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娘娘照顾公主的时候确实很是小心,这就是娘娘她亲自送过来的瑞瑙香和小香炉,说是在公主每日休息的时候点燃,有助安神入眠。”
顺着如烟的手指望去,祁容悦的目光软软地落在那盏小香炉上,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华妃那张明明隐含了悲伤,却还是在她面前努力笑得温柔的和煦笑靥。
“公主安歇吧。”
弄好了那盏香炉,如烟缓步过来,服侍着祁容悦上床,口气之中是别有深意的劝抚,
“如今有了皇上和华妃娘娘这般用心的照顾,公主以后的日子定会苦尽甘来了。”
“希望吧。”
在暖和柔软的床榻上平躺了身子,祁容悦对着如烟轻轻笑了一下。
“奴婢这便退下了。”
看着祁容悦缓缓闭上双眼,如烟放下床头那层层叠叠的帐幔,退至中庭。
瑞瑙香自香炉中轻慢溢出,满室都是那种清冽却又甘醇的味道,令人着实感到浑身的轻松和舒适。
幽暗的宫室之中,祁容悦合着双眼侧身而卧,噙着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轻缓地抚弄着已经被华妃小心梳理通顺光滑的秀发。
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那股温暖的馨香直达胸肺,连带祁容悦心上那处早已经寒凉的角落也逐渐地温热起来。
华妃,她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母妃和如烟嬷嬷之外,唯一的一个为了她,可以如此上心的女人。
虽然,这当中多少包含着一些移情作用,可是对于祁容悦来说,能够拥有这样一份小小的温暖就已经足够。
夜半,梦魇缠身
夜半时分,骤然风起,不过一瞬,静谧夜晚的安详,便被倾盆而至的大雨所打破。
原本安枕于床榻之上的祁容悦双眉紧皱,辗转反侧,于满室幽暗之中,意识迷乱,顿觉时光交错流转。
那日,也如同此刻一般,下着倾盆的大雨,彷佛一块颜色浓重的巨大幕布,笼罩了整个天地。
凌乱的风雨之中,即或是躲在宽阔的廊檐之下也根本无济于事,更何况是像祁容悦那般毫无遮拦地,膝行在浓重的雨幕之中。
漫天风雨之中,一个娇小柔弱的身躯已经是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可纵然这般的饥寒交迫,祁容悦却仍然笔直地挺起了脊背,倔强地跪在雨幕之中。
身上稍微值钱些的首饰,早已经在此前被她陆续拿出来支使那些攀高踩低的宫人帮忙在平日里添饭加衣,而用的精光了。
现在她能够自别居殿之中越墙而出,来到太医院求救,是因为她偷偷地取了母妃平日里极为珍爱的那支白玉簪子交给了看管别居殿的侍卫所换来的。
眼下这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倘若不能够求得太医开出汤药带回给母妃续命,她绝不起身。
天色愈加阴郁沉重,雨水仍旧一刻不停,年仅十三岁的祁容悦却只是抿着唇角,越发努力地瞪大了眼睛。
隔着面前重重紧密的雨帘,死死地盯着那两扇紧紧闭合着的墨色大门。
她在期待……
“啊……”
满室馨香之中,祁容悦猛地自锦绣帐幔之中坐起身来。
“公主?”
听到寝室之中传来隐隐的呓语声,守夜的如烟匆匆急心而来,端着手上一盏烛光拨开了幔帐。
“不过梦靥而已,公主不怕,不怕……”
看到祁容悦瞪着一双大眼睛,双手环抱双膝蜷缩在床上,如烟登时满是心疼。
“嗯,不怕,不怕……”
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如烟,祁容悦一面轻声应和,一面颤巍巍地展开了僵硬紧张的身体。
因为忆起当日悲戚而顷刻变做青白的面色,也逐渐恢复常态。
心中伤痛,无法言喻
“不怕,不怕……”
如烟满心怜惜的迭声说着,双臂已将祁容悦揽入了怀中,就如同此前小公主每每梦靥时所作的一样,极力地用着自己轻柔的嗓音宽慰着。
“嗯,不怕。”
意识终于全部清醒,轻轻撑起自己的身子,自如烟的怀抱之中脱出,祁容悦胡乱地抚了额上汗意轻轻点头。
自从梁佳佩离世之后,祁容悦便因祸得福,受命迁出冷清破败的别居殿,岚宁宫中暂居了一段时日之后,又因格外受到华妃喜爱,而迁来这永春宫中居住。
如今,离开别居殿,已经足有两月了。
可是这两个月来,每逢雨天,抑或是隐晦天气,祁容悦必会做这同样的一个梦。
梦境中,母妃去世那日,她到处求救却四处碰壁的情景历历在目,叫人心惊。
两个月了,母妃已经去了足有两个月了!
难以抑制胸口猛然袭来的一阵剧痛,抬起一手轻轻掩住了左胸,祁容悦大张着口唇侧转了头脸望向窗棂处。
此刻帘外暴雨如雷,哗哗啦啦地倾泻了天地之间。
植在院落当中的那些乔木,一株株俱是被打的耷拉着头脸,歪七扭八地横在雨幕之中,摇晃凌乱。
飘拂摆动着的黄色鲛绡纱帘隔绝了室外的孤寂清冷,错金描绘的绣床之上,自己则正依偎在软香锦衾之中。
深深吸了口气,祁容悦翻身起床。
“公主你?”
看到祁容悦竟然掀被下床,如烟慌忙上前过来搀扶。
“不必。”
摆了摆手,就那般只穿着单薄的亵衣,赤着一双脚丫跳下床榻。
祁容悦大力端起了案头上摆放着的一壶凉茶,径直奔向窗扇。
“公主你?”
看到祁容悦竟然将手中茶壶举过头顶,如烟先是一怔,忽然便意会过来,她匆忙上前拉住了祁容悦的手臂,劝阻道,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啊?便是当真有心要为娘娘报仇,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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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难忍,报仇
“两个多月了,嬷嬷,我已经忍了两个月了。如今,我实在是再也忍不得了!”
祁容悦挣扎着同如烟抢夺茶壶,母妃过世之后的每一日,虽然身受皇恩,锦衣玉食,可是每每想起母妃离世当日所遭受的一切,她便不由得气血翻涌。
本以为,她至少会忍到半年之后,可是今日,她才发觉,心中所承载着的仇恨,早已经超越她心灵所能承受的分量。
此时,她真的是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公主,公主……”
看到祁容悦眼中坚定执着,如烟双手掩唇,怜惜地望着面前仿若复仇神谪一般的娇小人儿。
想起当日那些曾经对着自己无比绝情的人,祁容悦对着如烟宽慰一笑,毅然闭上双眼,手掌一斜,水壶之中的凉茶便自头顶倾泻而下。
身上单薄的亵衣顷刻便贴在了身上,好冷,好冷。
可是没有关系,今日这一番折腾,明日她必会高烧不起。
这样突发的病情,自然也会传入今晚便歇在永春宫中的父皇耳中。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干脆让所有的一切真真正正地做个了结吧。
祁容悦披散着一头凌乱不堪的头发,只是紧咬着牙齿,歪歪地靠在身后的案几上。
“公主……”
无比了解祁容悦此刻心中的想法,如烟低低哽咽一声,却只能是心疼地立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祁容悦将窗扇洞开,浑身湿透地瑟瑟发抖于窗前灌穿而来的冷风之中。
终于等到祁容悦几乎坚持不住地瘫软下来,如烟这才满眼含泪地走上前去,拿了大幅的绒被将她紧紧裹住送上床榻。
“嬷嬷……”
祁容悦侧卧在床榻之上,浑身有如筛糠。
“嬷嬷明白,明白……”
看着祁容悦冻得眼睛之中满满的嘱托和期待,如烟眼眶含泪,却是重重点头。
等祁容悦瑟瑟发抖地缩在床上睡着,东方的天际已经现出微微一丝鱼肚白。
病来如山倒
待到天色微亮,安乐公主夜半突然高烧的病情便已经传遍了整座南国后宫。
此时无比焦灼地立于寝室之中的,除了永春宫的主人华妃,还有昨晚留宿此处的南华国帝王祁永飞。
几名太医忙碌地穿梭在侧殿之中,其中一名官阶最高。
乃是祁永飞御口亲宣的太医神情最为笃定,这人便是太医院中首领太医莫允堂。
望闻问切之后,莫允堂已经基本清楚沉沉昏睡着的祁容悦,不过只是受凉感染风寒所致的嗜睡症而已。
可是看到殿上君王神情紧张,自然也就无比清楚此时正被自己诊脉的这个安乐公主,早已不是当初别居殿中的那个落魄公主,怠慢不得。
于是便郑重其事地连同几名太医碰头之后,才接过了主诊的位置,仔细地写下了药方,又反复交代了永春宫中的宫女在熬药过程当中需要注意的一系列事项。
看着祁容悦在灌进汤药之后逐渐开始退烧,祁永飞同华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重又交代了务必仔细照料安乐公主之后,祁永飞率领了亲随这才离开病榻上的祁容悦,上朝而去。
老话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好如抽丝。
既然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此刻病中的祁容悦自然也不会例外。
虽然祁容悦的风寒之症在圣手莫允堂的调养之下已经日趋好转,可是因为病人身体平素较弱怕是受不了一下子的猛药治疗。
所以这小小的风寒症反反复复地调养着,硬是折腾了将近一月。
看着祁容悦的精神日益开朗起来,莫允堂断言,不出三日,公主病情必定全消。
听到太医院中首领太医如此笃定承诺,永春宫中的所有人等这才终于都放下了心。
是夜,喝下了照例呈上来的汤药之后,祁容悦由如烟服侍着休息。
送别了日夜守护在侧殿的华妃,如烟放下幔帐,于宫室之中燃起了淡淡的瑞瑙香。
别有用处的小药丸
听到房门紧紧合闭的声音,床榻之上应当是已经沉入梦乡的祁容悦却是徐徐睁开双眼,然后竟然轻手轻脚的翻下床来。
“公主?”
层层幔帐之外的如烟转过身来,望向赤脚而来的祁容悦。
“嬷嬷,方才我又做梦了。”
祁容悦披着单薄的衣裙,径直来到窗前,纤手一推,窗扇便应声而开。
“是啊,又下雨了。”
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中淅淅沥沥的雨帘,如烟轻轻应了一声。
“梦里,母妃临去的时候是那样的痛苦,可是却没有人肯帮我……”
祁容悦抬起小脸,迎着窗外凄寒的夜风轻轻战栗着。
“是啊,公主心中的苦,嬷嬷明白……”
望着定定立在窗前的祁容悦,如烟缓步上前,轻轻附和着。
“好了,我要睡了。”
望了一眼幽黑夜色,祁容悦转身上床。
“公主辛苦了。”
服侍着祁容悦将被褥盖好,如烟侧目望向那扇始终洞开的窗户,眼中难忍丝丝痛惜。
“快了,快要结束了。”
看穿如烟心疼自己的心思,祁容悦轻轻一笑,抬手抚了抚如烟微皱的眉头。
“是啊,快了。”
不忍再看祁容悦那苍白的小脸,如烟只是垂眸点了点头,而后便轻轻放下了床头的幔帐。
轻软温暖的锦被之下,祁容悦安稳侧卧。
她抬起一手探进怀中,摸索着贴身内衣之中缝着的那个小锦囊。
因为那锦囊之中,装着几颗别有效用的药丸。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药丸,祁容悦将药丸小心地拈弄在指间,然后便徐徐送入了口唇之中。
含着口中的药丸,祁容悦轻轻合上了眼睛。
明晨,是她苦心布置的戏码将要上演最精彩一幕的时候。
如果一切进行的顺利,明日之后,她将能够夜夜安枕,就算是再遇到如同母妃离世那晚的风雨飘摇,她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梦魇缠身。
最落魄的公主
心中如是想着,口中贝齿已经大力一咬,口腔之中登时弥漫出一股微微泛出酸涩的味道,祁容悦大力咽下口唇之中的药丸,安然合上了双眼。
整晚之后,窗外仍旧死后雨疏风骤,屋中则是暖意融融。
可是床榻上眉眼紧闭的祁容悦却是面色苍白,再一次沉入了梦境,再一次直面母妃临别那日所遇到的残酷拒绝。
飘摇风雨之中,祁容悦仍旧那般落魄地跪倒在冰凉的地面之上,风雨尽然袭击着这个瘦弱的身体。
只听“咯吱”一声,那扇彷佛永远不会打开的太医院大门终于缓缓启开了。
祁容悦满怀希望地挺起了脊背,炯炯然望了过去,只见两扇大门中间,一个身着褚色衣裳小厮模样的僮儿撑着油纸伞探出头来。
“小哥儿,可是莫太医开了方子吗?”
仍旧跪匐在大雨之中,祁容悦咬紧了瑟瑟发抖的牙关。
“公主你还是快起身回去吧,淋了这么半天的雨可不要生了病才好啊。”
那僮儿撑着伞走出门来,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小哥儿,麻烦你帮我转告莫太医,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一直等着,直到莫太医至少开出一个药方给我!”
听到面前人口中那一声“公主”,祁容悦艰难地扯了扯干裂的唇角。
她祁容悦,大概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落魄的公主了吧。
咽下心中那股莫名的酸痛,祁容悦大力地对着眼前的僮儿摇头。
“公主,你就起身吧,莫大人他是不会开方子的。”
僮儿走近了祁容悦,好心地将油纸伞挡在她的头顶,伸出手来便想要将祁容悦自地上拉起来。
“求不得药方,我绝不起身!”
祁容悦猛地一挣,那打算上来拉她的僮儿被推了个踉跄,手上握着的油纸伞也落在了地上,顷刻之间便被大雨浇的湿透。
“公主你何苦为难咱们这些奴才啊。”
僮儿愣怔着望向那柄风雨之中被风吹刷而翻来倒去的油纸伞,口气之中极是为难。
太医院外求施救
风雨之中,祁容悦深深吸了口气,一双眼睛却是径直望向那所悬挂了“妙手回春”的宫室,不再说话。
“公主!”
僮儿一时气结,竟然不知应当说些什么。
“僮儿!”
大门之后忽然传出一道苍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