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如此绝情?你杀死的不是我一个,而是三个人,我,薄凉,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雪飞沙步步后退:“你,你到底要怎么样?”他说话的腔调带着哭音,极大的恐惧让他不知所措,眼前开始模糊。
他此时分不清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人是鬼,也分不清她是水芬芳还是薄凉。
“放心,我不想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痛苦一辈子,要你们雪家的人统统死绝!”水芬芳狞笑着,扑了过去。
极度惊骇之下,雪飞沙昏了过去。
看着雪飞沙的身体,狗一样躺在那里,丝丝冷笑,让这个美艳照人的水芬芳更加鬼气森森。
几步过去,停在他身边,水芬芳慢慢的蹲下身子,从发端抽出一枚银针,依旧慢慢的刺入雪飞沙的软瘫穴。
这一针刺的很慢很悠然,她分明在享受着摧残雪飞沙的快感,享受着雪飞沙惊恐万状的表情,眼中有了一丝快慰和笑意。然后她静静地低下头,将脸上的面具揭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薄凉的脸。
水芬芳本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郁松子也没有见过她几回,而且水芬芳已经被薄凉杀死了。其实水芬芳死的很冤枉,她本来可以不死的,象她那样与世无争的女人,本来不该死,但是,很不幸,她遇见了薄凉。
她遇见薄凉的时候,薄凉从尸解门逃出来,尸解门的武功很诡秘,但是她没有时间浪费在循序渐进上,所以她偷了尸解门的一样奇物,好像这样东西源自归天教,薄凉带着满心的仇恨,回来找雪飞沙报仇。
很巧,薄凉遇见了水芬芳,水芬芳要去雪家寻找狄陆平。
水芬芳是个热情、善良的女人,当她和薄凉熟了一些时,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薄凉。薄凉从水芬芳的口里知道她的丈夫叫狄陆平,是崆峒派的弟子,为了寻找杀师之凶到雪家卧底。当时狄陆平捎信给水芬芳,他终于找到了真凶,而且拟好了一个复仇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边,他要欺骗雪轻柔,他要牺牲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让水芬芳不必再等他了,他已经无命回来了,他要水芬芳另找个好人嫁了。
报仇当然重要,但是水芬芳不愿意狄陆平连性命也赔进去,犹豫了再三后,她决定去找狄陆平回来,至于师门的仇,可以考虑别的方式啊。只是水芬芳怕狄陆平生气,所以左右为难。
她告诉了薄凉,是想让薄凉为她出个主意,她是涉世不深的女人,在薄凉的甜言蜜语下,完全放弃了戒备。
彻夜未眠后,薄凉还真的想出了一个主意,不过这个主意不是为了水芬芳想的,是为了薄家枉死的人。于是她杀死了水芬芳,然后剥下了水芬芳的脸皮,将自己易容成水芬芳的样子。
事情的发展都在她的意料和掌握之中,她骗过了郁松子,她留在了雪家,勾搭上了雪飞沙,今天在小楼里,她用上了偷来的奇物,一种叫做“瞬息”的迷香。
迷香并不出奇,“瞬息”的奇处,是会让中毒的人丧失瞬间的记忆。因为再高明的迷药虽然会让人昏迷,但是人会记住昏迷这件事情,只是不能了解昏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瞬息”会让人清醒过来后,彻底忘记了自己曾经昏迷。
现在,雪飞沙就是刀砧上的鱼肉,她可以随意宰割。
从怀中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全家人惨死的情景一一浮现,她一定要将雪飞沙千刀万剐才能告慰死去的亲人。她一定要雪飞沙死的很慢很慢,只有在漫长的过程里边,痛苦才会凸现得更加剧烈。
薄凉的眼光落在雪飞沙拿剑的右手上,那纤长的手指让她眼中凶光暴闪,他就是用这只手杀了她的家人的。她要先把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的割下来。
薄凉的手慢慢的举起来,因为大仇将报,那种疯狂的快意让她忽视了周遭的一切动静。
手起,匕落。
匕首没有溅起血光,而是落到了地上,薄凉身子一软,被人点了穴道,昏了过去。
她身后站着三个人。
柳沉烟和艾狂歌站在阴如意身后,方才出手的就是他,他点了薄凉的穴。
艾狂歌道:“少教主,杀了她吗?”
阴如意他看了看昏厥的雪飞沙和薄凉,傲然道:“不论这个女人是谁,她这么恨雪飞沙,正好为
我所用。不过,雪飞沙可不能死得太早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现在要是老鼠就死了,猫该多寂寞啊?”
艾狂歌不以为然的道:“少教主,这个女人来历不明,留她何用?况且,教主常说,女人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阴如意微笑道:“教主只说对了一半,大多时候,大多数女人都靠不住,但要是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地爱上谁,她的坚强和愚蠢会让你大吃一惊;或是让一个女人刻骨铭心地恨上谁,她的阴毒和残忍也会让你心惊肉跳,这两类女人,往往比死士还有利用的价值。”
艾狂歌半信半疑:“那,这个女人怎么办?”
阴如意道:“带走她,我要交她怎么报仇。柳兄,北殷呢?”他说话的时候,对柳沉烟很客气。
柳沉烟道:“苍师弟有些事情,马上会赶过来的。”他低着头,因为他在说谎,他和艾狂歌等了好几天,都没有苍北殷的影子,他们又去了一趟山颠,还是没有找到苍北殷,但是他不敢说实话,怕阴令九知道了,会怪罪苍北殷。他认为苍北殷一定在某个地方伤心难过,借酒消愁,所以才说谎为苍北殷遮掩。因为无论苍北殷怎么伤心,最终还是会回来,这个世上除了归天教,苍北殷无处可去。
阴如意淡淡的道:“我们走吧。”他们走了,带走了薄凉,几个人鬼影一样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剩下雪飞沙一个人,瘫在地上,仍旧昏迷不醒。
绝命赌
水声,很激荡的水声,咆哮怒吼着,汹涌澎湃,撞击在心头。
在这汹涌的水声里边,还要淡淡的粥香。
是地狱吗?地狱里有奈何桥,奈何桥下边一定有水,但是地狱里边为什么会有粥香?
恍恍忽忽中,苍北殷睁开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死了,别人死了去哪里他不知道,反正他死了一定是会去地狱。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以为可以看到阎罗殿,看到判官和无常,所以他慢慢的四下看去,却看见头顶是一大排竹条和藤编成的棚顶。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子编的床上,他想起来自己已经自杀了,但是心口却没有了疼痛的感觉,不痛说明自己已经死了吧?
“醒了就滚起来。”辛无泪的声音传过来。
苍北殷一下子坐起来,辛无泪就坐在他的对面,坐在一块木墩上,在熬粥。他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死,那一下他刺的很用力,因为他确定自己是必死无疑的。现在身边只有辛无泪,唯一的解释就是辛无泪救了他,但是,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辛无泪道:“你虽然是我救的,不过也不必疑惑,因为我们之间的那个赌胜负未分,所以你不能死。”
苍北殷道:“赢的一定是我。”他说得十分坚决。
辛无泪道:“我猜错了,那两个女孩子并未使诈,是真的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可是,她们没有摔死,所以我们之间输赢未分。”
苍北殷又惊又喜:“她们没有死?她们还活着,她们伤的重不重?”
辛无泪冷笑道:“她们虽然没有死,但是比死还要惨。她们身上的骨头已经摔断,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是活着和死了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苍北殷心中一痛:“她们人呢?”
辛无泪道:“外边。”
苍北殷冲出门去,看到了叶十三倒在一块岩石旁边,她衣衫不整血迹斑斑,离她不到三尺的地方,就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纵身到叶十三身边,叶十三的身体已经有些冰冷,她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消失。苍北殷怒冲冲的又进了小屋:“你为什么不救她?”
辛无泪拨弄着熬粥的木柴:“我为什么要救她?你知道叶十三以前是什么人吗?”
苍北殷冷哼了一声:“你以前又是什么人?”
辛无泪头也不抬的道:“现在你为她挖个坑下葬还来得及。不然一会儿你也死了,她就要曝尸荒野了。”
瞪着漫不经心的辛无泪,苍北殷知道他不会和自己废这么多话,看来其中自有缘故:“你怎么样才可以救她?”他的口气软下来。
他本来还想问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