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绍云道:“我在这里,没事。”
解挽舟一听他的声音,心中大定,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地势渐高,再一转折,眼前陡然一亮,现出一个巨大的洞穴,里面赫然停着一艘大船,竟有两个侍仆站在船舷上,见楚、蒋二人走来,诚惶诚恐地施礼。一个道:“小人恭候多时了。”
楚绍云点点头,道:“是师父命你们在此守候?”另一个道:“主人有命,来者无论是谁,须得小心服侍,平平安安送去中原。”
蒋雁落插口道:“可是按规矩,能出来的弟子只有一人。”两个侍仆相对茫然,齐道:“主人无此吩咐。”蒋雁落生怕江雪涯又设下什么暗算伤人,听了这话才算放心。
大船泊在洞中,倒有大半陷入海水里。原来江雪涯早已算到,这一日是初七,正在午时涨大潮,海潮灌入洞穴,浮起大船,轻而易举便可出航。两个侍仆皆是驶船的好手,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离开金沙岛,再回头,只能看见腾起的火光,将沙滩都映得红了起来。
楚绍云走到舱中,将解挽舟放到床上,蒋雁落抱着颜瑾,自去另一房间休息。这艘大船显见早已备下,船上淡水食物药材,甚至衣服物事、金银细软,无不具备。
楚绍云坐在床边,看着解挽舟的睡颜。少年自从上了金沙岛,第一次在睡梦中露出如此恬静平和的神情,也许他已经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楚绍云推开窗子,望着波涛汹涌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原是个什么模样,楚绍云从来不去想。事实上,要不要离开金沙岛,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内心深处,只怕更想留在岛上。但他也知道,解挽舟半点都不会应允——他想回家,想得快要发狂。
更何况,还有那个五年为期的誓言……
一只海鸟“突”地飞来,在窗前盘旋几圈,又展翅飞去。海天交界处,一排大雁自南而北。无论如何,春天还是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部完结,撒花!!!!!收藏超过400撒花!!!撒花!!!!啊,我多么幸福啊,哈哈不过昨天看文,某大神的作者有话要说显示,她居然一日四更,四更啊,真是恐怖,让我这个几乎四天一更的人怎么活啊,要不人家怎么是大神呢,哈哈哈。
………………
照影寒江落雁洲
驶船的两个侍仆,皆随江雪涯出过大海,回到中原,因此轻车熟路。其时刚刚入春,正是海面平静波澜不兴之时,再加上解挽舟伤势日轻,和楚绍云蒋雁落一起驾船,更是如虎添翼。只有颜瑾,本就体弱气虚,如今失血过多,只能略为下地走动。楚绍云给他把了脉,开出一副方子来,用船上草药熬制了,让蒋雁落送他服下。连服数月,即可清除体内桃花渡之毒。
堪堪过了六天,到了第七日清晨,楚解二人刚刚起身,一个侍仆进来禀报:“两位公子,大船快要靠岸了。”解挽舟一听跳起,推开门冲了出去,来到甲板上。只见海天交界处旭日初升,朝霞映得海面一片灿烂。在漫天的红霞之中,一处陆地近在眼前,甚至可以清晰地望见上面树木森森,泛着淡淡的绿意。
解挽舟一颗心“怦怦”狂跳不已,心潮澎湃难以抑制。终于忍得大船渐渐靠岸,解挽舟再按捺不住,纵身跳到地上,一个箭步冲上去,欢欣、激动、期盼、渴望、酸楚,种种滋味纠缠在一起,早已是心神激荡、泪眼朦胧。
蒋雁落抱着颜瑾,跟在后面,见解挽舟喜极而泣,心中也替他高兴,刚要上前说话,忽觉手臂一窒,身旁楚绍云低声道:“让他自己待一会。”蒋雁落点点头,轻轻放下怀中的颜瑾,笑道:“你终于可以回家啦。”
颜瑾却只冷笑道:“回家有什么值得开心?我在家里过了一十六年,可一天快活的日子都没有过。我倒宁可做金沙岛上的弟子,而不是颜家的小少爷。”少年记起往事,眉间仍是不可解开的愤懑痛楚,纵使大仇得报,但伤害已然铸成,要放下又谈何容易?
蒋雁落揽住他单薄的肩头,道:“你放心,日后我护着你就是了。”颜瑾偏头瞧着他,嘴角慢慢挑起,低低地问道:“你会护我一辈子么?”蒋雁落刚要回答,忽见解挽舟转过头来,脸上犹有泪痕,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高声道:“楚师兄、蒋师兄、颜瑾,我们回到中原来啦。”
楚绍云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解挽舟微微发抖,道:“大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靠在楚绍云的怀中,心绪渐渐平定下来,忽然想起一事,“啊呦”一声,道:“还有单阳的骨灰,我得带上。”说着,转身向大船奔去。
待他回到大船,却见两个侍仆竟已死在甲板上,七窍流血口吐白沫,明显是中毒身亡。解挽舟大吃一惊,高声叫道:“大师兄!”楚绍云飞身掠上,只暼了两具尸身一眼,道:“早在金沙岛上就已经中毒了,不过是现在发作而已。他们两个知道的事情太多,须得杀了灭口。”
解挽舟愤愤地道:“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就可草菅人命?他们一路小心服侍,何曾疏忽怠慢?怎么可以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杀掉?这个江雪涯,真是心狠手辣,死了都不放过他们!”
这两个侍仆是一定要死的,就算师父不下毒,楚绍云也会动手。他在岛上生活二十年,什么惨烈残酷的情形都见惯了,杀起个把人不过是轻描淡写,丝毫不用放在心上。只不过他不愿为了区区两个侍仆,和解挽舟争辩,反正人也死了,只一笑,道:“咱们快走吧。”
二人下了船,楚绍云射出数只火棘藜,大船登时燃了起来。解挽舟走到岸上,和蒋雁落颜瑾说起两个侍仆惨死之事,兀自忿忿不平。
楚绍云插言道:“咱们这是在哪里?你家乡在姑苏,是该向北,还是该向南?”
解挽舟摇摇头,道:“不,咱们先去嘉兴。”这句话大出那三人意料之外,蒋雁落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想快些回家么?”
解挽舟一笑,叹道:“当然,我恨不能长了翅膀飞回去。只不过——”他低头轻轻抚摸怀中的骨灰瓷坛,“我答允单阳,要送他回嘉兴老家。”
他说得声音低婉,语气略带哀伤。楚、蒋二人早忘了那个柔柔弱弱的少年,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尽皆默然不语。颜瑾撇撇嘴,颇不以为然:“你先回家,再送他到嘉兴不迟,又何必如此?”
未等解挽舟回答,蒋雁落道:“挽舟这是先人后己,正所谓慨然一诺,重逾千金,此举实有侠义风范,我等愧为不及。”
他在这里不绝口地称赞,颜瑾听得面上一红,接着又一白,咬着下唇不做声。
解挽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什么侠义什么的,我可没想过。只不过以己度人,我归心似箭,想必单阳也是如此。他品性纯良,只是为井氏兄弟所害,才会惨遭毒手,还是快些魂归故里入土为安,我才算不负所托。”
楚绍云道:“你既主意已定,我陪着你就是了。”
几人商议已定,联袂前行。江雪涯每次来到中原,怕被人窥觅踪迹,总要将大船停靠在人迹稀少的地方。这一次也是如此,四人穿过海边树林,越过一个山坳,足足走了十七八里路,这才找到一处市镇。解挽舟上前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里是山东芝罘旁的一个小镇,离嘉兴甚远。
几人先找了一个小小的客栈住下休息,明天一早再动身前往。
眼见归期指日可待,解挽舟不免兴奋异常,拉着楚绍云在市镇中东游西逛,芝罘盛产甜梨和樱桃,但此时正值初春,不见有瓜果贩卖。又不是初一十五大集市,街上行人少得很,走来走去只买到一坛正宗的即墨老酒,兴冲冲地带回,给蒋雁落解馋。
吃晚饭时,解挽舟细数长江两岸江湖逸闻趣事,逸兴风发神采飞扬,楚绍云含笑倾听,蒋雁落陪酒助兴,只有颜瑾神色不愉。楚绍云心细如发,察言观色,知道颜瑾心里不痛快,看着解、蒋二人兀自你一杯我一盏喝得面红耳赤,按住解挽舟的手道:“天晚了,咱们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聊。”也不管解挽舟嘟嘟囔囔表示反对,半抱半拉,将他带回房中。
蒋雁落哈哈一笑,放下酒杯,他也喝得有点多了,乜着醉眼对颜瑾道:“你吃饱没?咱们,咱们也回屋去吧。”
颜瑾不声不响,起身跟在蒋雁落身后。
此时已然入夜,黄白色的月亮挂在天上,静悄悄地在云层中半隐半现。蒋雁落一身酒气,被凉风一吹,心中畅快,清醒了许多。见颜瑾缩着身子,忙道:“你冷么?”一摸他的手,果然寒冷如冰,一边道:“快些回屋暖和暖和就好了。”一边拉着颜瑾大步向前。
一回到房中,蒋雁落就倒了杯热茶,递给颜瑾。颜瑾抿了一口,慢慢放下,仍不说话。蒋雁落这时才发觉他神色有异,皱眉道:”你怎么?不舒服么?”伸手去按颜瑾的脉象。
颜瑾摇摇头,缩回手臂,让蒋雁落按了个空,半晌道:“你要陪着解师兄回家去么?”
蒋雁落笑道:“这是自然,我又没有别处可去。”
“嗯,那好,那我自己走吧。”颜瑾站起身,去床边收拾包裹。
蒋雁落一怔,问道:“你自己?去哪里?”
“当然是回去。我妈妈是湖北岳阳人,我要去她老家。”颜瑾将旧衣服塞到包中,再拿出银两。
蒋雁落愕然道:“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苏州么?”颜瑾嘴角一撇,露出个讥诮的笑意:“去苏州干什么?我又不姓解,难道在人家住一辈子?”
一辈子什么的,蒋雁落真没想过,他只是觉得自己和楚绍云都是刚从金沙岛出来,对中原完全不明底细,自然应该随在解挽舟身边。当下期期地道:“我没有去过苏州,恰巧挽舟他就住在那里……”
颜瑾打断他的话:“可我去过了,用不着再去一次。”
蒋雁落被他抢白一句,沉默半晌,道:“挽舟离开中原两年多,乍还故里,近乡情怯,我们陪他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说来说去,仍是解挽舟。颜瑾一颗心七窍玲珑,人情世故看得极透,有什么不明白的?蒋雁落纵使自己丝毫无觉,但其实他内心深处,只想陪着那个人,能多待一天便是一天。颜瑾紧紧握住手中的包裹,微微发抖,心中酸涩莫可名状,只是暗道:颜瑾啊颜瑾,你可不能哭,一哭就输啦。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中泪意逼回去,再回身看向蒋雁落时,已是面露笑颜,目光清澈而温婉,走到桌边坐下,长叹一声,道:“蒋师兄,我也很想去解师兄家看一看。但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形。我同父异母的兄长颜珍,就死在金沙岛上,只有我平平安安地出现在解家,你说颜家上上下下,会怎么想我?到时候,我想再回岳阳去过安生日子,也就不成啦。”
蒋雁落张口刚要再说,颜瑾伸手阻住了,眼望蒋雁落,语气诚恳:“蒋师兄,在洞窟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念念不忘。非常时期自然有非常之事,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求你什么。我颜瑾虽然言轻人卑,这点傲气还是有的,绝不会挟恩以求如何。更何况那是我自愿,也算不上什么恩,从头说起来,要不是你当初在我甫到岛上之时拔刀相助,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个颜瑾。”
他以手掩口,轻咳几声,续道:“我早说过,我喜欢你,直到现今,仍是如此。可我也知道,你对解师兄……唉——世上最最求不得的;就是人心;我颜瑾何德何能;胆敢奢望。蒋师兄,你自去姑苏陪伴解师兄,日后仗剑江湖除暴安良,名震武林。我回岳阳老家过我的清净日子。颜瑾貌丑性乖,只求能有一人,专心一意地对我;而我,也会专心一意地对他,粗茶淡饭,此生足以。蒋师兄,你多保重,颜瑾就此告辞。”
一番话说完,也不等蒋雁落回答,自顾自走到床边,提起包裹,向门外走去。
蒋雁落立时起身,喝道:“站住。”
颜瑾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道:“蒋师兄还有事么?”
蒋雁落当然不会让他就此离开,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拧眉想了半天,方道:“我还欠你两件事没有办。”
颜瑾苦笑一下,道:“出了岛就不算数啦,我也没什么事要你办。”说完,继续向前走。
蒋雁落心里一急,一跃而至颜瑾身前,挡住去路,沉声道:“我和你一起走。”
颜瑾摇头道:“不必,我说过咱们之间无恩无怨,你不欠我什么。”
蒋雁落一拳打在门边,低声道:“不是为我欠你的,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颜瑾上前一步,贴近蒋雁落,彼此呼吸可闻。他双目灼灼,直视蒋雁落的眼睛。蒋雁落性子洒脱,但对情字却始终难以放开,否则也不会和解挽舟日日相对两年有余,满怀情愫不敢吐露一个字。此时被颜瑾逼问得无处可藏,神情狼狈而忸怩,猛然一把抓住颜瑾的双臂,按在墙上,俯身吻住他的双唇。
初始尚有一种发泄怒气般的恣意,颜瑾垂下双手,包裹掉到地上,他既不反抗也不挣扎,任蒋雁落予取予求。那个吻渐渐转为温柔,充满怜惜。颜瑾闭上眼睛,一滴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却觉得脸上一暖,竟是蒋雁落吻去那滴泪痕。颜瑾扑到蒋雁落怀中,泪如泉涌,心中又是欢喜无限又是委屈伤感,忽然觉得有这一吻,有这一人,一生一世也不枉了。
蒋雁落摸着颜瑾柔顺的长发,待他平复下来,帮他拭去脸上泪痕,拾起地上包裹,道:“咱们走吧。”
翌日清晨,解挽舟和楚绍云等了许久,也不见蒋、颜二人过来吃早饭。解挽舟心中疑惑,到他们房中一看,早已是人去屋空。
而此时,蒋雁落正和颜瑾坐在宽敞的马车中,沿着官道一路西行,直奔湖北岳阳。蒋雁落望着车帘外驰过的景色,隐隐有丝怅然,忽听得耳畔颜瑾低声轻咳,慌忙一回头,皱眉道:“告诉你别离窗子太近,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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