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她被钟祁狠狠地摔在地上,看着他暴怒的脸,飞快变换的唇形,可她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都死了,就干净了。”
、第三十五章 意愿
檀婳的小腹痛的像是撕裂一般,鲜血一直不停地从她的口鼻中喷涌而出。
她周身都像是被血泡透了,黏黏腻腻的触感令她觉得恶心。脑海中一直闪现过无数画面,耳边响起嘈杂的喧闹,混着萧子吟清清冷冷的声音,分不清哪个是幻象,哪个是现实。
“二王子,您救救我们娘娘,这是怎么的。。。”云芝慌了神,拼命伸手用绢帕去抹她口鼻中涌出的鲜血,却怎么也抹不净。
钟慕神色沉重,阖宫里最好的太医都聚在床畔,将一张小床围的密不透风。
“陆大人!陆大人!您去给皇上写信!”云芝奋力挤出人群,抓着陆铮,不顾礼仪地大声说:“叫人快马加鞭地送回去。”
陆铮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她:“我这就去。别担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他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周身浸满了鲜血的檀婳,心里却是一团乱麻,自己也不敢确定了。
“别。。。”
陆铮正要抬步匆匆离开,却被这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生生震在原地:“娘娘?”
“别去。。。”
的确是檀婳,她的声音混着血一同流出来,淡淡地,却也格外坚决。
“娘娘。。。”云芝一怔,有些着了慌:“可是您。。。”
陆铮咬了咬牙,生生将脚顿住,竟再也不能往前迈上一步。
“陆铮。。。你过来。。。过来。。。”檀婳强撑着想要扶起身子,手上却一阵乏力,生生栽下去,溅起微小的血花。
钟慕按住她,心神已经大乱:“你快好生躺着,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也不迟。”
檀婳依言躺下,却不肯听钟慕的,将这些话缓缓再说:“陆铮。。。过来。。。”
钟慕无法,只得站起身,让陆铮伏在床前:“娘娘,您说吧。”
“你听好。。。”檀婳的手死死地握住锦被,目光游移在上方的帐幔上,却丝毫没有焦点:“这事儿。。。万万不能同皇上说。。。必得封锁消息。。。严防死守。。。不能给乱臣可乘之机。。。”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又说:“元。。。沐恩。。。你将他带回大胤。。。皇上。。。正是用人。。。的时候。。。”
陆铮心里微微发酸,沉重地颔首:“臣知道了。娘娘安心歇着吧。”
檀婳释然地吐出一口气,带出几丝血沫。血已经渐渐地住了,想来是方才太医的药起了些效用。众人见状,也微微松了口气。
“钟慕。。。”檀婳又叫,叫的很急:“钟慕,钟慕。。。”
钟慕忙上前,替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你说,我听着呢。”
檀婳的声音很浅,很淡,像是一根细线,轻易间便会断了。
“钟祁。。。死了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起这些事儿来了。”钟慕有些恼怒,见她执意要知道,便叹了口气,说:“方才来的消息,已经没救了。”
“真。。。好。。。”檀婳断断续续地说:“那。。。求你。。。在适当的时候。。。一定要出兵大胤。。。助他。。。一臂之力。。。好么。。。”
钟慕伸手阖上她的眼睛,声音有些低沉:“这是你拿命换来的,我如何能说不好?”他用力握了握檀婳的手,她的手指冰冷,一直凉到人心里去:“你且宽心养着,太医都在这儿,他们自然会医好你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自然会欢喜的。”
“好。。。”她拼命想点头,可气力虚脱,终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再没了声息。
“檀婳!”钟慕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触她的鼻息,隐约感到尚且有一线气息未断,正坚决地,勉强地拼命支撑着。他疏地站起身,大声道:“太医!快来!”
数个太医一齐围拢上来,紧急地替她治疗着。来来往往的侍女小厮端着锡盆和烧的滚烫的水进进出出,脚步嚷嚷错杂。
陆铮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色,默默叹息一声。
今晚,只怕又是不眠之夜了。
天下局势仿佛一夕之间变换了。戎夷大王子遇刺身亡,二王子顺势上位,手握戎夷大半兵权。戎夷王虽尚在王位,却已如形同虚设一般。戎夷国事都交由戎夷二王子做主。只是大胤对此尚且毫无反应。竟像是不知此事一般,没人能看出那年少的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番外 陌上花开(钟慕篇)
那一日对他来说,像是人世间最幽深的一场噩梦。
不是没有见过铺天盖地的鲜血,不是没有见过亲朋好友在他眼前死掉。可他却在她满身的鲜血中感到了最令人心寒的恐惧。
她的身子很是纤弱,几乎是飘在床上,瑟瑟地抖着。每每吐出一口鲜血,就被抽走一分生命。
可他却无比确信,她从头到尾,一直都挂着浅淡的微笑。鲜血在她的唇上显得格外嫣红,像是镀上了一层艳丽的胭脂,也将她的脸色照的无比惨白。
他至今都无法忘记,她当时说“真好”时,浑身血腥味的微笑模样。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让他这样经历惯了沙场的人都不禁瑟缩。
陆铮当时就倚坐在门框上,手中握着一直未曾搁下的剑,抬头静默地仰望夜空。像是周遭的一切都同他无关一般。
他心中冷笑,果然是那个皇上带出来的臣子,同他一样的冷面冷心。
当他走近了,却隐隐听到陆铮低低地絮语:“原来,她也是可以为他不顾一切的。”
他的心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恍惚间,又是那个一袭白衣的文弱少年,凤眸微眯,一笑倾城。他分明同自己素不相识,却在救下他后,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对他郑重地颔首道:“多谢。”
他诧异:“分明是你救了我,却又为何道谢?”
那少年微笑道:“为你护她周全。”
他听此人这样说,便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得这个少年虽弱冠年纪,周身却有着寻常人等绝对无法企及的高贵气度。言谈间自有着上位者的风雅和气魄。
他了然地颔首,却偏偏要追问:“敢问公子是谁?”
少年的回答很是巧妙,他不说其他,只是淡笑道:“内人给王子添了不少麻烦,难为王子不计较。往后一段日子,还请王子多多照拂。”
少年的目光飘然落在远处的山涧中,幽幽地说:“她太过心软,难免受人欺骗利用。”
他便再没说什么。只是如今想来,那个市井传言的无坚不摧的少年,始终在心里存了一处最柔软的场所。不过是所有人都不曾知晓罢了。
“王爷!”房内的太医急匆匆地飞奔出来,双目赤红,语不成句:“那夫人。。。那夫人只怕是熬不住了!”
他心里狠狠的一惊,忙跑到屋里去。云芝一直是冷静的丫头,此时也已经伏跪在床前哭的不成样子。
檀婳躺在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里,衣裙已经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他心里一紧,几步上前,伏在床畔,想听听她的呼吸声。
只可惜,她已经像是一块破败的棉絮,颓然地倒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瞧着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檀婳!”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是从没有过的恐惧,正像一只巨大的嘴,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他上前紧紧握着檀婳冰冷的,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低声道:“檀婳,你别死,你别死。”
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护你平安周全。
你知道么?
还有人在等你。
陆铮的剑忽然出鞘,在摇曳烛光中泛着一层锐利的青光。
“臣已答应了皇上。这一路,宁肯任务不成,也要护得娘娘周全。”他对着檀婳苍白的脸颊喃喃道,“暗卫所言,便是应下了军令状。娘娘,您死,臣亡。”
檀婳的手忽然紧紧地握了他一下,而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喘息着。
“殿下,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正心烦意乱,而偏偏却有这样不分场合的人在此时多费唇舌。他扬眉便要斥责,但见跪在自己面前的老太医,须发尽白,年事已高。那斥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讲吧。”
“请殿下。。。放过这位夫人吧。”
这一句话的重量或许他自己也没想过,竟如千钧般沉重,死死地压在他心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此话怎讲?”
“殿下难道不曾想过?便是大王子那样的体质,饮此毒酒也是即刻毙命。而这位夫人不过是个弱女子,又早于大王子服毒,是早该死的人了。”那老太医跪在他面前,神色沉痛:“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念,竟然强逼着她撑到如今,还不肯断最后一口气。。。”
“夫人心中的执念太深,也太苦了啊。。。”
他的手倏尔变得冰凉。
究竟是怎样的执念,逼得她稳妥地将一切都安置妥当,还强自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还记得她方才的目光,分明带着眷恋和不甘地,叮嘱他出兵助萧子吟一臂之力,叮嘱陆铮将元沐恩送回大胤见萧子吟。。。
她一丝一毫,都没为自己考虑过。
“怎么办。。。怎么办。。。”云芝捂住脸,缓缓地滑落在床边的地上,双肩抖动:“怎么办。。。”
“王爷!王爷!”一个侍卫飞奔而至,跪地道:“胤京来信!”
檀婳暗淡的目光忽然极快地闪过一道明亮的光。
“云芝。”他叫了一声,毕竟是胤京的信件,以他的身份也不便多看。
云芝周身瘫软着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愕然地睁大了双瞳,飞扑到檀婳床前,难掩激动:“娘娘!是皇上!是皇上来的亲笔信!”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既是狂喜,又掺杂着淡淡的酸涩。他伸手握了握檀婳的手,将她涣散的神志聚起:“是他来的信。你好好听着。”
陆铮抽剑回鞘,急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云芝伏在床前,一字一顿地,轻声道:“婳儿,陌上花开。”
只这六个字,便是全部了。
只是。。。他看着檀婳原本已经黯淡死寂的双眸,那里一点一点地,像是被火把重新点亮了。他想,这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即便他不是胤人,不似他们那般饱读诗书,却也深深懂得这句话的意义。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那个清冷的帝王,白衣的少年,宁肯弃绝帝王之尊为她道谢,只为他微不足道的关怀。
他在等她回去。
檀婳的眼角,蓦地滚下一滴泪珠。
陆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抢身上前,将檀婳腰间的一把匕首搁到檀婳手中:“娘娘,您会没事的。”
檀婳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握住那把匕首,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
太医们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又是一片嘈杂。
他站起身,遥遥地望着已近三更的夜色,浓的像是一团墨迹。
他扯起唇角,在这一片喧嚣中微微地笑了。
这样,就好了。
、第三十六章 离开
草场空旷,微风轻拂,独孤的旷野中独独矗立着一座不大的石碑。
那是一座无字碑。
在一片空阔无际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凄凉。像是在昭示着墓碑的主人从生,到死,都是孤独的。
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跪在墓碑前,颤抖着伸出手去,抚着平滑的墓碑,低声唤道:“娘亲。婳儿看你来了。”
檀婳的身子很是单薄,脆弱地像是新生的青竹,微微一折便会断成无数截一般。在风中微微地颤抖着。
“你当心身子。”钟慕无奈地将临走前云芝硬塞到他手中的披风给檀婳披上:“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好生珍惜吧。”
“钟慕。”
“怎么?”他诧异。
檀婳慢慢地拂过石碑,轻声道:“你是如何知道她是我生母的?”
钟慕微微一怔,张了张口,却终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了顿,才微笑道:“这世上若是我想知道,可没有不能知道的事儿。”
檀婳轻笑出声来:“如你所说,这世上的任何地方你都如履平地,这世上的任何消息你都尽在掌握。那你可当真是神一样的人物了。”
钟慕局促地笑笑,将目光投到石碑上:“施定娘娘若是知道你来看她,必定很高兴。”
他叫她施定娘娘,这个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却象征着她在这异国他乡的短短时间内所享受到的旁人没有的无上尊荣,也承载着旁人不会轻易触及的悲惨命运。
或许可以这么说,事有两面,无怨天人。
“施定娘娘是个很和善的人。她嫁来此处的时候是很不适应的。宫里的其余妃嫔你是知道的,就是你见到的那些戎夷女子的模样。”钟慕耸了耸肩,苦笑道:“大大咧咧,出手却心狠手辣。同你们大胤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施定娘娘是个极特别的存在。说真的,在见到她之前,我可从没想过世上还有旁的女子能有这样的风华和样貌。后来我听人说,她是大胤第一美人,便觉得这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我知道施定娘娘在胤朝是有夫婿的,甚至有一个女儿。可后来我问父王时,他只是不耐烦地告诉我,是施定娘娘的夫婿准允将她嫁来戎夷的。既然如此,我们外人自然也说不得什么。”
钟慕静默片刻,垂眸看着伏跪在墓碑前的檀婳,轻声道:“檀婳,我是很早就知道你了。”
“施定娘娘在宫中受那些妃嫔的排挤,可我每每进宫时,却能在御花园中找到她,同她聊上一两句。她是温柔端方的女子,我很是崇敬她。”钟慕的眸色不易察觉地暗了暗:“她同我提及过你,她说,你是善良纯真的孩子,将来必定胜她千倍百倍。只求你。。。切莫同她走上同样的路。卷入不该卷入的纷争,爱上不该爱的人。”
檀婳的手微微一抖,可神色却是平静如常的。
“可后来。。。”钟慕地眸子一紧,语音淡淡:“娘娘以通奸罪被处决。虽是如此。。。却至今无人知晓那男子是谁,或许只不过是莫须有的罪过罢了。毕竟,在后宫这样的地方,有些罪的确是不需要罪名的。”
天空忽然飘下一两片雪花,紧接着,更多的更大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洒下来,这是一场盛大的飞雪,将草原,将世间染成洁白,或许不过是为了祭奠。
“我将施定娘娘的骨灰放在一个檀木盒子里,埋在这里。”钟慕遥遥地望着远处渐渐变白的山峦,矗立良久:“未免遭人口舌,是以只立无字碑。抱歉。”
“多谢。”檀婳颔首,望着墓碑出神:“钟慕,我想带娘亲回大胤去。”
钟慕神色复杂,眸光变换,过了片刻,才缓声道:“好,施定娘娘是该回到自己的故国去了。她从前,也是这样希望的。”
钟慕走到较高的山坡上,静立良久,看着远处苍茫的山峦。这样空阔的原野上是极容易铺上白雪的。那广袤的一片已经染上了寂静的白色。
他站定身子,转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