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营帐里呆到第五天，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兵士们又坚决不让我出去，急得我在营帐里直打转。
正在此时，忽然有传令兵进来，交给我一封信，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走掉了。
我将信封展开来一看，上面是赵宸之的笔迹，很清楚也很简单。
“等我回来。”
我忽然就落下了泪。
第五十三章
因为赵宸之的一封信，我决定在营帐里老实呆着，不跑出去惹麻烦。反正我现在的状态，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半个月的时候，营地里开始缺粮，因为把能送的几乎都送到前方去了。
我跟守卫保证过绝对不会乱跑，所以他们放我出来走动，但是会有一两个人跟着我。在这种食物不够的情况下，我的一日三餐还是被照顾得很好。
看着一些老兵，还有从救回来的伤兵，我实在无法再这么下去，主动把自己的口粮让出来给大家吃，但是根本没人动。
而都城那边的运粮队伍还在缓缓地朝着这边而来。
我第一次后悔要跟着来，不然这份口粮也能省出来。
而公主和顾桓始终没有消息。
这段时间我都在忙着照顾伤兵，有些兵士的伤势严重，很快伤药也不够了。幸好我好歹是个半吊子大夫，由兵士陪着我，在附近四处寻找药草，回来再给伤兵敷上，也因此救治了不少人。有些人抱着我的手臂一边哭一边道谢。
这是我亲眼目睹一场战事的残酷和生命的渺小与可贵。
又过了几日，从前方回来一批兵士，说是运粮车已经快到了，但是得到消息知道沿途会有任国军队的埋伏，所以赶过去支援。
我揪着他们问赵宸之的消息，领队的支支吾吾，最后说很好没事，再过几天战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我心里面有些怀疑，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放他们走。
果然两日后大批粮草运到，将士们欢呼一片。我看着这群人，整个人都被感染了，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欢呼雀跃，被军医好一顿训。
总算是暂时解除了危机，我们留下小部分粮食，其他的全都送到前面去。又过了几天，我正在捣着药草，边和伤兵聊天，忽然看见他们脸色一变，我回过头去，看见赵宸之站在门口。
我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奔过去，也不顾在场有多少人，一把连着铠甲一起抱住。
这是我最熟悉的身体和气息。
我跟赵宸之不是第一次分开，也不是分开最久的一次，却是最为煎熬的一次。
他伸手抱住我，然后放开，跟所有伤兵打招呼，一个一个看了他们的伤势，然后才带着我回营帐。
我只默默地跟在他的身旁，紧紧握着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一直到进了营帐，他才摸摸我的手，然后歪倒在卧榻上。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受了伤，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然后去翻看他的衣服。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微微一笑：“没事，只是太累了，你别引诱我，我现在可动不了。”
我反应过来，涨红了脸，在他身上轻轻锤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吧。”
费了半天劲，才算把铠甲和外衣全都脱下来，再一看，他已经躺在卧榻上，闭着眼睛睡了过去。我把他的衣服整理好，才发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现在看看并不严重，但是伤口看起来也是触目惊心。
手上抖啊抖的，我拿了伤药给他敷上，期间看见他的眉头皱了皱，兴许是觉得疼，但是一直睡着没醒过来。不知道是多久没休息过了。
一直到深夜，我昏昏欲睡之极，他才醒过来，握着我的手笑道：“真是好些天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了。”
其实我很想说，看见你醒过来，真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了。但是我没说，只是把他扶起来坐好，然后拿了汤过来。
他一边喝一边跟我说话：“敌军暂时撤了，驻扎在城外。估计还在伺机重来。我这次去寻访了顾桓和公主的下落，但是始终没找到。但是应该不会有事。另外，你猜我看见了谁？”
“谁啊？”
“苏云。”
“咦？”
“他在敌方营地里。”
我更加诧异：“怎么会？”
“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解释为何师父一直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也无法带回来的原因了。还有，敌方里居然有一位女将，而且武功很高，不容小觑。”
我想起救走苏云那人，便道：“会不会是……”
赵宸之摇摇头：“这要去问苏云了。只是若是他在敌营里，我和他阵前相见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我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被他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赵宸之这次回营地呆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任国一直按兵不动，这让人觉得十分奇怪。一直等到有一天，有一名任国派来的人送来一封书信，才算是打破了僵局。但是这封书信对我们来说，并不算是个好消息。
顾桓和公主被擒。
令人又喜又忧的消息，喜的是这两人终于有了消息，忧的是，这两人落入敌军之手，是个极大的威胁。不要说顾桓还是将领，单凭公主，对方就可以拿来做人质要挟。
然而敌国的将军也很奇怪，因为公主被放了回来。
因为那位任国的女将军不喜欢用女人来做人质，再加上公主被擒期间生了病，就很快把她放了回来。
公主感染了风寒，而且因为饮食不对，引起了腹泻等，我和军医忙了两天，她才缓过气来，然后又坚持要去找顾桓。
她此刻神情忧郁，凄楚之极，完全不似之前跟我谈话时的模样，可见女子纵然千般刚烈，但凡遇见一个情字，很多东西都抛在脑后了。
我试图去安抚她的情绪，但是毫无用处，最后赵宸之下令把她关在营帐里。
其实那将军放了公主还不如抓了她，现在顾桓在他们手里，即便是放了公主也是一样的。就这点来说，不知道那位女将军是聪明还是纯粹因为好心所以无意中做了这种事情。
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舍弃顾桓或者救他回来。
赵宸之和大司马商议到很晚才回来，我一直在等他，一见他进了营帐，连忙迎上去：“如何？”
他摇了摇头：“大司马的意思，是舍弃顾桓。我们先假意答应对方的要求，然后趁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发难，只是这么一来，顾桓的性命就难保了。”
我听得呆了：“大司马为何如此冷血？！”
赵宸之看着我：“他不是冷血。大司马带病多年，经验丰富。阿宝，在战场上，总有些东西是需要舍弃的。虽然我们会觉得很痛苦。”
我仍然在震惊中。
赵宸之道：“或者，你愿意看着那些兵士倒下？抑或是……我？”
我心里面猛地一抽，那些伤兵的模样在眼前浮现，继而是浑身是血的赵宸之……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裹了毯子去睡觉。
躺了一会儿，赵宸之也躺了过来，从身后抱着我：“阿宝。”
我心里面堵得慌，不想说话。赵宸之把我搂在怀里：“我知道你不忍心让任何一个人死去，但是战场上就是这样。我跟你保证，会尽一切可能救顾桓出来，
我很想说，没事，你好好保重，顾桓……就听天命吧，但是终于没有说出口，最后转过去抱住他的身子，把脸埋进去。
第二天，大司马便将任国的来使送回去，并且说明愿意以两座城池来交换顾桓。公主听到这个消息终于停止了哭闹，我也得以进到营帐和她说话。
公主这些日子憔悴了许多，在稍稍恢复正常之后告诉我，顾桓是为了救她才被任国擒走的。
“他从来没有爱过我，结果为我做了一件事情就会有性命之忧，我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想到赵宸之的话，再看看公主，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说不定大家都可以安然回来。
说不定……
和敌国将军谈判的那天，是赵宸之去的，我默默地跟在后面，想和他一起去，结果他还是将我留在营地里。
“我会尽可能地把顾桓带回来。”
我看着他走了几步，眼睛里潮潮的，忽然走上几步扯住他的衣带：“你一定要好好回来。”
他眼睛里带着笑：“一定。”
第五十四章
我忐忑不安地在军营里等着赵宸之回来。一有动静就会跑到门口去看，公主和我呆在一处，她几乎一直都站在门口张望，坐都不肯坐一下。
此刻我无法去安慰她，因为我的心底也是惊慌和害怕，但是这个人再也回不来。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才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我因为身子疲软，坐在里面，结果我还没起身，公主就已经跑了出去。
“相公！”
我也连忙跟了过去，看见公主扑到顾桓怀里，抱住他大哭，而在他们身后，是安然无恙的赵宸之。
心里面的石头落了地，我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貌似干得不错嘛。”
他揽住我的肩头往怀里一带：“娘子，你都不担心我吗？看看人家夫妻情深的，你倒是很淡定啊。”
说罢朝着顾桓他们努了努嘴。
我拉住他往营帐走：“那个啊，我得单独做给你看，快来。”
赵宸之被我一路拖着回了营帐，一进门我就开始扒他的衣服。
他紧紧抓住衣襟，目瞪口呆：“娘子，你要作甚？几日不见，你几时变得如此大胆了？”
我才懒得搭理他，一直把他扒了个精光，终于在手臂和腰腹部看见几道浅浅的伤口，并不严重。
我这才舒了口气，把他推到在卧榻上，然后拿了草药过来。因为他知情不报，所以上药的手劲又快又狠，疼得他哼哼唧唧地在上面滚来滚去。
等上完药，我才又把他盖在毯子下面，然后一脚压在他的大腿上：“说说怎么回事？”
一眼瞧见他脸色苍白，我就觉得不对劲。
他叹了口气：“娘子你现在越来越精明了。”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接受他这种讨好的说辞，脚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于是他龇牙咧嘴地讲了当时的情景。
原来谈判之时，赵宸之准备突然发难将顾桓救走，谁知道那位女将军早有防备，立刻便有精兵将赵宸之团团围住，尽管他武功高强，但是因为腿上刚刚痊愈，无法全力施展，结果最后束手被擒。
那女将军很是爽快，也没有怪罪他出尔反尔，只准备将他放回来，但是留下顾桓，然后两军继续开战。
哪知此时苏云忽然出现，想要劝解，然后示意赵宸之将他擒住作为人质。
赵宸之用苏云交换了顾桓，并且将他带了回来。
他讲得风轻云淡，好像是十分轻松的事情，我却听得心惊肉跳，若是那位女将军性格暴戾，或者苏云没有出现，说不定赵宸之和顾桓都会……
他讲完了，摇头晃脑地看着我：“娘子，相公很能干吧？”
我只看着他不说话。
他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娘子？夸夸相公呗？”
我忽然伸手抱住他，半天憋出来一句：“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他似乎愣了一下，才反手抱住我：“就算顾桓危险也不管吗？”
“不管。”我答得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谁危险我也不管。只要你好好的就足够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娘子真好。”
当晚大司马又召集赵宸之和顾桓议事。直到半夜赵宸之才回来，告诉我，大司马准备发动一次突袭。
我想到苏云和那位女将军，忍不住插口：“对方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若是派人去议和，会不会有效果？”
赵宸之看着我。
我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任国和颜国在二十年前一场恶战，过了二十年又在交战，死伤无数，这么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要等下一个二十年吗？”
赵宸之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娘子所言甚是。二十年后，我们的孩子若是再经历一场战事，实在是件令人遗憾的事情。我明日会向大司马进言，先派使臣去议和，然后再作打算。”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坚持自己的意见，而且取纳了我建议，这让我又惊又喜。
第二天，听说赵宸之跟大司马争执了半天，连顾桓都站在赵宸之一边，大司马最终败下阵来，派出使臣去了敌营。
使臣带回的消息是，任国同意议和，但是要求颜国归还二十年前侵占的土地和城池，并且释放抓去做奴隶的任国臣民。
此事事关重大，大司马也做不了主。
几个人正不知要不要来答应对方的要求，此时公主出现在营帐之中。她以颜国公主的身份，要求大司马同意任国的要求。
大司马心中不愿，但是堂堂公主下令，也不得不遵循，于是两军主帅正式议和，在营帐签订了协议。
我得以瞧见那位女将军的模样，但觉得对方眉目清秀，英气逼人，真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但是一直没看见苏云。
等战事一了，班师回朝，公主被皇上责罚一通，怪罪她不经皇上允许，私自和敌国签约，有欺君之罪，但是看在是皇女的情面上，只贬黜宫廷，罚做平民。顾桓当场请命辞官，和公主一起出宫而去。
他们二人离去之时，我也在场，看不清两人神色，只觉得二人的背影并没有那般凄凉，却显得十分淡然。
赵宸之也向皇上请求责罚，一力承担犯下的罪责。皇帝大概还想日后让他为己所用，并未做太大处罚，只是暂且罢免官职，回乡思过。
殊不知，我们俩乐意之至。
回到家乡，我已然身怀有孕六个月，出行日益不便，最远的去处也只能是回自己的小院子里给花草浇水。
赵宸之几乎退掉了所有应酬，要么带着我出门，要么在家里陪我，总之不离我身前身后。
有一日我们俩手拉手在花园里散步，闻着桂花香气，想起中秋便在几日之后，于是跟老夫人商议届时在园子里赏月。
等到那天，侍从们准备好月饼和点心，几个人坐在园子里，夏天微热的暑气还残留在空气里，圆月高挂，风中飘香，我挺着大肚子，身旁是帮我扇风祛热的赵宸之和笑容满面的老夫人，耳边是低低吟唱的虫声。
我恍然觉得，这真是最美好的时光。
番外一
秋色渐浓。
镇子里搬来一户人家，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模样清秀温和，女子相貌美丽，并且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镇子很小，离都城又远，出入的人并不多，乍一见这对小夫妻，人们都十分好奇。
但是民风淳朴，尽管人们有时候会偷偷看着他们，背后还会议论几句，但是看他们初来乍到，连一处安居的房屋都没有，还是有人很好心地告诉他们镇子西边有一处宅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如果他们愿意自己收拾打扫的话，可以住进去。
年轻男子十分感激，带着女子便往那宅子而去。
那宅子一看便是多年没人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