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会吓到她”
凉风吹过我的长发,我紧紧攥住了衣裙。
娘亲,我如何会嫌弃你……
重新回到宴席上,兰先生已经先我一步回到了座位。他身旁的皇姐看了一眼正望向这边的我,娇媚一笑,附在他的耳旁,轻声细语。
不知她说了什么,兰先生微微一怔,正要看向这边。
我吓得正要闪躲,忽然身旁看戏看了好久的韩凌生一筷子塞住了我的嘴巴,拍拍我的背,温柔道:“娘子,可不要噎着了”
我冷汗直冒,囫囵吞枣般地咽了下去:“满意了吗?”
皇姐生于洛阳,一直希望洛阳能是她的。又因为她的琴师在那里逝去,所以她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琴心,是为纪念。
她说过,一生之中能够配上她的只有一个人物。
心中难免有些苦涩:“我先走了”
“喂!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韩凌生紧紧按住我的肩:“坐好”
我抿抿唇:“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不要说话”他皱眉道:“开始了”
一场由九公主献上的舞蹈受到大片掌声后,皇舅舅朝我略一点头,声音里充满了欢欣:“今日与众爱卿同欢,朕有两件喜事要公布”
喧闹的宴会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第一件”
我闭上眼。
“是朕的洛阳郡主即将与韩大夫之子结为姻亲”
“这第二件”
我不安的扶住桌子,韩凌生按住我的手:“不用抬头,静静听就好了”
我瞪了他一眼,扳开了他的手指。
“是朕将与兰亲王结为亲家,朕的大女儿也要出嫁了”皇舅舅笑道。
两件事引起了席上的轰动,听着耳旁不断的贺喜声,心情略微有些麻木。
“郡主,怎么不见您的父亲?”
我抬头,却是那个太学上的红衣女子,我笑道:“家父欠安”
她端着酒杯,可爱地笑了笑:“郡主真是爱说笑,为何不说说您远在洛阳的妹妹轻松拥有了您的管辖权,和周大人享受天伦之乐呢?”
“天伦之乐不是只有两个人就可以的笨蛋”我笑道:“云小姐,是来算账的吗?”
“猜出来就好”她笑笑:“冒充我的名字不仅骗了九公主,而且还在宫中坏我名声,这笔帐,怎么算?”
“不如由在下赔罪吧”
我眯起眼,那位要来赔罪的人,此刻多情的眼眸已经引起了不少的关注。对手下极为严厉,手段残忍令人闻风丧胆的撷芳王长着一双与传闻不符的桃花眼,对外却是冷若寒霜。
云笑笑看了我一眼:“王爷是郡主的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来为她赔罪呢?”
我冷声道:“云笑笑,注意自己的身份”
她笑了笑:“王爷怎么说?”
穆鹰举杯道:“在下向云小姐致歉”
我起身按住他的手,从他手上拿过酒杯,一饮而尽:“我喝”
他垂手而立,笑着看着我。
云笑笑冷冷道:“那么,我接受了”她也饮下一杯,怒气而去。
我看向穆鹰:“我只是不想欠你”
他接过酒杯,笑道:“我明白”
穆鹰离开,我才坐下。一旁怡然自得的韩凌生才开口道:“真有趣,我的未婚妻又有了一个应该挂念的人”
我只顾低头狼吞虎咽,心里的梗塞始终难以散去。
前方兰先生的笑容清淡又带着愉快的喜悦,像带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清亮的又有淡淡沉香。
要我放弃你什么的,真是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凌生,你太大胆
院子里的梨树几年了也没有开花,只有夏季青叶才茂密了枝头。而如今已经深秋,梨树光光的枝桠上只零星几片残叶,只要秋风叹上一口气,它便会落入泥土里,锲而不舍地化作花肥。
我突然想起我的那个梦,梦里的人对我急急催促,她说,就要错过花时了。
可惜,我只养了梨花。
我爬上梨树枝头,坐在这里,可观整个东宫风景。遥远的远方,为祭祀而建造的鹿台,犹如立在地上的竹竿,如此渺小可爱。
小蛮站在树下,她问我:“这就是你为政之道吗?”
我点点头:“是”
“可是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的道也与你一样?”
“我不知道”我道:“我以为我明白,其实我并不明白”
小蛮眉头一跳:“喜欢他吗?”
“喜欢”
小蛮吃惊地抬头。
“但是我没有勇气”
“我给你!”小蛮的眼睛亮亮的:“我们逃婚吧”
我心中微动:“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她笑道。
我瞪大了眼。
“然后毁婚”
“好”
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依旧漆黑,我一愣,不安的想法在心里蔓延。
“公子可真是大手笔,为了把郡主从宫中接回来,不惜……”
“喂!你小声点!”
“……”
我摸摸上空,这粗糙的手感,不会是麻布?我摸索着四周,希望找出出口,正巧车内来了人:“这位便是郡主?”
“是,洛阳郡主”
我被一只大手提起,又一阵鼓捣抬着一路颠簸。
终于把我放下来歇歇了,又有一群人将我挤来挤去的。好在有人将我拉走,然后扔在了一个角落里。正好方便我靠墙休息,可惜,我惬意了一会才发觉,这里有人看守。
漆黑之外,对话继续。
“看吧,这次府里又要乱成一团糟了”
“怎么说?”
“自从上次少爷将玉色接到府里,唐倾小姐已经很不高兴,更何况是即将与少爷结亲的郡主?”
“嗯,有道理”
“我可听说这次少爷将郡主接来是为了那位玉色小姐的,玉色小姐当年也是一方豪强的大家闺秀,可惜后来落败,沦落此地才不得不当上舞女。身份有别,府里人都不是很喜欢她,再加上她性子偏冷,不与人为善。所以才会收到欺负,但郡主心善一定不会容忍别人对玉色小姐的欺压”
“少爷有这么在意这位玉色吗?”
“那是当然,你知道雨舞吗?”
“呀!原来是她?雨中漫步,荷上轻佻?”
“对,正是这一句!”
“你们两个,不好好看守,聊天做什么?!”
我向后靠了靠,发现有东西硌着我,我心下怀疑向后摸去,顿时惊喜,是袋口!
“呼……还好,要是被大少爷发现就完了”
我轻声道:“喂”
“咦,是郡主在说话?”
我又道:“我肚子有些饿了”
“你你,快去看看是不是郡主在说话”
我挑眉,不是我还能是谁?有人试探地推了我一把,发现我是能动的,吓得又退了回去:“呀!是活的是活的!”
“找死啊你,我来!”说着,我手下的袋口被松开了。我剥开来,轻松呼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叫什么?”
捏着肩超他两望去,发现原地已经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真是的,说我心善的勇气呢?
我无奈的看着厨房里大开的房门,拿了一盘梅果悠然地走了出去。右大夫是有名了的暗里贪,可是为了我的到来,就连眼前的院子都是杂草丛生。可是下人粗心大意落下了一盆珍贵的波斯绿菊,即使是掩在似乎是无人打理的绿藤下,也散发着淡淡幽兰气质。
趁此刻没有人来,我走过去拿起盆栽。无奈它就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拿不起来。我停下来仔细观察,发现盆栽后有一只小手,小小的嫩嫩的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的小手。
我蹲下身,丛枝掩映中有一双亮亮的却不太友好的眼睛。
“不要拿走它!”
我笑了笑:“你是府里的人?”
小孩子的眼里尽是变扭:“我才不要当韩家的孩子!韩凌生是坏人!唐倾也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我想了想:“韩凌生是你爹爹?”
亮晶晶的眼里闪过一丝伤心,声音微小了些:“我没有这样的爹”
我又问:“为什么?他对你不好?”
“不是!”小声地顿了顿:“他对我娘亲不好”
“傻孩子,要是韩凌生对你不好,狠狠揍一顿不就行了?”
“那不行!”
“又怎么了?”
亮亮的眼睛埋了下去:“他是我爹,我要保护他”
“小少爷!小少爷!”厨房院子外,传出了越来越近的呼唤声。
一只小手忽然拉住了我,躲在了厨房内的米缸里。我看向身边撅着小嘴蹙着眉头的小少爷,问道:“你逃出来的?”
他不耐烦地回答:“傻子也看的出来吧?”
我将他头一拍:“没大没小”
他捂着头瞪着我,敢怒不敢言,却忽然渐渐埋进绿菊的遮挡里:“别人说我是少爷,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当少爷,因为府里只有姐姐叫我的名字,虽然我很不喜欢她那样叫,但是很好听,就像她的琴声,淡淡的有青山和江水的味道。我有时候去看她,都是偷偷地去,因为我的母亲每次看到我回来都会偷偷地哭,她还说,要是我偷偷做了什么事,她会很伤心很伤心。然后我就告诉她,我去看姐姐了,奇怪的是她居然答应了”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我就知道的,母亲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坏,可是,父亲知道了竟然不准我去,他说,我去看她就是在害她,我不明白了,为什么喜欢一个人想要和她在一起,就是在害她呢?我不明白也很气愤,所以我把姐姐送给我的菊花偷偷带上,然后离家出走!我要让父亲看看我的决心,我一定要和姐姐说话弹琴永远在一起!”说完他的脸红了红,故作成熟地撇了我一眼道:“真是的,本少爷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话?”
他倔强的脸庞看在眼里是那么幼稚可笑,但却充满真挚。对于在宫中看多了虚伪的面孔和伪善的真心的我来说。我寂静的心似乎被什么打动了——这个小家伙,说这么多话,一定憋了很久。我不禁笑:“那你岂不是被我抓了?”
“你?”他皱紧了眉头:“你是婢女?!”
我正想告诉他,我即将成为他爹爹正式的妻子了。略微黑暗的米缸里,忽然一片光明:“郡主,好久不见”
我面色不郁:“你真是阴魂不散啊穆鹰,我们不见好久了么?”
横穿韩府的林荫小道上,我擦着冷汗看向身边抱着韩小少爷的穆鹰,他们已俨然情同父子了,穆鹰笑问:“那说好,你说出你的名字,我就说出我的名字。如何?”
小少爷想了一瞬,下定了决心:“成!嗯……我叫韩凌生,和我爹同名,你呢?”
穆鹰笑道:“那好巧,我也与我父亲同名,叫周锦”
小少爷眼睛微眯,偷偷在他耳旁道:“那你身边的那个婢女呢?”
穆鹰看了我一眼:“她呀,叫朱恨纯”
“噗!”小少爷哈哈大笑:“怎么有这么蠢得名字?”
“是啊,我叫她改掉,却总是不听,还认为涵义深刻”说着向我笑了一下。
我淡淡撇他一眼:“别玩了”
“那……”小少爷故意眨了眨眼:“你喜不喜欢她呢?”
“喜欢”
我惊讶地看过去,穆鹰也是静静看着我:“像她那么傻的女人,好不好玩?”
小少爷笑着哼了一声。
我好久才反应过来,小声切了一下。
一路下来,我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宫廷之内,也可以说是宫廷之外。
兰先生,你会不会因为十分思念无比,而偷偷去桃花之下,看一看那位抚琴撷花的璧人呢?
我低下头,踏入了韩府大堂内,望着眼前和蔼可亲的韩家人,忽然想起了和小蛮的承诺。不禁暗自苦笑,逃婚容易,毁婚就免了吧。
兰先生……但愿,你能幸福。
和韩大人一阵嘘寒问暖后,他便和穆鹰聊上了。我只好跟着韩夫人聊她的儿子……
和天下母亲一样,谈及自己的孩子,未曾开言,脸上已是幸福的微笑:“他小时候啊,特别喜欢尿裤子,我一个月就要给他换洗十几床被单“
我憋笑憋不住:“夫人,为什么不用奴仆?”
她笑笑:“那时候他爹还没当上右大夫。虽然家里奴仆不少,但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更何况为自己的孩子多做一点事,总会觉得很幸福”说着她关怀地看着我:“郡主啊,以后你就明白了”
我抖了抖,呵呵一笑。
她接着说道:“凌生这个孩子啊,缺点就是吊儿郎当的,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喜欢什么,而且在外头招惹了许多人。回来了,还不准我们说,比起他哥哥,这小子简直是我们宠大的坏典范”
我笑道:“但是,我看的出来,韩公子是非常爱你们的吧?”
她羞涩笑了笑:“这孩子,什么爱不爱的”
我没有说话,要不然,撇下一心照料的玉色,准从你们的意愿。这样做,是在报答吧?
看着韩夫人青春不在的脸,我恍然怔觉。母亲,也会这样老去吗?可是记忆里的她,只有年轻的样子。
从大堂走出来,穆鹰跟在我的身后。
我回头看他:“朝中事务繁忙,你也很累吧?”
他淡笑:“你在关心我吗?”
我恍然道:“没有,只是很好奇,身为楼兰人的你,是怎么当上撷芳王的”
“你以为,楼兰付出的代价,够你们周朝还吗?”穆鹰走到我面前,眼里又恢复了那一抹冷色:“我说过,我要的是天下”说罢他便要离开。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
他的背影没有停留:“人之常情”
我站在原地,心里却被这句话打乱了原本的镇静。
民族血泪,身上应该肩负的重任与心底承受的屈辱,激发人深藏的力量。在战场上每个人都是失去理智般地眼睛通红,不管自己手上染上的是否是昔日挚友的鲜血,也是踏着他的尸体前进吗?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那么我们要友好之邦干什么?到头来,我还不是要夺取你的首级?
我颓然地蹲下身子,眼角酸涩无比,难道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难道身为郡主最后使用的价值,也只是他们争权夺利的代价?对于他们来说,不管天下是否大乱还是国泰民安,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也是会在这样的背景下,毫无保留地燃烧着这片土地?难道我所不希望一切,必然会发生么?
我抹抹眼角,难道这就是人们必行的人生之道?!
“郡主……”
我抬起头,原来是一个羞怯的小丫环,我以为她是为我引路的,没想到她拉住了我的衣角:“郡主,我家少爷希望您能去看看他”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他被关入房里,已经很难过,您再不去看他的话……”
我点点头:“他在哪里?”
小丫环露出喜色:“厨房!”
我跟在她身后,午后的阳光明媚,她脸上两抹红晕,就像青春少女心情,晕着淡淡粉色。可是见了我,就变白了,完完全全的恐惧。
奇怪,为什么这里的人会这么怕我?
“郡主,到了”
果然是到了,听到眼前破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