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吟失笑道:“丫头,你当真以为镇南王不过就是个草莽匹夫?那他是如何坐稳这外姓王的位子的?”
“是了。”檀婳转念一想,便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萧子吟这样的人,若无全然把握是断断不会出手的,他此刻既然还留在这里,想来也是有了完全的心理准备。她挑眉看着萧子吟:“皇上是觉得镇南王可信?”
萧子吟笑道:“此言差矣。”见檀婳一脸诧异,皱眉看他,他便又微笑道:“我并非是信他,不过是信你这能说会道的口才。你既然拿到虎符,镇南王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对我如何。”
檀婳听他明褒暗贬的一番话,却也不恼,只是微笑道:“那皇上可得好好赏臣妾,若是没有臣妾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如何配做皇上的皇后?”
她却是把萧子吟昔日不屑的口气此时搬来,却也惟妙惟肖。萧子吟微扬唇角,苦笑道:“你倒记仇。”
檀婳眨眨眼,佯装不解:“记仇?哪来的仇可记?”不等萧子吟再说什么,她便拍手道:“无论如何,可不要让镇南王等急了。”
萧子吟一噎,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檀婳转过脸,对萧子吟一笑,戏谑地道:“怎么?皇上是要留下来看臣妾更衣?”
萧子吟微微苦笑,道:“罢了罢了,凭你的牙尖嘴利,这世上恐是还没人能与你一比。”他站起身,眸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那件衣服上垂的玉佩上,微笑道:“外头备好轿了,可别迟了。”
说完,便轻轻走出去,云芝请了安,替他将房门掩上了。
檀婳只觉得他神色有异,或许旁人瞧不出来,但她好歹在他身边举步维艰地走了这么久了,也多少能瞧出来他每一个神色的用意。此时心里纳闷,却也撂开不管了。
云芝替檀婳换了一身衣服,才推开门,才发现陆铮萧子吟早已命人将软轿停在楼下小院中。抬头瞧瞧已经升得老高的太阳,她反而还有些诧异自己往常分明是极易醒的性子,昨儿个却睡得这样安稳。
萧子吟的目光落在檀婳腰间的匕首上,微微一怔,旋即绽开了一个极浅淡的笑:“用着顺手么?”
檀婳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一瞬间就想到了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儿,忍不住微微作呕。半晌,她抬起头有些无力地冲萧子吟笑笑:“若是用来杀人的话,那可真是不太顺手。”
她冲萧子吟勉强笑了笑,抬脚就要爬上马车。
“别怕。”
她忽然听到身后那个清泠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柔,一下子戳进她心里去。
她顿了顿,终于笑了一下,轻声道:“会习惯的。”
檀婳再来这个镇南王府不过是一夕之间,只是心情却已经是大大的不同了。昨天来,她只觉得生死未卜。而今天再来,却是被轿子规规矩矩地抬进去的。而且,或许是因为有萧子吟这样阴险狡诈的人在身边,她反而觉得安心些。
轿子甫一停在门口,便见镇南王竟然是亲自出来迎接。未及他们二人下轿,便拜道:“臣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
萧子吟先檀婳一步下车,垂眸看了镇南王一眼,将手递给檀婳,微笑道:“婳儿,下来吧。”
檀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震得浑身一个激灵,再见他眉目澄澈,却并不坦荡,便知这不过是他在镇南王面前所做的戏,于是也犹犹豫豫地将手搭在他手中,冲他笑了一下。
这边才扶了檀婳,那边萧子吟便又伸手亲自扶起镇南王,笑道:“外公怎的如此多礼。要我说,在宫外可没有君臣之礼,唯有亲戚缘分。”
莫说是檀婳,便是镇南王也被萧子吟这声“外公”叫的震在当场。即便是普通人家,大胤除了入赘的相公,一概是不以女方的亲戚辈分论处的。可萧子吟身为帝王,非但随着檀婳叫外公,甚至还免了这君臣之礼,着实是给了大大的颜面。
“臣。。。不敢。”萧子吟越是这样客气,镇南王却反倒越是心下不安,倒不是说他有些懊悔昨儿个把虎符交出去了,只是如今他手上无兵,变成了案板上的一块肉,到底心里不能踏实了。
檀婳瞥了一眼萧子吟的神色,恍然笑道:“外公快快起来吧。您是婳儿的外公,可不就也是萧郎的外公么?怎么就不敢了呢?”她话锋一转,佯装生气道:“外公若是不应,可就是拿婳儿当外人了。”
镇南王看着檀婳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笑眯眯的,便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些,谢了恩站起身来,躬身退到一侧去,沉声道:“皇上请,娘娘请。”
萧子吟转过脸看着檀婳,挑眉笑着,轻声道:“难为你懂了。”
檀婳微微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地道;“别人不懂,臣妾可不敢不懂。所以。。。”她斜睨着萧子吟的眼睛,眯起眼睛道:“皇上的心思,或许臣妾还能猜出个一两分来。”
她的语意分明是在方才萧子吟的神色上,只是萧子吟却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檀婳叹了口气,自己虽能猜出个一两分来,可萧子吟却偏偏能将自己的心思瞧出个十足十。这人,可当真是太过狡诈了。
“走吧。”萧子吟伸手牵过她。檀婳眼角闪过他的侧颜,依旧是莫名的心安。
、第二十六章 真正目的
“皇上,娘娘,请上座。”
镇南王府的排场可绝非一般大,但看那进进出出的侍女,便可以看出镇南王对此次宴会的重视绝对是非同一般。
“外公何必多礼,快坐吧。”檀婳瞥了萧子吟一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微笑道:“萧郎可是一早便说了视外公为自己亲人,外公若是再这般推辞,岂不是太见外了?”
这一番话说的让镇南王当真是避无可避。若是推辞,便是抗旨不尊。可若是不推辞,便是大不敬,他看了檀婳一眼,见她笑意盈盈的,便料到这丫头当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了。莫说自己这个外公,便是她的生身父亲只怕也要被她摆上一道。
他心里反复纠葛好久,终于叹了口气,道:“臣知道了。”便先坐了下来。
萧子吟微微一笑,牵着檀婳在上首的位置上做了。的确,推辞是推辞,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可若当真让镇南王这个所谓的“长辈”坐在上首,只怕不仅是不合规矩便是王府里的人也该大吃一惊了。
菜已经陆陆续续地上齐了,那些极貌美稚嫩的侍女便都退到两侧去,留主人们在位置上坐着交谈。毕竟是王府,难怪这些孩子们训练有素。
酒过三巡,镇南王已经有些微醺,而萧子吟却一如既往的清醒冷静。
“皇上此番来是为了。。。”镇南王虽然多喝了几杯,却还维持着起码的理智。
萧子吟笑着看了一眼檀婳,微笑道:“妻子离宫多日,心里挂念的紧,此番是来接她回去的。”
檀婳听得心里发毛,这人当真是太阴险了些,或许是怕虎符搁在她手里不安心,又或许是因为对她还有些疑心,怕她同戎夷勾结。如今听他在这里颠倒黑白,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却是一清二楚。
“皇上同娘娘当真是伉俪情深。。。”镇南王难得地笑了一下,伸手亲自替自己斟了酒,低声重复道:“伉俪情深。。。”
“外公的消息倒也灵通。”萧子吟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昨儿个刚到南疆境内,外公便得了消息,外人传言,南疆的消息网牢不可破,看来果真如此。”
镇南王的手微微一顿,声音平静道:“都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皇上不必当真。”
“唔。。。”萧子吟略略扫了一眼镇南王的神色,淡笑道:“虽是谣言,却也未必空穴来风。外公多年来从未打过败仗,只凭这一众军队只怕尚且不够。但若是敌方消息尽在掌握,又当如何?”他挑眉一笑,双眸微眯,定定地看着镇南王。
檀婳方才恍然大悟,她只道萧子吟是要她陪他做戏,让镇南王看在她的面子上继续协助朝廷。可她却偏偏不知道镇南王的消息乃是天下间最灵通的。若是有了这消息网的力量。。。那结局,她是不能去想的。或许说她根本就没有想那么远的力气。
难怪,难怪镇南王这样痛快地交出了自己的兵权,有了兵权固然重要,可若是镇南王将兵权给了萧子吟,却将那情报的力量给了檀城,孰胜孰负却又是一个难下定论的事儿了。
这样说来,萧子吟会亲自来南疆只怕也是因为这个,他知道凭如今的檀婳是绝然做不到这样缜密细致的,而他却对那消息网势在必得。而郑宽,丰都,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中了。可他还是放任她同他们敌对,放任她亲手杀人,放任她面对那些生离死别。
他就是不想让她心软了,因为他不屑,也不愿。
檀婳微微苦笑一下,她竟还对他来时的深情信了半分,如今看来,根本便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了。她也不知道该去怪谁,或许她谁也不怪。她只是很感谢萧子吟用这样的方式明确地告诉她,他是一个彻头彻尾冷酷到底的人,他也是个骗子,值得人相信的骗子。
镇南王神色平静地自斟自饮,道:“皇上不必多虑。臣如今留着那个,不过是为了求个自保罢了。皇上也知道,南疆毗邻戎夷,那些蛮子的心思不好猜,臣不得不留着这个。臣手中已无兵权,皇上又怕什么呢?”
萧子吟微微眯着眼睛,檀婳知道,每当他露出这样似笑非笑的神色的时候,就是极度危险的时候了。只见萧子吟淡笑道:“外公有所不知,并非朕怕,不过是朕不能不疑。”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啜了一口,轻声道:“这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滋味儿,可是不好受啊。”
他已然换了称呼,檀婳想,他这是已经在用身份压他了。而镇南王是老臣了,只怕先皇都要给三分敬意,如今却被这样一个小皇帝用身份牢牢压制着,只怕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镇南王神色一黯,重重地将杯子搁在桌子上,冷笑道:“臣好歹侍奉过先皇,先皇尚且不会这样待臣,皇上又是什么意思?”
萧子吟微微一笑,极其自然地道:“朕自认不及先皇宅心仁厚,宽以待人。辜负了王爷的期望,倒是朕的不该了。”
檀婳终于忍不住道:“外公,既然皇上如今人在这里,不妨让婳儿说一句。”
镇南王看了檀婳一眼,沉默不语,算作默认。萧子吟也不阻拦,只是含笑瞧她。
“外公若当真担忧在此的话。。。”檀婳沉吟片刻,微笑道:“若戎夷是我大胤附属国,这事儿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解决了。除非。。。”她笑吟吟地看着镇南王,轻声道:“外公还存了别的心思不成?”
镇南王的神色和缓了些,声音低沉道:“臣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还能存什么心思?”
“我记得外公说,是想要保林氏一脉吧?”檀婳笑道,转向萧子吟:“皇上,既然如此,咱们不妨也拿些诚意出来。要臣妾说。。。”她顿了顿,接到萧子吟微微含笑的眼神,又道:“不如替外公修祠堂?外公也算是驰骋沙场的老将了,又是大胤的唯一一个外姓王,替他修个祠堂也不为过吧?”
萧子吟微微颔首,笑道:“既然外公有此心愿,婳儿也这么说了,朕只怕没有推辞的理由。”
镇南王看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一口气提上来半天,最后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模样小巧的印章,轻轻搁在萧子吟面前,有些疲惫地道:“要拿就拿走吧。如今兵权不在臣手上,依皇上的心思,只怕早就在外头布置好了吧?”他颇为无奈地道:“与其到时候撕破脸面,倒不如臣自己交出去,还能保林氏一脉,何乐而不为?”
萧子吟伸手拿过那印章,淡笑道:“既然如此,便多谢王爷割爱了。”
、第二十七章 约定
“皇上这下子满意了?”才一进屋,檀婳的神色就是一黯,抬眼看着萧子吟,淡声道:“这样戏弄臣妾有意思么?”
萧子吟的神色微微一敛,转瞬微笑道:“你猜出来了,倒也算聪明。”
“皇上是早就知道臣妾是无法胜任这次南疆出巡的吧。”檀婳抿了抿唇,一下子坐在凳子上,看着他。方才她在马车上一言不发,此刻却想将她所有的猜测都告诉他,若她以前的模样,她便会狠狠地骂他一顿。可现在呢?她连骂他的想法都没有了。或许是她被他的反复无常戏弄了太多次,都可悲地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萧子吟笑了笑,道:“你从未涉及朝堂之事,镇南王也了解不深,你若是知道的话。。。”
“臣妾若是知道,便成了檀城的细作。。。”檀婳慢慢地说着,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可那眼睛却蓦地睁大了,震惊不已:“你想试我?!”
萧子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看她睁得大大的眼睛,淡淡笑着轻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眯着眼睛轻声笑道:“婳儿,恭喜。朕想着,往后是不必再疑你了。”
“你。。。”檀婳语音微颤,浑身一震,急急地避开了他的手:“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被人怀疑,被人这样用命为赌注试来试去究竟是什么感受么?!”
萧子吟手顿在空中一颤,笑意敛去半分,只是定定地看着檀婳。
“你明知道我怕的要死!”那些画面像是分段一般直直地涌上来,可那些人,都是她亲手了结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又深深地替他们不值,是她被萧子吟算计了,而他们,又被她算计了。檀婳死死地盯着萧子吟的眼神,那里面只有闪烁微动的情绪,可她的眼里却满是惊恐:“郑麟那孩子。。。郑麟那孩子本不必死的。。。”
“檀婳!”萧子吟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他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像是有什么面具被剥落下来,终于没了永远波澜不惊的情绪。他一手狠狠擎住檀婳的手腕,厉声道:“你以为我愿意么?!你知道从七岁开始,每夜睡觉时都在枕下放一把匕首的滋味儿么?!你知道每夜每夜翻来覆去夜不能寐的滋味儿么?!你知道每日每夜都在疑心这个疑心那个,怕到极致,身边却连一个倾诉的人都没有的滋味儿么?!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么?!你不要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我已经看得够多了!先皇后就是这样一副日日仁慈的模样,最后还不是任妃嫔踩在她头上,连我母妃的死都不敢说出半句话?!”
“你。。。”檀婳是头一回见到他这副近乎歇斯底里的模样,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萧子吟捉住肩膀,狠狠地力道几乎要捏碎她脆弱的骨头。
“够了檀婳!你想懦弱到什么时候?!”萧子吟原本白皙的肤色上泛起一层愠怒的红晕:“难道有人天生便是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