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瀚生接口道:“不错,我也听说过。而且听说最后也是如此,只有唯一那个活下来的人,才能作为杀手血印的嫡传弟子。”
解挽舟没有回答。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惨烈的场景,明明毫无仇恨的几个人,彼此刀刃相向,血肉横飞惨不忍睹。那时,他真觉得江雪涯是天下最阴险毒辣的恶徒,理应碎尸万段不得好死。可是后来呢?后来,堂堂武林名宿居然对自己和大师兄栽赃嫁祸,甚至不惜用些卑劣手段;后来,那些名门正派为了一己私利,顶着为武林除害的名头,齐聚解家庄,逼迫自己说出大师兄的下落;后来,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会因为仇恨和家族名誉,而出卖自己……他们和江雪涯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就因为笼罩在正义这个名号底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为非作歹么?真小人和伪君子,到底哪个更加卑劣可恨?
解挽舟抬起眼睛,将在场诸人一一看过去。自从得知母亲将自己送与江雪涯的隐秘之后,他便知道那些和自己一同被掳上金沙岛的孩子们,一定也是同样的命运。每一条生命的背后,隐藏着怎样肮脏的交易,和贪婪的目光?还有这些人,他们为什么会登上这条船?单云、井华、霍氏兄弟、董风、孙承海、宋强声、严健……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兄弟或姊妹,被亲人出卖的事情。他们甚至做不到置身事外,他们选择了来找杀手血印。为了什么?还不是那些武功秘籍,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为了能将其余门派的弱点牢牢掌握在手里。
解挽舟忽然很想笑。这里没有铁笼子,没有江雪涯,没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威逼。可他心里知道,这些人都活不下来,杀死他们的,不是杀手血印,而是他们自己。
解筠见哥哥神色古怪,忍不住轻轻唤道:“哥……”解挽舟拍拍她的手,开口道:“不错,正是如此。”他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于己无关的漠然,“这是杀手血印的规矩,他只收一个弟子。”
许多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一亮,有几个人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唐又礼朗声道:“这是杀手血印的诡计,他妄图咱们自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咱们可不能上当!”众人纷纷道:“对!”“不错不错。”“正该如此。”可在内心深处,他们想得却完全不同。
……没想到真是这样,爹说得果然不错……
……那么多武功秘籍,只传给唯一活下来的人……
……解挽舟,他一定知道那些秘籍都在哪里,我可不能轻易放过他……
……他NN的,这么多人,我不想杀他们,难道他们不想杀我?只能活一个,嘿,谁不想做活下来的那个?……
……杀手血印真毒啊,可是我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想办法杀我,谁知道那两个笨蛋是不是他们杀的?我得小心……
……武功秘籍,如果我能有……
这些人中,只有丁新冯远、张梁张穆和唐又礼,不明白其中奥妙,可丁新冯远已经死了。而且,就算他们不知道,看到那张字条,也不免心存警惕,毕竟这些人以往皆不熟稔,如今性命攸关,谁又能相信谁?
这些人各怀心事,只有解挽舟冷眼旁观,他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倦怠和孤独,拉过解筠道:“咱们走。”
众人纷纷离开,相互不由自主保持一些距离,彼此愈加客气而谨慎地微笑,不约而同各自回房。在这等关键时刻,谁也不愿四处游荡,给人以可乘之机。
阿右渐渐落在最后,他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从昨夜起,阴云就渐渐在头顶上汇聚,看样子,快有暴雨了。这种时节海上会有这等天气,着实有些出乎阿右的意料,不过没有关系,暴风雨不会持续很久,对计划没有丝毫影响。
阿右推开房门,忽然觉得背后一紧,像是感到了危险的毒蛇,倏地挺直了背脊。他慢慢地关上门,却没有转过身子,轻轻一笑,道:“阁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顾九城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拈起一只茶盏随意把玩:“你把我们聚到这个船上来,就是为了要我们的命?”
阿右舔舔唇,道:“顾兄这是说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顾九城嗤笑一声,将茶盏放下,缓缓站起,道:“你又何必装模作样?若非心中有鬼,何必如此警惕小心?”
阿右转过身,脸上依旧是谦和的笑:“顾兄别见怪。这船上机关处处,大家都是初识,又刚死了两个,我警惕小心些,也无可厚非吧。”
“对,正是如此。”顾九城一步一步踱过来,“大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是正便于你下手?杀手血印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阿右面色一沉,道:“顾兄,小弟可不记得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你如此含血喷人,究竟所为何来?”
顾九城看着他一脸正色,大义凛然的模样,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突然出手,十指如钩,直奔阿右面门。
阿右就放他突袭,见其来势汹汹,拔剑还击。谁料顾九城不退反进,双手化作千手万手,迅如奔雷,还未等阿右撤剑回挡,两只肉掌已然夹住长剑,只听得“啪啪啪”几声轻响,好好一柄宝剑居然寸寸断裂。
顾九城去势不停,掌风烈烈,迎扫阿右面门。阿右吃了一惊,侧脸躲开。顾九城化掌为抓,一把扣住阿右肩头,“砰”地紧紧按在舱板上。
阿右肩头剧痛,仿佛被人生生捏断一般,顿时白了脸,用力咬住下唇。两人面对面离得极近,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顾九城凑到阿右耳边,看着对方因为难堪愤而别转了脸,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他低声道:“神神二仙的成名绝技‘荡魂引’,难道你这个唯一的嫡传弟子,没有学过?”
阿右心中一跳,这才知道自己是装上了刀口了,他非但没有被人揭穿的尴尬和恐惧,反而笑了笑。这一笑,唇角斜勾,眉梢上挑,竟带着几分邪意。他本就生得俊美,只不过连日来举止斯文谦逊,一本正经,这时就仿佛一尊白玉观音走下莲座,鲜活了起来,眼波灵动流光溢彩。看得顾九城微微一怔,突然发现这个少年之美,居然不逊于自己身边的醉墨,甚至因为他的身份和手段,更别有一番风情。
一股淡淡的香气,轻轻飘入顾九城的鼻端。他为人甚是怜香惜玉,手下男宠女仆何止百人,不由自主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松,贴近阿右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什么香?”
这句话说得极轻,阿右甚至没有听清,他只为这种近乎侮辱的亵玩而感到怒火中烧,脸上却不动声色,轻轻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即已被你发现,又有什么法子。你……你要杀了我么?我打不过你,可,可也不能束手就擒。”他说话声音微微发颤,显见心里还是害怕,却偏偏要逞强,不肯轻易低头。
这样倔强而又脆弱的神情,似乎颇为打动顾九城,他竟然完全松开了手,像是看着一只明明已然被按在爪下,却还要拼命挣扎空做徒劳的小老鼠,玩味地笑道:“你还想和我比试比试?”话音刚落,猛地腾身跃起,一跃而至阿右身侧。阿右抬腿刚想逃开,正被顾九城抓了个正着。顾九城一掌挥出,“砰”地将阿右打得飞了出去,正撞上床沿。阿右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与此同时,顾九城随手一弹,倏倏射出数枚钢钉,“笃笃”连声直钉在地板之上。
顾九城先不理会被震得血气倒涌的阿右,俯身在地板上仔细瞧了瞧,轻轻拈起一枚钢钉,上面赫然刺穿了一只毒蝎。一共四只毒蝎,恰恰被四枚钢钉射死。
顾九城指间夹着钢钉,走到阿右身前,冷笑道:“好心计,好手段,若是我疏忽一星半点,被这蝎子咬上一口,想必必死无疑。”边说边将钢钉迎着日光,只见上面一层淡淡的青蓝,“暗器也染上毒了,就算发现毒蝎,用暗器射死,在收回暗器之时,也会中毒。”他眼望阿右,慢慢点了点头,“很好,只可惜,我曾遇得奇缘,百毒不侵。”
阿右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压下胸口上涌的血气,低低笑道:“是么?真是遗憾。”他知道此人武功足可与楚绍云相媲美,自己和他相差太多,只道,“那你杀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哎哎哎哎,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么久才来更,各位亲,我对耽美大神发誓,我真是想更,想得都脑袋疼,可也真是没办法更~~~不过一上来,发现收藏又涨了,真是太感动,谢谢各位亲的鼓励,我会加油的!!!
………………
第 68 章
阿右也不看向顾九城,微微别转脸,望向窗外,双目之中现出几分厌倦、几分迷茫、还有几分解脱。若是他大喊大叫或者负隅顽抗,或者叩头求饶,只怕顾九城都不会轻易放过他,谁知他竟是这样一副神情,倒让顾九城有些微的怔忡,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讥讽笑道:“怎么,又换了一张面孔么?”
阿右低声道:“已经被你发现,那就算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双手一分,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只见肌肤上两条鲜明的红痕,自腰线沿着血脉的走向蜿蜒而至心口,趁着白皙的肤色,显得异常诡异而妖娆。
阿右道:“我中了师父天赐守阳丸的毒,只是暂时抑制毒性,若没有在半月内返回金沙岛,毒发无救,必死无疑。”淡然笑道,“就是用你们的命,换我自己的命。”
顾九城轻笑,俯下身子,曲指抬起阿右的下颌:“你别以为装成这副模样,我就会心软。”阿右顺势抬起脸,眼波流离,呢喃着道:“可你已经心软了……”
最后一个“了”字甫一出口,一枚钢钉自齿间突然激射而出。这一下又快又狠又猝不及防,二人又相距极近。顾九城仓促之下,左手伸指疾夹,右掌猛然挥出,狠狠拍向阿右。阿右暗器射出,早放着顾九城反击,一吐之下立时鼓足全身内力驱身相避,这一掌掠过他直拍到桌上,“砰”地将桌子拍得稀烂。饶是如此,阿右仍没凌厉的掌风扫过,体内好不容易平复下的血气又翻涌上来,唇边流下一丝鲜血。
他再抬头看向顾九城时,只见顾九城双指紧紧夹住那枚钢钉,钉尖距他左眼眼珠不过一丝而已。阿右暗道一声可惜,还未等起身,就被怒冲上来的顾九城掐住了脖子。
顾九城方才极为惊险,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凶狠狡诈,决不再可手下留情。他用力将阿右推撞在舱板上,五指硬如铁钳,紧紧卡住阿右的咽喉。
阿右见顾九城眼中怒火升腾,面目扭曲,就要痛下杀手。自己被卡得喘不上气来,双目泪意翻涌,拼命提足伸臂挣扎。
正当此时,忽听门外有人高喊:“阿右兄,你出了什么事?快开门!”竟是唐又礼的声音,紧接着纷乱的脚步声噪杂而来,一人砰砰地敲门,叫道:“阿右,阿右,快开门!有事吗?!”是单云。原来船上舱房不利于隔音,再加上众人正是提心吊胆之时,听到这边有打斗声,纷纷前来看个究竟。
顾九城没有动,阿右也没有动,二人面对面僵持。顾九城不松手,阿右也不再挣扎。只听得井华厉声道:“阿右,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要冲进去了!”顾九城心知,这时若再杀了阿右,其余诸人定会将自己看做杀手血印的同党,得不偿失。他慢慢放开手,后退一步。
阿右顺势滑落到地上,一口气透入胸腔,握拳掩口不停大咳。他却借着这个时机,偷偷将本已按住机括的“碎魂万毒针”收了起来。井华听到房中有响动,再顾不得别的,一脚踢开房门,众人一窝蜂闯了进来,等看清楚屋内情形,全都愣在当地。
只见阿右瘫坐在地,身上衣不蔽体,面泛潮红双目含泪,显得异常荏弱。顾九城站在一旁,面色阴沉,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打断好事满脸郁卒的模样。众人先是惊愕,其次恍然,再次尴尬万分。
孙承海摸摸鼻子,嘿嘿干笑两声,道:“那个……那个……一场误会啊,你们忙,你们忙……”众人随声附和:“正是正是。”一溜烟走开。霍家兄弟相对yin邪地睒睒眼,一个低声道:“顾九城这小子花名在外,如今手都伸到船上来了。”另一个道:“没想到阿右平时一本正经,原来这么……哈哈,哈哈……”
唐又礼皱皱眉头,井华眉梢一跳,单云动了动唇。这三人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均看出有些不妥,可也都没有开口,各自走开。
这中间拖延一番,顾九城怒火已熄,他深深地看了阿右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阿右翘起大拇指,轻轻拭去唇边那抹血迹,望着顾九城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恶毒的光芒。
宋强声随众人在阿右门前晃了一圈,慢吞吞踱回房中,脑海里不断现出方才阿右和顾九城二人的情形。谁成想平时不声不响的两个人,居然还有这等来往,嘿嘿。他倒不好男色,但见到方才那等旖旎风光,不免身上发热,喝了几杯凉茶,仍是难以排解。心中烦闷异常,早早便躺下,翻来覆去直到中夜才朦胧睡去。
宋强声刚一合眼,就听到门外“仆”地一声轻响,仿佛有人施展轻功,恰恰落到他门前。宋强声猛的睁开眼睛,周身紧张起来,握住身畔长剑。凝神侧耳倾听半晌,没有其他的动静。他犹豫一阵,到底还是抵不住心头好奇,悄悄起身,慢慢走到门前,轻轻打开一条缝隙。
此时已是深夜,船上的汉子们都下了底舱去休息。海面起了风,大船左右摇晃得厉害,宋强声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忙提气将胸口那点烦恶强压了下去。月光在乌云的缝隙中忽隐忽现,朦胧之中,似乎有个人影,蹑手蹑脚走到船舷边。宋强声所住的是离船尾最近的舱房,隔着门缝,见一个男子站在船尾,用警惕的目光四下看了一阵。那人刚一偏头,宋强声看得分明,竟是阿右。他慌忙缩回头,心头怦怦乱跳。阿右不在自己的房里,这么晚了跑出来做什么?他蓦地想起丁新和冯远的死,莫非……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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