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殛宇身上只有一堆冥币,只好问道:“你收冥币的么?”
美男子皱了皱眉,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奇怪,这个浑身火气的家伙怎么看也应该像妖多过鬼,怎么用冥币呢?
“不收?”顾殛宇抓抓脑袋,想了想开始翻口袋,“那玉佩收么?”
玉佩早在他爬山路的时候滚到了口袋深处,他掏了半天,终于把它掏了出来,一不小心带出了陆子瞻给的那颗豆子,顾殛宇没来得及抓住,豆子便从他的口袋边掉到了草地里。顾大少惊叫一声,下意识把玉佩放在桌上便蹲□去找。
灯光很暗,顾殛宇翻了半天草还没有找到,不由地有些着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其实不过也就是颗豆子嘛,陆子瞻估计都忘了有这回事了,就算他记得,自己随便拿颗豆子估计也能糊弄过去,反正红豆都长得差不多。
……但是那是陆子瞻走的时候给他的红豆。
顾殛宇想到这里,觉得脑子里有根弦绷紧了。
……跟别的豆子不一样。
顾大少摸了半天连只虫子都没摸到,视线昏暗,还是身处群魔乱舞的中央!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暴走的边缘,视线突然亮堂了起来。头顶上,凤眼美男子纤细的手举着一盏狐灯,在为他照明,见他抬头望过来,冲他微微一笑。
借着灯光,顾殛宇终于找到了那颗红豆。
他小心翼翼地捻着它站起身来。
男子离他很近,举灯的手几乎把他圈在怀里。
顾殛宇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礼貌地道:“多谢。”
男子笑道:“不谢。”他歪歪头,随即小声问:“殛宇,是你吧?”
顾殛宇刹那间被吓愣了,几秒钟后,脑子里万马奔腾般席卷过川君和秦临的话:你要知道,你是长灵泉眼——是所有鬼怪都想据为己有的长灵泉眼。
顾殛宇就知道,刚刚自己一定又急喷了,想完不免叹息,怎么还是没能把颜喷出来呢?
看着顾殛宇像只面对猎人的小兽般突然变成全神戒备的脸色,美男子笑了,细长的凤眼微微上挑,本应媚气的容颜却是分外清雅,顾殛宇只觉得清风拂面。
顾殛宇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狐狸的媚术!狐狸都是狡猾的东西!
他稳定了心神,镇定地道:“你要干嘛?”
美男子笑了:“我是白浔。”
我管你是白鲟还是白菜呢!顾殛宇在心里嘀咕。
白浔继续道:“你可能不认识我了。”
顾殛宇心说,我当然不认识你。
“这样你可能会认识一点。”白浔话音刚落,就变成了一头小鹿,棕色的皮毛光滑柔顺,一对长着绒毛的鹿角很是可爱。顾殛宇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跳过来把顾殛宇扑倒在地,亲密地在他怀里蹭了两下。
顾殛宇本想说就算你撒娇装可爱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突然脑海中电光火石——这个画面太熟悉了,似乎在小时候常常发生。每次他放课回家,打开房门,迎接他的总是欢快地扑向他的小鹿,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不肯下去,还总是调皮地舔他的脸。
那只小鹿叫什么?顾殛宇回忆了半晌,终于下结论,自己好像就一直叫它“小鹿”的。
小鹿是自己某天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只是觉得它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恳求,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自己便花了本要送去交一年田税的钱买下了它。
后果当然不堪回首。
只是有了小鹿的陪伴,顾殛宇确实过了一段很开心的日子,后来要放它回山林,自己还很是难过了一阵。
这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与动物愉快相处的记忆,虽然很久远,但依然记忆深刻。让他得以在很多个多愁善感的夜里自我安慰,以此证明自己不是真的那么讨动物厌的家伙。
“原来你是妖么?”顾殛宇有种受挫感,他为数不多的和“小动物”愉快相处的记忆啊!
白浔似是看出了他的颓丧,笑道:“你遇见我的时候,我还不是。”
顾殛宇幼小的心灵总算得到了点安慰:“那你什么时候变成妖的?”
“大概是第三次推倒你的时候。”白浔趴在他胸口笑,调皮的表情在顾殛宇脑海中和多年前的小鹿重叠在了一起。
白浔又道:“不过不怪你,大概是你的灵气唤醒了我。”他说得神秘兮兮。
顾殛宇闷闷地想,白浔成妖,大概是自己喷灵力造成的不良后果,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感慨着,突然发现手中的红豆又一次掉了,顾殛宇惊了一下,伸手把白浔从怀里抱下来,就开始满地摸索。
他不知道,刚刚喷发的时候,虽然白浔特意为他挡掉了大部分灵气,还是有敏感的家伙察觉到了动静。
某个深居山中的大人物也被惊醒了。
它伸了个懒腰,一脸玩味地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这一章其实没怎么说鬼市的样子,不过大家放心,鬼市还会有的,不过可能要等到第二部……
陆子瞻的红豆又出现了,不过也就是出现了一下,下章就会揭示它到底是什么了,这个东西可是从第一章一直铺垫到现在啊,亏我没把它给忘了!
☆、年兽(上)
顾殛宇趴在地上满地摸索,白浔在一边为他举着灯。两个人边找边闲聊,还好这边人并不多,不然顾殛宇铁定成为第一起鬼市踩踏事故中的足下亡魂,而且还是事故起因。
“这么说你是鹿了?”这也给了这个不像狐狸开设的狐灯摊位一个合理的解释,果然仿造狐灯的生意十分热门,狐狸们也不容易啊!
他又问道:“你是因为我喷发灵力才认出我的么?”
白浔弯腰帮他扫视着草丛:“会喷灵力的妖怪很多,很多还直接把灵力当攻击力用。虽说你的灵力应该是特别精纯的一类,不过以我现在的能力还是分辨不出灵力的区别来的。”
“那你怎么认出我的?”顾殛宇奇道。
“因为嘉瑜啊。”白浔笑着拿出刚刚收进衣兜里的玉佩,然后又取下自己挂在腰间的另一块。他将两块半月形的玉佩并在一起,恰好拼成一整块,两玉结合的地方没有丝毫缝隙,仿佛本就应该是一体。
前者赫然正是顾殛宇为方便找红豆随手放在桌上那块!
顾殛宇终于想起这块玉佩的来历了——
这块玉确实是自己翻遍藏宝阁找出来的,不过当时它还是块几乎要通灵了的宝玉。那时候顾殛宇还没有遇到陆子瞻,脑海里根本没有关于灵气和妖魅的任何概念,只是觉得小鹿要回山里了,怕以后自己就算在山里看到它也认不出来,就想着给它戴个东西方便相认。
于是顾大公子就这么把一块宝玉嘉瑜掰成了两半,一半用线系到了小鹿脖子上,一半自己收了起来。
本要成妖的玉佩被毁后元气大伤,白浔拿着半块进山潜心修炼,顾殛宇当时还是小孩子,很快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他那半块玉佩也就不明不白压了多年的箱底。
“其实它满可怜的。”白浔叹道。
没有生命的物件要积累多少年才能有成妖的可能啊!不过一瞬,百年积淀毁于一旦。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顾殛宇,明明知道人家是宝贝还掰得毫不心疼……
顾大少你的心真的是肉长的么?!
白浔叹口气,暗运灵力,微微的光从手中传向玉佩,试图修复裂缝。
顾殛宇愧疚归愧疚,不过他现在更着急的是这次红豆真的不见了!
他拿着狐灯地毯式搜索了几遍,如果虫子有表情,顾殛宇现在一定被草堆里传来的满满的怨毒目光洗礼着。
大晚上不睡还三番四次扰人清梦,这人是有病吧?
顾殛宇这边着急,却是帮助了白浔的修复工作,很快裂缝就变淡直至消失。白浔小心翼翼地呼唤了一声:“……嘉瑜?”
玉佩没有反应。
本就几乎通灵的玉佩,加上顾殛宇三天两头的“帮助”和陪伴白浔的深山修炼,这块玉如果没碎早该成妖魅了,难道是伤的太重,无法复原了?
白浔叹了口气。
玉佩突然鬼鬼祟祟地小声道:“我在,你别叫我!最好让我离他远远的!”白浔惊喜,听到嘉瑜的话却是哭笑不得,这孩子看来是被顾殛宇弄怕了,当下笑着点点头,小声回答了一句:“好。”
顾殛宇不得不扩大了搜索范围,正埋头四顾,就听头上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咯咯咯”。
只是这原本应称之清脆的笑声,出现在鬼市边缘、漆黑的夜间幽林里,便显得分外阴森诡异起来。
顾少爷不由停下了动作。
笑声消失了,仿佛刚刚听到的只是错觉。正当顾殛宇准备忽略它继续找的时候,一只山羊从树上掉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一具不完整的血淋淋的山羊尸体掉了下来,擦过他的手臂“咚”地一声闷响砸到脚边,顾殛宇只觉手臂一阵粘腻,顿时一股腥气扑鼻而来。
“切,不新鲜了。”女子微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掩盖在树叶沙沙声中辨不清距离。
顾殛宇僵了一下,小心翼翼抬起头,漆黑的树冠隐没在如墨的夜色里,那个发出笑声的东西躲在灯光能够照射的范围外。
他不敢动,树上也没了声息。
四周的摊位本就不多,又是生性冷漠的妖类的摊子,此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顾大少决定采取消极躲避政策,转身刚要开溜,就听头上的东西道:“这颗种子不要了?”
顾殛宇没有听明白,正猫着腰迈开步。
“似乎是花妖的种子呢,吃下去可是大补的吧?”女声继续道,声音并不尖利,却给人一种很是霸道乖张的感觉,反正生吃牲畜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听到“花妖”两个字顾殛宇停了一秒,还是迈步打算往前走。
“红色的不知道什么味道?那我不客气了,啊呜。”女声像是自言自语,接着是十分夸张的吞咽的声音。
顾殛宇顿住了。
红色的花妖种子……
顾殛宇从来不知道那颗红豆是什么东西,不过现在联想一下,那颗红豆的“真相”便呼之欲出!顾殛宇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道,花种子什么的,每年秋天就会有一大堆吧……
但是认识陆子瞻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他哪年秋天产“红豆”了……
那个东西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咂了咂嘴道:“花妖的种子可是要分裂自身才能产生呢,又伤身又没用,居然还真有白痴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啊?不过倒是很不错的零嘴呢。”她又嘻嘻笑了几声,伸了个懒腰,“哎呀,没什么意思,回去继续睡了!”
顾殛宇听得很清楚,似乎那个声音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声音说完,便听到呼啦一声树叶响,往树林更深处去了。
顾殛宇顿时感觉脑子里炸开了一锅粥,回头看白浔还在研究玉佩,来不及犹豫,便跳过那只山羊,朝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颗种子,是一部分陆子瞻……
……她刚刚是把它吃下去了吧?
顾殛宇模模糊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觉头脑发热心急如焚,恨不得脚下生风背生双翼,川君的交代秦临的警告通通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觉得自己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要着火,炎君的保护罩被烧得弹指可破。
女声啧啧了两声,似乎在细品着顾殛宇喷出灵气的味道。明明可以轻易甩掉,却不紧不慢由着他追上来。
就像自己明知道是个陷阱,还傻乎乎跳得如此积极。
顾殛宇觉得自己疯了。
陆子瞻还在呢!那个只是颗豆子而已!不是他!
不过脚步却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很多时候明白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头顶的声音突然跃身一头扎进了前方草丛里,顾殛宇翻过一个横亘在身前的巨大树干,喘了口气,停了下来。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层葱树叶遮挡天日。顾殛宇回头看来时的方向,早已没有了鬼市的灯光。漆黑的树林吞吐着厚重的静谧,如同一个古老的活物,肃然对峙的时候,仿佛可以听到深处传来它深沉浑厚的呼吸声。
这样的深林里无所谓路,更无所谓方向,却能更加让人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力度。
顾殛宇只觉得心跳得砰砰直响,一下一下击打着胸腔。他一步一步挪近那个声音消失的树丛,就看到一个洞口露了出来,洞里深不见低,仿佛一张等待美食的血盆大口。
他原地踌躇了一阵,终于探出头在洞口上方往里张望,刚露半个脑袋,就感到一阵浓重粘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阴冷的气息仿佛一条无形的粗糙的舌头,湿哒哒舔过他的脸颊,把顾殛宇刺得鼻头发酸,恶心得几乎当场吐出来。
他捏着鼻子马上缩了回去,不免有些后悔。
自己是猪油堵了脑袋啊!居然就这么屁颠屁颠一个人追着这吃生肉的妖精送羊入虎口来了!冲动是魔鬼啊!
顾大少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施展一下三十六计里的上计。
猛然感到自己撞在了什么身上。
顾殛宇僵住了。身后的声音佯装惊奇地道:“呦呦,我们家来客人了?”顾殛宇屏住呼吸,声音的主人把鼻子凑到顾殛宇耳朵边闻了闻,“好纯的火属性,不过……”
她伸出食指,长长的指甲划过顾殛宇的脖子,淡淡的血腥味扑进鼻腔,顾殛宇还来不及感觉疼,只看到周身似乎闪过了一层红光,随后就听到仿佛是泡沫破裂时“啵”的一声,红光消失了。
顾殛宇知道,这是炎君的保护膜破了。
果然就听身后的妖精仿佛突然兴奋起来,靠近顾殛宇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恨不得马上咬上他的脖子,接着道:“不过似乎是更难得的野味呢。”
顾殛宇不由缩着脖子打了个寒战,结巴道:“我……我没有洗澡的。”
女声笑道:“我不介意。”
“我,我的味道不好。”
“我可以蘸酱的。”
顾大少在心里哭:川君秦临阎冠宇!你们在哪里啊,哇啊啊,我要被吃掉啦!陆子瞻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