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芝便点点头,不再说话。
客栈在南疆城中算是最为精致的一家,竹楼,吊灯,挂顶小缸,皆是京城中没有的边疆风情。客栈中女子皆是眼窝深深,肤色也不及中原白皙,却无损于她们的惊艳美丽。
檀婳也不多留,只是吩咐了云芝几句,便将剩下的都交由云芝打理。这一路上来,她愈发对云芝刮目相看。她虽年幼,却极谙于人情世故,做事也稳妥谨慎,比起小蝶的时而莽撞,反倒是云芝更令人放心些。
陆铮早被萧子吟叮嘱过要时刻保檀婳周全,必定不会让檀婳独自一人去镇南王府。虽说镇南王是檀婳的亲外公,但毕竟世事难料。就算不带太多人,也好歹得贴身保护着。
镇南王府在长街尽头,可见陆铮选客栈时也算是费了一番心思。故而不必策马乘车,不过多走几步,便足以走到镇南王府前,少了舟车劳顿。
夜色正好,不算三更的浓重,也没有傍晚的轻浮。算是浓淡相宜的美景了。
檀婳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叹了口气:“真好。难得有这样好的月亮了。”
陆铮仰起头来,见月色确实朦胧间亦透着几分明亮,的确是京城里没见过的。便点点头:“是啊,京城里可没这样好的月色。”
两人一时间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或许是两人各揣心思,一个是提防着对方,毕竟是皇上安在她身边的,就算她想顾念着小时候的情谊相信他,却也不能够了。而另一个,却是知道对方的心思,反而更加尴尬起来。
“陆铮?”两人走了一会儿,还是檀婳先开了口。
“恩?”
“你为何要追随萧子吟?”檀婳是早就想问了,只是如今气氛也好,难得的安稳放松,她想着便是问一问,也并不打紧。
陆铮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地说:“娘娘,直呼皇上名讳是大不敬的。”
檀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左右就你我两人,你不说,我不说,旁人再不会知道的。”她咬定这个问题不松口:“陆铮,你为什么要追随他?”
陆铮无奈,只得作答:“或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娘娘,您或许是不知道的,只是在我眼中,配得上做皇帝的,也就只他一人了。”
檀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淡然地微笑着:“我是不清楚。只是我想,约莫也就是这样吧。史上的多情帝王往往不配为帝,可反而最是心冷的人,却可以成为千古明君。若从这点来说,他的确是配做江山之主。”
陆铮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叹息道:“娘娘,你对皇上的偏见太深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对于臣子来说,必定是得有德行的君王才能令人信服。另一方面。。。”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转头瞥见檀婳亮晶晶的眸子,又道:“娘娘,所有的人,都是追随强者的。或许是为了寻求庇护,或许是别的。可但凡我们追随他,便是因为我们打从心眼里信他,敬他。”
檀婳微微吃了一惊,心底细细回想起萧子吟的模样来,只觉得他那些个缜密心机,在自己眼里瞧来都是诡计阴谋。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娘娘。”陆铮也不勉强,只是站定身子,仰头看着一个气势恢宏的府邸:“到了。”
檀婳微微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几个大字——镇南王府。
、第十九章 镇南王
王府坐落在长街街角,四周守卫森严。侍卫佩刀带戟在王府门口笔挺地站成两排,神色端严肃穆。
檀婳才到门口,便被为首的两个侍卫拦下:“站住!王府重地,也是你等闲人想进就进的?!”
“唔。。。”檀婳顿住脚步,微笑地看着两人:“那既然如此,还烦请两位派人进去通报一声。”
其中一人发出了一声嗤之以鼻地轻笑,将刀收回腰间:“这可是王府。若是这个无名小卒也要见下,那个无名小卒也要见下,这成何体统了?”他打量了檀婳一眼,见她身后除了陆铮未有随从,便料定了这绝非是个有地位的人。
胤人讲求排场,每逢达官贵人出行,那都是前呼后拥的,不说是八抬大轿,起码也得跟着数十个小厮丫鬟,这样才能彰显自个儿的身份和地位。如今,檀婳却偏生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一路上没有引起旁人注意的缘由。
“那是不肯通报了?”檀婳的神色未变,只是语气已然微微加重。
那人却偏偏不识好歹,嗤笑一声道:“姑娘,我劝你还是快走吧。若是当真惊扰了王爷,可就不是这样轻易的事儿了。”
话音方落,陆铮已然抽剑,一个闪身上前,将那个侍卫牢牢制住。
“你。。。”那侍卫先是一惊,下意识地一个挣扎,陆铮的剑却已然抵在他的脖颈上,颈间冰凉的触感令他不敢再动:“你们要做什么?!”
剩下的侍卫们见状,挨个儿围拢上来,将檀婳和陆铮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快,快去禀报王爷。”
檀婳唇角微扬,冲陆铮眨眨眼睛。
过了一会儿,方才去通报的那个侍卫匆匆跑过来,躬身冲檀婳低声道:“王爷请两位入府。”
檀婳方才淡淡地笑了笑,轻声道:“陆铮,把剑收了吧。”
“还请两位缴械拜见王爷。”那侍卫见陆铮将剑抽回去,才定下心神,大着胆子补充道:“王府毕竟不同于别处,烦请见谅。”
陆铮闻言皱眉,像是有些不耐,转头挑眉看着檀婳。檀婳抿了抿唇,将腰间的匕首解下来,在手上攥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匕首递给那个侍卫。
“姑娘放心,这匕首就搁在奴才这儿,等您出府的时候一定毫发无损地归还给您。”那侍卫瞧出了檀婳的情绪,伸手接过匕首,还不忘宽慰两句。
陆铮皱眉,将剑递给那侍卫,低声道:“走吧,夫人。”
他在旁人跟前总是称呼她夫人的。檀婳也不得不谨慎些,以免暴露身份。
府门内一个青袍小厮早已恭候多时了,此刻忙让出一条路来,躬身道:“姑娘请,公子请。”
镇南王虽然在南疆驻守多年,只是他心里总免不了想念家乡。镇南王林忠全出身江南,所以府中便建成江南小桥流水的模样,府中每隔几步便是江南的亭台楼阁,灰瓦白墙,假山怪石林立,草木葱郁,隐隐可以听见潺潺的溪水之声。
“原来娘亲从前都住在这样的地方。”檀婳环顾四周,那些婉约的景色也着实对了她的胃口。难怪娘亲同京城的女子是不同的,京城女子总是有着飞扬跋扈的傲气,而娘亲的柔婉却又带着贵气则是她们永远比不得的。
小厮带着他们穿过雕花的回廊,两壁是飞天侍女,翩然起舞的模样。最后,小厮将他们引到正厅,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镇南王不愧是三朝元老,作为大胤唯一的一位异姓王,他的居所也是贵气毕现,华美非常。不说那正上方的红木太师椅,便是周围的金丝屏风,花架上摆的鎏金香炉,甚至是屋子里弥漫氤氲的莲花香气,都昭示着屋主人的高贵气质。
“你们要见本王?”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声音浑厚,却掩盖不住老迈的事实。
檀婳听了,心里微微一颤。仔细想想,却又释然了。是了,自己已经嫁做人妇,而自己的外公,又如何能不老呢?
“是。”檀婳点点头,平静地道:“事出有因,檀婳实乃不得已而为之。王爷勿怪。”
“你说你姓。。。”镇南王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打断她的话:“檀?你姓檀?”
檀婳心下了然,只怕他也是记起她的娘亲了。同他有关系的,可不就只有那个十数年前嫁到檀府的独生女儿了么。
“是。”檀婳笑了笑,一字一顿地道:“昭敏郡主,便是我生母。”
话音刚落,屏风忽然被拉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慢慢地走到檀婳面前,细细打量着她。他相貌已然苍老,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英气却是分毫未减。便是陆铮,只怕也不及他年轻时的光景了。
镇南王打量了檀婳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是了,是了。你的眉目间,分明有她的影子。”
“我虽不及娘亲的风韵,但好在相貌也同娘亲有着五分相似。”檀婳自嘲般地笑了笑:“否则,只怕今儿个见了王爷,还要被误认为是贪图富贵的女子了。”
镇南王毕竟是镇南王,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的确思念自己的女儿,可面对这从没见过的外孙女,亲切感有之,可若两人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却也是绝不可能的。
片刻激动欣喜过后,镇南王脚步稳健地走到那张红木太师椅上坐下,眸色沉沉地看着檀婳和陆铮,沉声问道:“你不在皇宫里待着好好做你的皇后,跑来本王这儿做什么?”
檀婳便知道镇南王对她做了皇后这事儿始终有所介怀,便微笑道:“婳儿可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外公,如今得了机会,来外公这儿尽尽孝心也是应当的。”
镇南王的目光定在陆铮身上,过了一会儿,冷笑一声,道:“你这丫头岁数不大,心眼儿倒不少。”不等他们接话,镇南王便冷声道:“这小子,是跟在皇上身边的那个?”
陆铮抱拳,微微颔首道:“正是陆铮。”
“丫头。”镇南王的目光冷下来,严厉地看着檀婳:“你说你是你昭敏郡主的女儿,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又是在做什么?”
、第二十章 劝说
“丫头。”镇南王的目光冷下来,严厉地看着檀婳:“你说你是你昭敏郡主的女儿,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又是在做什么?”
檀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故意道:“婳儿在替娘亲报仇。”
“报仇?!”镇南王怒极反笑,声如洪钟,震耳欲聋:“报仇就是规规矩矩地做你的皇后?!在自己的杀母仇人榻边欢欢喜喜地承欢?!”
檀婳自然是知道他的恼怒,看来檀城这步棋着实走的漂亮,不仅瞒过了镇南王,更让他对萧子吟恨之入骨。她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起来,若是她劝不动镇南王,若是镇南王信了檀城的诡计,那檀城不仅得了镇南王的兵力,甚至还能得到与南疆相邻的戎夷的兵力。
可当下,却不容她想这样多。她定了定神,微笑道:“便是要报仇才该如此。”镇南王的脸色已然难看之极,见檀婳神色平静,言语安稳,却又隐隐察觉此事只怕不是他所想的那般,便冷哼一声,自己啜了一口茶,搁下茶杯,冷冷地看着檀婳。
“外公不妨先想想,若是娘亲死了,对皇上究竟有什么益处?”檀婳见他肯安安稳稳地静下情绪听她说话,又道:“而若是以娘亲的命,去讨戎夷王的欢心,目的又该是什么?”
镇南王冷哼一声,道:“你是想说,想同戎夷结盟?若是皇上将你娘送去了,以求得戎夷兵权,倒也不算有所违背。”
檀婳心中暗喜,只要镇南王还承认自己是他的外孙女,娘亲这张牌便足以打的顺畅。
“外公当真不愧是三朝元老,婳儿不过才点了几句,外公便这样料事如神了。”檀婳先是恭维镇南王一番,又道:“那既然如此,婳儿又何必来求外公呢?实不相瞒,外公手中的兵权的确是婳儿此行的目的所在,只是,外公可该清楚,婳儿途经丰都,才发现丰都已被檀城布兵,时刻准备进攻京都。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檀城的目的?”
不待镇南王说话,檀婳便又道:“外公,你是被娘亲的死冲昏了头脑还是怎的?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若不是有些小人使些阴谋诡计来谋夺江山,又何必用得着连娘亲这样的已婚女子也送到关外去?这若当真是皇上做的,那他便不是保江山,而是失江山了。”
“哦?”镇南王来了兴致,皱眉看她:“此话怎讲?”
檀婳见他心神安定,不觉也略略放心,有理有据地冷静道:“外公想想看,送已婚女子去关外,于大胤礼法是大大的相悖,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做出这样有违体制的事儿?所谓上行下效,皇上若当真开了这个先河,那么从今往后有违体制礼法的事儿,便是任何人也难再说出半分。国家岂不是乱了套?”
镇南王思忖片刻,自觉有理,便微微颔首,示意檀婳接着说下去。
檀婳定了定神,微笑道:“以上,为一。这二来,便是以女流之辈保天下,若是传出去,必定会令天下人耻笑。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深深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常理,如何会做这等自掘坟墓的事儿?再者说,天下仁人志士以善心自居,此举难免令皇上民心大失,即便他得了兵权,也最终不能稳坐龙庭。皇上睿智,岂会连这等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她这话却是暗指镇南王的糊涂了,这样简单的道理,皇上懂得,甚至她这样一介女流也懂得,却偏偏镇南王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不懂得,这说出去,岂不是令人笑掉大牙?
镇南王神色一顿,显得略略有些尴尬。可毕竟说这话的人于理是上位者,母仪天下的皇后,于情也是他有着亲密血缘的外孙女,一口一个“外公”叫的亲热,他便也只能当这不过是一个小女儿家的玩笑,过了便罢。
“话虽如此。。。”镇南王抿了一口茶,慢慢地说:“话虽如此,可丫头,你该知道,你娘亲已经去了两年了,没人可以判定你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便是你说的句句在理,本王却也实难信服。再者说。。。你娘亲是本王的独生女不假,可本王却也要顾忌这整个林家,不能单单为了一己私利,便弃林家于不顾。自然,是哪方对本王更有利,本王便择哪方为先。”
檀婳的心里不免“咯噔”一下,确实,她忽略了这件事。镇南王不仅是自己的外公,也是整个林家的族长。他的顾忌,远比自己原本所想的要多得多。
“外公。。。”檀婳勉强笑着,道:“外公此话听在婳儿耳中,便算作是已经承认了,檀城曾经找过您,对也不对?”
镇南王颔首:“你是极聪明的丫头,皇上找了你来,也算是他慧眼识珠。既然如此,本王也没必要在你眼前做戏,总归你也自会分辨是真是假,不是么?”
“可。。。”檀婳一言尚未说完,便听得门外一阵“叩叩”地敲门声。
镇南王皱眉,扬声道:“本王不是说了不得打扰么?!”
“王爷,是檀丞相那儿来的人,说是有事要同王爷相商,奴才们不敢怠慢,才不得不来通传。”
檀婳和陆铮皆是一惊,互相对看一眼。檀婳的心“砰砰”地跳着,若是此时。。。若是此时被檀城的人发现自己在此。。。只怕。。。她紧紧的咬着唇,惊惶地看着陆铮,只怕她尚且没回京城,便会被檀城派人在这边陲之地杀了!
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