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厢房里叫过她,在众少女眼中,她倒是像是隐形了一般。
百般无聊之余,林浣决定出去走走,如果可以的话,也找点事情做做,只要和女官儿们搞好了关系,日后在宫中的一切便好办了。
穿上前些天侍女送来的宫装,依然以纱遮面,掩了房门,她便有些茫然的走出来。
遗憾的是,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少女们此时都不在院中,稍事熟悉了一下院落各处的环境,她便毫不犹豫的踏出了院门。
前方不远处那处富丽堂皇的大院落,便是梅妃居住的地方,当晚来时,那女官儿还特意嘱咐她不要随处乱走动,以免生出事端。然而,经过她个人的理解便成了,只要离那院落远远的,便无大碍。
于是乎,她小心的绕开梅妃居住的院落,一个人在偌大的涎香宫中溜达起来。
也不知是她太过谨小慎微,还是所有的宫人都到梅妃的院子里伺候去了,所过之处竟然不见一个人影,倒叫她悠哉游哉的将这地方转了个十之八九。
宫中景色虽然宜人,怎奈已是深冬,除却枝头的几枝寒梅外,便只有一些枯槁的枝桠以及冰冷的山石,伴着萧瑟的北风,很是令人提不起兴致来。
林浣记起,自己离开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没想这一别之下,便已到了岁末,想来那锦绣宫中定也是物是人非了吧!思及此,心头一动,她似乎已经瞧见那院落之中满目的落叶杂草,因为无人打扫,竟又增添了一多半儿荒凉寂寥的气息。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到了她这里,则完全可以改为“心有所思,足有所动”,就在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这一切的时候,脚下已经识路一般出了涎香宫的侧门,直奔锦绣宫而去。
一路上,脑子里想的都是当初在宫中的情形,直到不远处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她才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
“姐姐还是好生歇着罢,荷美人那边,由我来照顾就行!”其中的一名少女恳切道,说着,便要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盛水的铜盆。
“还是不要了……”另一名少女哑着嗓子道:“若是没有瞧见我,一会儿荷美人问起来,又要连累你跟着我受罚了!”那声音不大,却分明带着几分哽咽。
这么粗略的一听,林浣便明白过来,敢情这嗓音略为沙哑的少女想必便是前些天晚上受罚的那位,听起来,这种处罚对于她来说,倒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下意识的往周遭瞧了一眼,林浣发现,自己竟又到了美人泉与锦绣宫之间的那条小道附近,只是这一次,走在道上的另有其人,自己则成了躲在假山石后偷听的角色。
俩名少女的对话还在继续,不过是一位看不过去,想要帮上一把,而另一位深知自己的处境不妙,却又莫可奈何,不想拖累旁人。毕竟晨间时光紧迫,俩人并未说多会儿便散去,各自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紧紧的瞧着那名哑嗓子的少女走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的尽头,林浣恍然想起,这少女青衫绿袄的模样自己确实见过,她应该就是当日给自己讲述司徒淳来历的那位,没想数月不见,不仅原本肉嘟嘟的包子脸清瘦了不少,嘴角上还带着几片指甲大小的淤青,看起来,倒像是被人生生用手指掐出来的。
而方才那少女离去的方向,正是向着锦绣宫而去。
想到她们口口声声的提到“荷美人”三个字,林浣不由得黯然,这么说来,如今的锦绣宫已另有主人,想来,又是一个受到贺兰天音宠幸的美男子吧!
心里这么一想,她不由得断了回去瞧瞧的念头,叹一口气,这个结局,自己应该早就料到的,所谓**美人儿三千,在贺兰天音的治下,又怎么可能留有空白呢!
林浣掉头往回走了一段儿,竟然恍惚间迷失了去往涎香宫的方向。
“十三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得你好苦!”
她正踌躇间,一名气喘吁吁的女官儿斜斜的从一道拱门后钻出来,紧忙拉着她的手说:“快些跟我回去罢,王上和梅妃娘娘正在御花园的牡丹亭里等着你呢!”
冷不丁见到涎香宫中的人,林浣本还有些慌乱,心中正琢磨着如何解释自己此时怎么会在此地,见她并未问起,这才暗地里舒了口气。
“待我回去取了玉箫再去——”
“这——”女官儿上下打量她一眼,此时不仅空着俩手,腰间亦并未挂着那只锦袋,略一思索,道:“你只管先去,器乐自会有人给你送去!”
林浣没有想到,他们竟会找得这么急,这寒冬腊月的,俩人却有心思在四处透风的牡丹亭中听曲儿消遣,还当真没有枉费“风花雪月”这四个字。
“这样也好。”
这么说着,俩人便按照约定的分开来,便兵分两路,匆忙而去。
远远的,林浣便瞧见那牡丹亭孤零零的伫立在牡丹园中,周遭的萧瑟之气,在北风的夹裹之下,凭添了几分肃杀感。
待到近了,她方才发现,那亭中明明只有梅妃与几名侍女的身影,哪有什么贺兰天音,对于眼前的情形,她有些迷惑了。
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合欢苑
“十三见过梅妃……”尽管今日他的穿着比较随意,不过是在银白色的长袍外面披了一件白狐皮披肩而已,林浣还是十分慎重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梅妃的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些日子,在涎香宫中住得还习惯吗?
他说话的语气很是随意,清淡得就像他手中拨弄的那杯清茶一般。
这一点,令林浣生出几分隐隐的不安来。
“回梅妃娘娘,十三命贱福薄,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屋子……”
见她似乎早有准备,俯在地上字正腔圆的唱着,梅妃索性丢一个眼神,将周遭的侍女、杂役们都遣开去,冷冷打断她道:“真没想到,数月不见,浣儿倒是将那些俗人的客套学了个全乎——”
他的打趣儿,并没有令林浣大惊失色,不过是俯在地上的身子顿了一顿,她便慢慢的直起腰来,看向他的脸平静如水。
“怎么,还对过去的身份念念不忘?”对于她选择重新踏入宫门这一点,他非常不能理解。
“不!”对于他的好奇,林浣福至心灵道:“只是不知道去哪里好。”
她说的是大实话,面对他审视的目光,自然毫不畏惧。
对上那个端坐在上的熟悉身影,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无论是他三年来的主动示好,还是假装被自己骗走的殒香丹,再有,就是最后说动贺兰天音放自己出宫,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表明,他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恶意,不仅没有恶意,似乎还处处帮衬着自己,可此时,她却对这些旧事的目的性生出了疑虑。
——就像前些日子心底萌生出对司徒淳的防备心理一样。
也许,是那日在太和殿中他的异常表现,但也不排除此时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非同寻常的真实感。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一个男人,一个西域男尊女卑国度中养成的男人。他高高在上的模样,甚至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感……
林浣觉得,一定是先前得知锦绣宫易主的事情,令自己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以至于脑中产生了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
“所以,你就回来了!”对于她的回答,他若有所思。
“是的。”
他似乎很满意她这么说,微微眯缝起双眼,露出惯常的媚态:“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罢!”
他的话,令林浣愈加的迷惑了。
见她始终垂首俯在地上,梅妃显然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不由得欺身上前,抓住她的肩轻轻往上一提。
他的本意,只是要让她站起来说话,不想在此期间,她不过抬起头来看了自己一眼,便脸色一白,身子蓦然瘫软下去。好在他察觉得快,急忙展臂一揽,将她纳入自己的怀中。
——他的身上,会自动分泌一种温润绵长的体香,犹如寒雪傲梅,却少了几分冷幽,多了一缕令人亲近的甜蜜,加上月氏国固有优良基因造就的美貌,本是令人难以抵挡的致命魅力,可到了她这里,却成了能令之昏睡的催眠气息。
三年前初次在宫中相见之时便如此,如今依然如故,只是数月不见,自己竟然将这一点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唉,这个女人也太不中用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她打横抱起,好在此处距离涎香宫并不算远,加上气候严寒,如无必要之事,鲜有宫人到此闲逛,将她弄回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梅妃此时的举动,看在众随从眼中,竟没有丝毫惊异之色,他们只是很有默契的围拢来,挡在俩人周边,一行人遮遮掩掩的行动起来,却并无任何不便之处,这样的情形,若是落入旁人眼中,便又另有一份思量了。
只是入了涎香宫的侧门,便有女官儿匆忙来报:“荷美人到了!”
梅妃闻言,神情淡漠道:“叫她侯着!”
一抬腿刚要绕向别处,却见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在两名侍女的伴随之下,如同翩飞的彩蝶般直奔而来。
“鸿……”少女欢喜的刚吐出一个字来,便触到他满脸清冷的目光,继而透过侍从之间的缝隙,隐约瞧出了他怀中的异样,不由小嘴一瘪,生生的将步子给止住了。
“荷美人,你还是到厅中稍等片刻吧!”那名女官儿赶紧迎上去。
而此时的梅妃,并未有丝毫的停顿,自顾在众人的守护之中绕过前厅向后院奔去。
对于他的脾性,那荷美人自是知晓几分,只得眼巴巴的瞧着他疏离的身影,瞳孔急剧的缩小:“你即刻给我打听清楚,他怀中抱的那个女人是谁!”她忿忿道。
紧跟在她身后的,正是前些日子被教训的那名少女,见此情形,心知主子已经到了恼怒的临界点,慌忙俯身一拜:“团儿这就……”
冷不丁,却有人从身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梅妃娘娘的事,荷美人还是少管为妙!”说话的,正是涎香宫中的那名女官儿。
她的语气中,含着几许警告的意味,波澜不惊的面色上隐隐浮出一股冷意。
如若换了林浣在场,肯定会暗叹,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下属,单凭她这一句话,脑子转得快的人都会对自己即将实施的事情生出几分慎重来。
可惜的是,荷美人并非林浣,虽然脑子不笨,却显然没将一个小小的女官儿放在眼里,碍于尚在涎香宫中,不便落人口实,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边,梅妃抱着林浣入了后院,经北风一吹,匆忙的脚步忽而戛然而止——偌大的涎香宫中,除了自己的院落,别的地方他还从未曾涉足过。
“梅妃娘娘,要不,让……”看出他的犹豫,一名女官儿上前作势要将林浣接过来。
他一怔,决绝的低声道:“去合欢苑!”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折身大步流星而去,哪里还有一丝平日里娇羞妩媚的身姿。
林浣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母亲的笑容真实而亲切,而自己,则还是那个不屈不挠的私生女,不知何时,林老头将母女俩接到了林氏家族的府邸之中,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与普通人家绝无二致,只可惜,梦境中的幸福不仅虚幻且十分短暂,不过转眼之间,林老头竟意外暴毙,最令她心痛的是,母亲听闻讯息,竟一头昏倒过去,不过转眼间,身上便插满了管子,身子骨如同一朵盛放之时突然萎靡的花,迅速衰败下去……
“……不要走……不要,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断断续续的低声呼喊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被痛苦和不安挤压得扭曲起来,不经意间,一滴清泪自眼角缓缓的滑落,紧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如同山洪一般淌下来,濡湿了鬓下的枕巾。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本来,将林浣安置在床榻上之后,梅妃便打算抽身离去,转身刚行了两步,忽然记起了不妥之处——由这些侍女杂役照顾她,难免不会识破她面上的妆容。于是,他将一干人等统统遣散下去,且特意嘱咐,除了王上,旁人一概不见。
就这样,他在这合欢苑中一坐,便是一个时辰,此刻刚站起身来打算活动活动筋骨,就见她嘤咛着哭将起来,不由上前哄道。
他真的很好奇,这样一个善于掩饰自己的女子,泪腺竟是如此的发达,平日里一副温顺的模样,哭起来却如同开闸放水一般源源不断,将他手中的绢帕都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了。
微微的蹙起眉头,他倒有些担心她一直这么抽泣下去,会不会一时气结,将自个儿给活活憋得背过气去。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象力,这个念头才刚冒出心头,那边林浣便急促的呛咳起来。
他有些犹豫起来,如果靠得太近,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身上的气味儿再次熟睡过去,倘若不作处理……未及多想,他轻叹口气,上前一把捉住她的双肩,将人扶得坐起来,轻轻的用手掌击打着她的后背。
明明所有人都说,他身上的体香,有一种能令人拔除浮躁,重归宁静的神奇功效,偏偏她却是如此的敏感,稍微靠近一点儿便动不动就要昏睡过去。
不知为何,他这么想的时候,心中除了有点好笑的同时,竟有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怨气。等到他猛然回过神来,惊觉她已不再抽泣呼喊的时候,身旁的人儿早已再度昏睡过去。
这一次,他却是有些莫名的烦躁了。
就连当初得知自己身上并未流淌纳兰氏族的鲜血之时,他也只是一个人闷不做声的跑出去呆了一个月,再次返回的时候,脸上早已罩上一张无形的面具,那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计较,跟随他至今,已是整整十二年。
林浣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有两名侍女随侍左右。
“这是哪里?”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她竟感觉到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舒爽。
两名侍女面面相窥,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乖巧道:“这里是合欢苑。”
“合欢苑?”林浣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处地方,正要问起,忽然想起昏睡之前,自己似乎正在与梅妃对话,只是一瞬间,她脑中便浮出对方身上神秘的香味儿,当初正是因了这能令人昏厥的异香,自己才会与这么一个男子有些来往。
“这里是涎香宫?”自己现在是梅妃宫中的人,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会在别处,她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