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夜,有一人没有安眠,月照在他和他身前安然睡着的人身上,无比静谧和谐。
“怎么可能是你,你那么笨,要是当奸细,有几条命都不够送的……” 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仇舞坐在月下怔忡地凝视着床上睡得一脸毫无防备的潘忻,两条秀眉微微皱着,似乎有些不安,不知道在为什么事着急?
轻轻拂平他的眉头,爱怜地在他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
“对,你是我骗来的,是我利用来对付颜琰的。”像是要催眠自己一般的语调,仇舞一向看不出真心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舍,“没有多久了,再最后陪我一阵吧。”
轻轻为他理顺着睡乱的发,睡梦中仿佛感受到仇舞的触碰,潘忻往他手心蹭了蹭,嘴角露出一个甜蜜而满足的微笑。
“呵……”看着他这样的依赖,仇舞忍不住一笑,就这么个小笨蛋,哪能做得了那么高难度的事,怀疑他的自己本来就很蠢。
宽衣解带,拉起被褥,躺在那个温暖的小东西身边,稍微的拥紧,冰冷无波的心顿时有了一丝暖意,让人拥紧了,就不愿意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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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朝问道,垂拱平章,本该是帝王做的事,可是……
“若没有别的事了,今天就此退朝。”
处处饰着如凝结的水流一般的图纹,玄幻如传说中的海底龙宫一般华丽的大殿上王座空空如也,王座旁傲立着一位青衫裘领的俊美青年,文质彬彬却又端正威仪,让人一看见他,就有一种“典范”一般的感觉,即使是吹毛求疵之人,想从他的言行举止,外貌衣着挑出任何毛病,都是相当困难的事。
这个人,就是玖夜国摄政王,司徒极轩。
司徒极轩如此宣布,而后转身便走,众臣躬身拜送。
一年多以前,身为玖夜国前任丞相,紫衣魅主人的父亲司徒靡留下一句要去远游便不知所踪。
玖夜王又因痛失爱女这些年一直卧病在床,在司徒靡跑路后,就下了道旨,让司徒极轩“子承父业”,顺便再加一个头衔“摄政王”,代理朝政,然后自己就继续不问世事地在后宫休养。
司徒极轩就这么瞬间被推上了玖夜国掌握至高实权的位子。
“师父,朔月殿下送了一封信来。”司徒极轩刚回到自己的府邸,一个唇红齿白的可爱小人儿便跑着迎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封信,送到司徒极轩面前。
“……”司徒极轩皱眉接过信看了半晌,平静无波的脸上多出一丝严肃的神情,“这孩子,要成亲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谁要成亲?”一个让人一眼看到就想起秋日暖阳的俊朗男子熟门熟路地跟在司徒极轩后面进来,疑惑地问着两人。
“夏洛恒,这段时间玖夜国就交给你和夏伯父了。”司徒极轩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飞快地对下人吩咐了几声,不一会儿一个装满豪华礼品的马车就被准备好。
司徒极轩往马车里一坐,夏洛恒也急急跟了过来。
“你去哪?”
“京城。”马车飞驰而出,司徒极轩的简短二字犹似残音消散在风中。
“京城……那不是凌月国的王都!”回过神来的夏洛恒惊讶不已,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准备追出去,可是一只白嫩的小手却快在他动作之前拉住了他的衣摆。
“师父交代了,让你留下来乖乖看着国家。”粉嫩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对夏洛恒说道,那神态简直就是司徒极轩小时候的翻版,只是少了几分沉稳。
夏洛恒懊恨不已,但也没有办法。
确实,他夏洛恒天不怕地不怕放荡不羁随性自然,只有一个人的话他不敢违逆。
唉,“看国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要让我看多久国家?等你回来我就等你等到内心苍老了啊,极轩!
※
明日就是潘忻和仇舞的大喜之日,那日潘忻莫名其妙睡着,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白白错过了一夜,事后因为实在紧张仇舞有没有趁自己睡着之时被别人动了,而反复旁敲侧击,自然是被敏锐的仇舞发现了端倪,最后被逼出了实话。
然后,自然是少不了一顿“爱”的惩罚。
那日分别后,便没再能见到仇舞,当仇舞笑吟吟地说着“这是惩罚之一”的时候潘忻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听玄隐容那个一看就像个骗子的家伙的话,给的药还不知是真是假,自己就白受了一顿“惩罚”。
不过,如果要是再给潘忻一个机会,估计他十有八九还是会再去尝试的。
好了伤疤忘了痛,说得估计就是他这种人。
什么不见黄河心不死对于潘忻这种人来说是没用的,别说见黄河了,就算把他扔进黄河里去,估计他都是一样贼心不死,除非直接把他在黄河里淹死,那倒是还有点可能。
不过不管这一个月有多么难熬,总算也是到头了,明日就能见到仇舞,这让潘忻前所未有地欢欣雀跃。
看着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铺着红色锦缎的大床,想象着从今以后就可以一直拥着仇舞躺在这里,简直像做梦一样。
潘忻拍了拍自己一脸花痴表情的俊脸,走过去摸摸床铺,又把房间的每个细节检查一遍,这才安下心来。
那个当年被自己抱在怀里暖着的,被雨淋湿的漂亮又可怜的小人儿,曾经一度不知所踪,不过如今,终于又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想着这些年的聚散离合,心里不由感慨万千。
虽然上天让他们走了这么多弯路,不过最终能走到一起,真是谢天谢地,潘忻觉得自己简直高兴得想哭。
“怎么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一个清润如玉的声音幽幽由黑暗中传来,潘忻一惊,抬头,对上一双如坠落满天星空的明眸,那双眼带着盈盈笑意看着自己,让人第一时间便忘了那其实是一双盲眼。
潘忻被那双眼吸去了注意力,一时忘了回话。
“咳,要是对我们小舞不满意的话,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哦。”明眸少年装模作样地握拳在嘴边咳了咳,语带笑意地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潘忻下意识往少年背后看了看。
“呵呵,仇舞不能来,所以我来看看你,来帮他看看他的小相公是不是也像他心心念念着你一样地心心念念着他。哈哈,嗯,看来本宫可以回去交差了。”明笑笑,便转身像是要离去。
“仇舞近来好吗?”潘忻忍不住追上一步问。
“哎?我最近也没怎么见到他啊,毕竟是要成为别人新娘子的人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老是去见,好像不太好吧。”明笑得一脸纯良地揶揄道。
“咳。”潘忻沉着脸,转开目光,就知道这个一脸堆笑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貌似你们请帖里也邀请颜琰了,这样没关系吗?”明敛了几分笑,带上几分认真地问道。
潘忻不解地望着明。
“不要忘了,之前颜琰都还一直想杀了仇舞,要是婚礼上颜琰杀了新娘……”明语义不明地拖长语尾。
“不会的,颜琰不是那样的人,他之前只是不了解舞儿,日后我会跟他谈谈的,颜琰其实心地很好,应该能和舞儿和平相处的。”
“颜琰‘心地很好’?”明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过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潘忻笑笑,转身一个纵身,便不知影踪。
“其实颜琰也很可怜的,那些不过都是他母后做的,但他是无辜的。”潘忻自言自语地道,“一定会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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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恭喜。”拜帖前来的宾客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不过今天最高兴的,还是非潘忻莫属,一张如玉俊颜被新郎衣的一袭红映上一抹红润,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比以往更加灵动光耀。
“恭喜。”熟悉的声音传来,依旧是一贯的冷凉中带着一丝关切之意。
“小琰儿……”潘忻抬头,紫衣人一贯的华贵冷傲,眉眼间,却带了一份对着挚友的无奈与释然。
之前颜琰和仇舞闹得那么凶,潘忻想过千种万种可能的情况,可就是没想到颜琰真会这样来参加他的婚礼。
“看到我这么惊讶干嘛,不是你发帖邀请我来的吗?”颜琰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喜帖。
“我娶了舞儿……”潘忻有些犹豫,但还是直视着颜琰说了出来。
颜琰一副了然的神情,拍了拍潘忻的肩,又把他揽入怀里好好地抱了抱,“我知道,如果他是你的选择,那我会尊重的。只是,我对他,仍然放不下心。万一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一定要来找我。”
听着友人这熟悉的过度保护之词,潘忻不由地会心一笑,“会的。”然后也在颜琰肩上拍了拍,“来,别站着说话了,快入座吧。”
颜琰的到访,让潘忻的心里落下好大一块石,想到明前晚的话,潘忻觉得,也许,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也说不定。
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一定总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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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当空的时候,潘忻被众人簇拥着往婚房送去,抬头顾往四周,发现颜琰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不过既然他出现过了,潘忻也就安了心,那个大忙人突然有什么急事没来得及道别就离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改天再去找他就好。
想象一下仇舞披着红盖头坐在床边一如小娘子般等着自己的样子,潘忻嘴角就不由偷笑,可是让仇舞那样的大魔头一个人在新房等自己那么久,不知道他会怎样……想到这里,潘忻心里又不由忐忑起来。
不会新婚之夜就被自己的新娘罚得第二天下不来床吧……很有可能……
把喧闹的众人阻隔在身后的门外,潘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讨好地往床的方向望去,却不由一愣……没人?!
潘忻立刻把房里所有角落翻了一遍,“舞儿?舞儿你在哪?”
遍寻不着,不会是真的耐不住跑掉了吧?但愿那性格恶劣的大美人只是心情不好去透透气,不是直接逃婚不回来了……
潘忻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那群凡人的家伙干嘛缠着自己那么久!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吗?还有门里门外那些对自己热情告白的女子,自己都成亲了,干嘛还来跟自己表白捣乱!别人才新婚啊,这不简直就像下诅咒一样地要拆散别人吗?!
潘忻一边迁怒于别人,一边推开门急急往外寻去。
门口等着看热闹的众人早被尾随在后的翎等人请走,再推门时外面已是一片寂静,一个人也没有。
“舞儿,舞儿!”潘忻心里莫名地焦急起来,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绞痛慌乱,泪就湿了眼眶。
为什么,这感觉,这么熟悉…就好像,才发生过一样,就好像……十五年前的那个七夕一样。
难道又要离开自己吗?在自己满怀期待,以为终于可以在一起幸福的时候?!
“舞儿!舞儿!!”呼唤已经变成了撕心裂肺般的呼喊。
怎么可以忍受,再次失去你?
为什么会不见?直到拜堂之后送入洞房都还好好的。
潘忻努力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试图从中找到任何不和谐的地方。
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啊?潘忻忍不住抱头,一张漂亮的桃花容颜皱得如同一朵被捏做一团的花蕾。
“颜琰。”不知为何,乱作一团空白的大脑里突然浮现出的是这两个字。
就说他之前都还一直想杀了仇舞,怎么会这么好心地来,原来是为了来趁机伤害自己的舞儿,不可饶恕!亏自己一直真心把他当朋友。
曾经失去仇舞的恐惧已经把潘忻的理智烧成了一堆会,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了,脑袋里只有担心失去仇舞的焦急,和对颜琰满满的恨意。
不知不觉间,潘忻已在自家的庭院里走失了方向。
“没想到,你对我的恨意还是这么深,要是你今日杀了我,忻儿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一贯的冰冷无波却充满威慑的声音传入耳。颜琰?!潘忻猛地一醒,既然颜琰在这,那舞儿?
“别叫得那么亲切,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那你就代替那个女人还账,去死吧。”
从未听过的寒冰般无情冷漠的语调带着满满的杀气与狠戾,但确实是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舞儿……?”潘忻转过一排茶花树丛,迟疑地对着那一袭艳红的身影唤道。
被点到名的人也似乎僵硬了一瞬,却没有回头,只是依旧低沉听不出感情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在这……?”似是无意识地重复着仇舞的话,潘忻脑海里一阵茫然,是啊,自己怎么会在这?自己怎么会听到那么让人惊悚的对话?
“你,真的要杀颜琰?”潘忻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的悲意。
真不想,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最爱的两个人互相残杀。
仇舞沉默了很久,然后语调平静地道,“他是杀害我全家的仇人之子。”
“可是你也说了,他只是仇人之子,杀害你全家的并不是他,他也只是个无辜受到牵连的受害者啊。”潘忻忍不住泪下,看着颜琰淡然宽慰地看着自己,似乎是让自己不要卷入其中,也不要为此而自责的样子。
潘忻看得心里更是难受,脚步已不可控地一步步向仇舞走去,拖住仇舞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不要杀他,舞儿,我求你……”翎说过,若是没有自己拖后腿,要仇舞杀死颜琰,简直是轻而易举。
潘忻紧紧握着仇舞的手,对着他慢慢地跪了下来,满眼的悲戚。
从没想过仇舞此刻是怎样的感受,那妖美无双的容颜不禁因这一跪,而出现了瞬间的裂痕。
仇舞很快地控制住自己的举止表情,却再也抑不住翻腾混乱的心。
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对着我下跪……
一瞬间,仇舞觉得自己又变成孤身一人,整个天下,四处充满了寂寞,把他包围,那曾经站在他身边唯一温暖着他的心的人儿,如今也站在了他的对面,正在渐渐离他远去。
想要抓住这个正在离去的心,却慌乱得不知所措,而对面那张仇人之子的脸,冰寒的表情下却似乎带着明显的讥讽笑意。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杀手的本能还是提醒仇舞了危险,不容多想,手已经在思想到达之前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