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谢绝了所有女子的求亲,独自住在山岗,静静等待她的归来。
武钺来到了他们初识的那座山岗,那年他坐过的树桠上,绑着一根线,牢牢连接着枝桠。沿着线延伸的方向,她在白云之间看到了一个飘摇的影子,仿佛就是那个微笑。
“钺,你能看到吗?鸢说他把他的灵魂系在了上面,他站在山岗上却看不到你的样子,也许灵魂能看得更远。”
“可是他担心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所以在自己脚上系了条绳子。”
武钺抬着头,看着青天,白云。
“钺,你为什么要去打仗?”他睁着眼睛看着她。
“鸢,你看,现在到处都是哀歌,他们都在为亲人的死去悲伤,可是哭泣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需要战场,我要平息河流的怒吼,我要平息山川的震动,我要平息悲伤的哀歌,我要平息大地的战乱,我要还世间一个安宁!”她踌躇满志,兴致昂扬。
“我的战神,我无往而不胜的战士,我的英雄!我祈求你经过的每一条河流都停止怒吼!我祈求你指向的每一寸土地都熄灭战火!我祈求你路过的每一个村庄都重获平静!但请你记得,我在这里等你。”
她记得他是第一个称她为战神的人,她记得他为她唱的那支战歌,只是不记得他说:
我在这里等你。
……
“完了?”顾宁远挑眉问道。
这个传说有着盛大的开篇,最后却留下一个凄婉的结局。
狗血,无比狗血。
“完了。”叶静致又含了口茶,“你觉得怎样?”
“嗯,还好。”顾宁远转了转茶杯,“可是这故事虎头蛇尾了些,那武钺就让鸢的灵魂这样飘荡在世间吗?”
“结局没说,你觉得呢?”叶静致笑问。
“我觉得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故事,鸢的等待太美好了,但是武钺的选择里他永远都不会是最重要的那个。”
“哪怕征战结束吗?”
“武钺的归乡就是一次刻意的安排,可即便如此,于她,要紧的不过是记起她踏上战场最初的目的,解开心结,鸢的付出在她心里只能是一道陈年的旧月光,回想起来,徒然一声叹息罢了。”顾宁远转头看她,“你觉得这样的结局,有什么意义呢?”
叶静致笑:“骗几滴眼泪。”
顾宁远讶然地看着她,叶静致递过一本精装的话本,疑惑地看了一眼,浅棕的封皮上绘着一只美人风筝,上书着“鸢缘”二字。
叶静致道:“掌柜的说,看过这本书的少卿公子没几个不哭的,所以我想来试试,不过,可见我说故事的水平不够。”
顾宁远哑然,这是什么爱好?
打开书页,密密的字依旧让顾宁远看得头疼,他细细看着插在书页间的配图,翻到最后,只见到青山白云之间,一根细细的线于风中摇曳,线的一端隐于绿树,另一端隐于白云,只一根似乎断却的细线在空中颤颤地飘荡。树下没有人,只山顶茫茫的云天。
顾宁远看着那一页,许久不曾动作,最后眨眨眼睛,关上了书册。
“画得不错。”他道。
叶静致静静看着这个目光澄澈的少年,轻叹一声:“为什么这么倔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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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叶静致那个故事的影响,顾宁远一天都没怎么提起精神来,唬得绯玉回来以后也不敢和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叫。青璧向来敏感些,觉出两人之间有些诡异的氛围,问了李想,只说是说了个故事就这样了,青璧看了故事,拿帕子抿了抿泪,却依旧没想明白两人之间的低压是怎么回事。
再看看叶静致,似乎没有发觉顾宁远单方面的沉默一般,依旧是以往的模样,只是吃了晚饭,两人没有和往常一样一道去书房下棋,叶静致被老夫人叫去了荣禧院,顾宁远也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李想自然是跟着叶静致去了,青璧被吴氏叫去,只留绯玉一个,和雀喜鹤鸣之类闲说了几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到书房将宝贝的美人风筝挂到架子上。
挂好风筝,绯玉想转身出来,不经意踢到个盒子,拿到到桌上,只见是个红木雕花的盒子,做工自是比顾宁远这种自学成才的好上许多。盒子并不见多重,也没有上锁,绯玉好奇便打了开来。
盒子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打雪浪纸,有些已经微微泛黄,绯玉翻了几张,突的眼睛一亮,把盒子盖上,抱着就急匆匆向顾宁远的房间跑去。
绯玉撞门进来的时候,顾宁远正坐在桌边发呆,听到绯玉冒冒失失的声音才回过头:“怎么了?这般兴冲冲的?”
绯玉晶亮着双眼,两颊搽了胭脂似的红:“少君,你看!”
顾宁远疑惑地接过红木盒子,打开,拿起那雪浪纸,一张一张地看,脸上的表情辨不出喜怒。
“少君,这是我在书房里发现的,一定是小姐藏的!以往只看见少君画画,奴下还不知道小姐也会,你看,画的都是少君呢!”绯玉不知道顾宁远的低落是不是因为叶静致,但是他简单的十三年的生活告诉他,内院的君卿们总是会因为自己妻主的欢喜和厌弃而感到高兴和悲伤,他以为这样的一份礼物能让顾宁远开心起来,可是他看了半天,顾宁远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波。
“这个模样的少君,奴下还未见过呢!”绯玉看了眼画纸,轻快道。
顾宁远指尖正摸上一张三两笔写意的图画,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站在花丛之中,手上是满把的花,一张笑脸天真而欢快。图画左端,小小写了一个“静”字,整幅也图画虽然也不见多少特意的构思落墨,却妙在天然而成妙趣横生。
不必问,这些都是叶静致的手笔,画上和顾宁远相仿的面庞也不会是他人。
绯玉笑道:“少君可真好看呢!”
顾宁远牵起嘴角笑笑,又拿起放在底层的,也有与上相似的图画,三五张的样子,皆是着墨不多的,大约也是叶静致笔力不足的关系。此外还很有一些练笔的字,有端庄却纤细的,也有歪歪扭扭的墨团子,想来是叶静致当初教过顾三郎习字。
顾宁远看了半晌,最终将纸再次收进红木盒子,一张一张,叠得整整齐齐。
“绯玉,你觉得这世上,有灵魂吗?”顾宁远突然轻声问道。
“什么?”
“就是脱离肉体后能自由游荡的一种东西。”顾宁远的眼神有些悠远。
“是鬼吗?”
“……嗯,对,孤魂野鬼,都是一样的。”
“有吧,”绯玉不确定地说,“爹爹说,人死了,都会变成鬼,只有鬼才能过涤尘河,走过三生石,喝了忘川水,进入转生台。而且只有生前不为恶的人才能轮回往生,作恶多端的人,会被涤尘河卷走,去往无尽的冥渊。”
“你爹爹有说如果那个鬼不肯去转生台会怎样吗?”
绯玉笑:“不去转生台的不是鬼,是灵,大善人死后有灵,能到天上做神仙去。”
“灵能上天?”
“嗯,爹爹还说,世家在祈月节都会放风筝,这是因为世家祖上大多出过大善人,风筝能把子孙的祝福和希望送到天上,告知先祖的神灵,得到先祖的庇佑。”
“那不上天也不入地,不往转生台,那些鬼又能去哪儿呢?”顾宁远似乎在自问自答。
绯玉皱着眉,顾宁远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他能解答的范围,他只能讷讷说:“他们总会有归宿的。”
顾宁远看着映着烛火的窗棱,叹息一般:“是啊,总会有归宿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Lulu姑娘的评,这次改文是想把以前写得显的东西再沉淀一下,所以远远的转变看上去会有些快
之所以会这样处理是因为有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一个人失忆以后,生活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第一感觉是什么?
我很仔细地想了想,觉得首先会是恐惧,不一定强烈,但应该会有,其次可能就是对自己身份的好奇;而且在我的设想里,一个28岁的成年人,即便失忆了,在面对这种境况时,应该会采取一些更明智的做法,小脾气不是没有,但绝不是和陌生人使的【呃,老苏本人是这样的……】
之前都是每天直接写的,没有大纲,也没想过后面怎么接下去,很多章节都有凑字数的嫌疑,远远的性格也是越来越“歪”,和我最初的设想有很大偏差,之前是希望能写一对“强男强女”的,来自异世的他孤独而敏感脆弱又坚韧,从小病弱的她则拥有一颗强大的灵魂,但是真的落笔的时候,远远开始是有些“不识好歹”的别扭,后面则写得有点天然呆了,这次希望能有所改善
另外,当初设计让远远在清醒以后以失忆的状态出现,是为了方便他们先培养感情……因为我自己觉得无论怎样,一个正常社会的男子真的穿越到女尊国度,肯定是十分抗拒的,如果要接受和一个陌生的女子成亲生子更是会难以接受,所以我希望以远远的失忆状态作为一个缓冲
至于类似以前猫猫说的把大男子主义调教成小夫郎,请原谅老苏笔力不逮,还无法想到好的故事展开方式……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废话,最后还是谢谢LULU姑娘在修文才刚刚开始的现在还愿意从头看一遍,鞠躬……
、〇一一
春天最好的时节和那些放飞的纸鸢一道渐渐走远,叶宅却没有因此而安静下来。刚刚进入四月,小侍们就忙着晒香料绣荷包制香囊,每个院子里都充满了扑鼻的芬芳。吴氏专门调了绣房的绣郎到各个院子帮忙,小侍们纷纷收起纸鸢拿起针线在缎子上飞针走线勾勒锦绣文章。
宜兰院过往都是超然于此事以外的,一则叶静致是女子,也没有娶亲并不需要特意制作香囊作为后院来往的礼物,二来香料大多刺激,大夫都叮嘱过不可让叶静致接触太多。只是五月的祈月节是一年中祭祖、家人往来的重要节日,今年顾宁远又是刚进门的新夫,宗族各户都送上手制的荷包香囊才不至于失了礼数,宜兰院也破天荒在四月里开始忙活起绣制荷包的活计。
吴氏怕宜兰院里都是生手,特地支了绣房里绣工顶顶好的老师傅和三个灵巧的绣郎到宜兰院帮忙,也还是忙活不过来。除了专管宜兰院衣裳缝补的两个三等小侍手脚还快些,其余小侍手底的动作都不甚利落,反倒是绯玉因为原本养在吴氏跟前,绣活的底子还没忘记,稍稍快一些,如青璧之类宜兰院的老人,已经手生了很多。
整个宜兰院都处于空前的紧张状态,轻松些的除了内院行走的使女和李想之类的护卫,也就叶静致和顾宁远了。叶静致是女子,身子又弱,这些事情自然用不着她操心,青璧半天绣了一瓣荷花也拿照顾叶静致当挡箭牌遁了;至于顾宁远,完全是没心没肺了,原本这院子都是他的枪手,作为正主他倒是一点不着急,针线箩子倒是就放在内室,不过从没动过一针一线。
吃了午饭,叶静致精神还好,也就没歇午觉,由李想、青璧陪着到东园里走了走,已经过了放纸鸢的日子,院子里安静了许多,风过竹林,响起一片沙拉拉的声音,高低错落的太湖石围绕着池塘,近处的水面上漂着几朵落花,静静地打着转儿,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分花拂柳,在阳光和阴影里穿梭,叶静致出神地看着前方,不知视线落在虚空中的何处,李想、青璧皆默默无语,只看着眼下的路,慢慢行走。
过了石桥,迎面是一丛开得正艳的芍药,叶静致见花开得可爱,示意李想停了轮椅,静静看了一会儿,她双手撑在扶手上,慢慢站了起来,青璧忙上前去扶,叶静致摇了摇头:“我想自己走走。”青璧只能将手护在叶静致身后。
叶静致常年不曾行走,腿肌无力,没有外力支撑,每一步都走得不甚顺畅,她也不急,缓缓移动着步子,慢慢走向那些艳丽的芍药,她缓缓弯下腰想要去摘一朵,不料一时重心不稳险些向前倾倒而去,身后有手急忙抓住了她的胳膊,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形。
叶静致站直了身子,示意青璧放手,怎料耳边传来的却是顾宁远的声音:“我扶着,稳当些。”
叶静致回过头:“你怎么来了?”
顾宁远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道:“随便走走。”又问:“你要摘花?”弯下腰便想帮忙。
叶静致拦了他的手,道:“你扶着我,我自己来。”顾宁远只好一手握住她的掌心,一手扶着她的上臂,以保持平衡,已经退下的青璧也上前一步作出了防护的姿态。
叶静致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芍药,握在手上,站直身子道:“现在正是花好时节,再过几日,芍药也要败了。”
顾宁远并不大喜欢如此艳丽张扬的花朵,空空的脑袋里也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词,只能道一句:“甚美。”
叶静致笑:“总不能辜负这花相的名号。”
顾宁远侧头看她,见艳红的花朵衬着叶静致寡淡的眉目和略显苍白的脸只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了,心里莫名的发紧,叶静致抬起手将花簪到顾宁远头上,道:“你带着倒是刚好。”
顾宁远想着自己头上有个硕大的花盘,便不大自在,伸手想拆下来,叶静致挡了他的手道:“不要拆下来,这样好看。”
她的语气是这样笃定,手上的动作这样坚决,顾宁远看着叶静致的眼睛,只能放下手来:“出了园子就摘下来。”
叶静致笑:“你平日只肯用玉饰,妆盒里的发簪头饰都不见你用,今日难得有这么好的芍药,你还不肯戴,可惜了。”
顾宁远是标准的浓眉大眼,与叶静致寡淡的五官是鲜明的对比:浓眉不画而黛,红唇不点而朱,一双眼更是澄澈幽黑,仿佛积攒了十七年的灵气都在其中。占着五官分明的便宜,顾宁远平日都是素面朝天,从不施朱涂粉,头饰衣服也是拣最素净的穿,那些绣着吉祥如意花纹的云服更是直接压了箱底,幸亏衣服里不曾有白色的,否则恐怕他也会不管忌讳直接上身。
顾宁远眉目清晰如画,原本是最适合艳色的,以往常穿着大红的衣袍到处跑,衬得人喜气又精神,现在的衣裳却大多都是单色绣着暗纹的,绣鞋上也从来没超过过三种颜色。
“艳的很。”顾宁远略有些恼怒。
叶静致哄道:“那好,出了园子就摘下。”
“你今天怎么也不午睡,还到院子里散起步来。”顾宁远扶着叶静致,沿着东园池塘边的青石小路慢慢走着。
“今天精神还不错,就想来院子转转,看见芍药开得这么好,想你戴着一定好看,就忍不住摘下来。”
顾宁远被肉麻了一下,立刻不甚熟练地转换了话题:“我看你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