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白少主对他青眼有加就罢了,怎么连柴老夫人也这么重视他,竟叫他做了主客的位置?
顾宁远虽然参加过许多聚会,可是却不大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素日都是助理或副总挡的,原本还担心今天自己会应付不来,现在看大家似乎都默契地和自己所在的位置保持着五尺的距离,他也乐得轻松,没有人引见,又没有什么生意上的瓜葛,叫他笑着一张脸去逢迎也确实为难了些,便干脆只端着茶盏默默喝着。
等主人上场的时候,主客的六个位置只坐了顾宁远一人,顾宁远庆幸自个儿身边还有架屏风,否则这场面也够尴尬的。
不过,当今日的主角柴老夫人一身百蝶穿花如意纹的礼服出场时,主客们也陆陆续续到场了,最打眼的一个便是一对笑涡的白悦容了。顾宁远暗叹了一句:怎么哪里都能见到她?便半低着头当作没看见白悦容。
白悦容也不恼,坐到顾宁远右手边,侧着身子,低声对顾宁远道:“阿远,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宁远垂眸含了一口茶,道:“原不知道白姑娘也会来。”
白悦容似乎是没听懂顾宁远话里的意思,道:“若不是柴姐非拉着我过来,我还真没什么兴趣和这群老人家吃酒。”
顾宁远放下茶盏,正襟危坐:“到底是柴老夫人的寿宴,不可太过无礼了。”
白悦容听顾宁远教训自己,心里却很受用:他爹也老训他娘。便也坐直了身子,只是眼光流转着便跑到顾宁远身上。
众人一时便恍然了:原来秦老板不是主客,而是专门给白少主准备的陪客啊!啧啧,柴家竟这样明晃晃地拉起皮条来!
柴老夫人对于连云城少主能赏光亲自到府上贺寿还是很受用的,至于多放了一桌给个不见经传的小老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眼见着白少主对那秦老板如此殷切,柴老夫人心里也打起了算盘:若是能叫白少主松口借了连云城的商队将货物送到西边的多罗、厄舍,那柴家可就打开另一番局面了,舍一次老脸拉回皮条也算值当。
她正想着,又看见向来被说烂泥扶不上墙的幼女柴盛怡坐在角落里,拎着酒壶倾了一杯,朝白悦容晃了晃,白悦容也会意地遥遥回敬了一杯,她又想着许是该和这个小女儿好好儿谈谈了。
柴老夫人正出神琢磨呢,就听见有一清朗的男生用不高不低的音调向自己祝了寿,又辞别道:“竖子无礼,实在不胜酒力,还望老夫人海涵,准许小子先行告退。”
柴老夫人正恼怒是哪家的孩子不讲礼貌,定睛一看却是那秦远秦老板,余光看见白悦容一脸急色,柴老夫人便极是和颜悦色地对顾宁远道:“秦老板莫不是嫌老妇人怠慢了?”
顾宁远朗声道:“老夫人盛情款待,怎会怠慢,实在是小子不胜酒力。”
坐在顾宁远对面的柴大隐约知道这个漂亮的男人是拿来笼络白家少主的,现在宴席才开,白家少主也才落座,他这一走,戏不是没的唱了?她没什么本事,向来不招老夫人喜欢,这次来得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小侍的暗示,要伺候好白家少主,怕顾宁远一走,白少主要恼,她心一急便喊道:“你何时沾过酒了?怎么就不胜酒力了?!”
一时主位上的众人都皱了眉,顾宁远踱步拿了一杯清酒,朝柴老夫人处敬了敬,扬手注进喉咙,擦擦嘴角,他半红着一张脸,酒色微醺,状似镇定对柴大道:“如此,可是沾过酒了?”柴大愣愣点了头。
顾宁远复又看向柴老夫人道:“小子不知此处规矩,原是要在老夫人跟前饮了酒,这不胜酒力才是作数的!”柴老夫人变了变脸色,顾宁远的不胜酒力自然是托词,只是刚才这一番话,却又说得似是柴家不懂规矩,逼客人饮酒了。
白悦容看顾宁远的样子似乎是真的醉了,连话也没分寸起来,忙跑出来打圆场:“秦老板已经醉了,还请老夫人海涵,莫因此耽误了大家热闹。”
柴老夫人还未点头,顾宁远已经自顾自扬长而去,白悦容急得一头汗,柴老夫人虽然恼火,看着白悦容的脸色却觉得兴许能利用一下,当下便一直沉着脸。
白悦容又告了罪,便也不管不顾便追着顾宁远去了,柴老夫人的脸,彻底黑了。
顾宁远现在只觉得头晕得厉害,他素日极少饮酒,也知道自己酒量浅得就是一汪水见底的样子,想趁着神志还算清醒,先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身后白悦容追得急,身边一道道探究的视线又全集中的顾宁远身上,他脚下的步子愈发大。
顾宁远走得急,也没留心脚下的路,将将出门的时候一头撞到了正要进门的人怀里。
双手被扶住,顾宁远稳了稳身形,抬头想对来人致谢,只一个“谢”字出口便定在了那里。
是做梦吗?
已经多久没这样近,看着这个人,看着眼前这寡淡眉目含着的浅浅笑意,仿佛冰雪初融透出的点点春意。
“醉了?”她问,眉头不可见地皱了皱。
他闭上眼微微摇了摇轰轰作响的头:“还好,就是晕的很。”
白悦容见顾宁远先是愣愣看着新来的女子,又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说话,愤怒了:敢占老娘的男人便宜!伸手拉着顾宁远的一边胳膊向自己扯来,顾宁远一时不妨备,打了个踉跄,叶静致忙将人稳住,皱眉看着眼前炸了毛的少女,还没开口,便听少女气急败坏道:“你个登徒子,赶紧放手!”
叶静致挑眉,了然:“白少主。”
白悦容等着叶静致,没搭理她叫自己,只道:“你放手!”
顾宁远被白悦容抓得生疼,自己挣出了白悦容的手,叶静致一面不动神色挡在了顾宁远身前,一面向愤愤不已的白悦容做自我介绍:“在下安宁叶静致。”
“我不认识你!你让开!”白悦容气急,嚷道。
此时,得了下人通报的柴老夫人已经自主桌上下来,亲自迎到了门口:“原是叶家主,有失远迎了!”
“柴家主客气了。”叶静致微微一笑,看了白悦容一眼,对柴老夫人道,“还要劳烦老夫人帮我引见一番。”
柴老夫人自然乐意叫叶静致欠自己一个人情,只是看叶静致护着顾宁远的样子,老成精的柴老夫人即刻反应过来,拉住白悦容道:“白少主,这是安宁叶家家主叶静致,叶小姐。”
她刻意在“安宁”“家主”上做了微微的停顿,白悦容被柴老夫人拉着,终于把话听进去了:安宁?叶家?家主?!
白悦容停止了抓狂,跟叶静致打了招呼,便准备用文明人的方式把顾宁远从她身后要回来:“叶家主,您身后的是我很、好的朋友,刚才有些醉酒,若有冒犯到的地方,还请您海涵,让我带他回去。”
叶静致颇惊讶地看了白悦容一眼,笑道:“没想到不过两三个月,拙内竟能和白少主交上朋友。”
白悦容点点头:“不错……等等!”她惊讶地看了叶静致一眼,艰难道:“你说……拙内?”
叶静致坦然地点了点头,白悦容将视线掉到叶静致身后的顾宁远身上,求证一般看着他,顾宁远头晕地厉害,也没注意到白悦容的视线,只是拉了拉叶静致的袖口:“回家了吗?我晕得很。”
白悦容瞬间石化。
柴老夫人看够了热闹,清咳了一声,还未说话便听叶静致歉然道:“柴家主,原本因着我不能到场才叫拙内来贺,心里歉疚的很,今日一下船得知竟没错过,匆匆过来。只是没想到拙内酒力如此不胜,只能先行离场了,还望柴家主海涵。”
柴老夫人自然知道内情不是如此,可是既然这秦老板是叶家的君卿,总不能再牵扯到连云城少主身上,这样的解释最好不过,也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原本想给连云城少主和叶家少君拉皮条的事儿,大方道:“叶家主客气了,您能来这一趟,已经使寒舍蓬荜生辉了。叶君卿有些酒醉,不若到后院歇息片刻,喝碗醒酒汤?”
也不知这叶少君会不会记恨刚才那一遭,柴老夫人只能先未雨绸缪地表现出极大的善意。
叶静致颇为宠溺地看了红着脸已经有些迷糊的顾宁远,道:“多谢柴家主了,好在我刚下船,车马也就备在门口,不必劳烦柴家主了。”
柴老夫人又客气了几句,便命人引着叶静致下去了。
柴盛怡自角落里钻出,拍了拍白悦容的肩,叹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可叹此花有了主——言之妹子,你节哀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更新仍然是隔日更,应该是在晚上21点以后放出……
呼呼,终于见面了,擦汗
、〇四七
顾宁远有些迷瞪,叶静致拉着他的手,半扶半抱就将人带出门。
叶茗守在马车前,见叶静致出门,忙去拿了登车用的小凳,绯玉见到顾宁远一脸喜色,兴冲冲便跑到跟前,不敢相信似的喊了一声:“少,少君!”水灵的眼睛中一时便沁出了泪。
顾宁远微微皱着眉,定睛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绯玉啊……”
叶静致对绯玉道:“少君喝了酒,现在有些醉了。”
绯玉忙止了泪,有些慌张地扶了顾宁远的一边胳膊:少君的酒量他还是知道的,根本就是一杯倒,连清口的清荷酿也会醉。
顾宁远挥了挥手,摇头不要绯玉的搀扶,只道:“我没有醉,就是有些晕……绯玉,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又看向叶静致:“你是不是克扣绯玉的吃食了?”
叶静致哭笑不得,说没醉吧,他明明软得路也走不稳了;说醉了吧,这思路听上去还挺清晰。
叶静致先登上车,又拉着顾宁远上车,绯玉在旁作出维护的姿态,生怕顾宁远脚下不稳摔下去。顾宁远上车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弯腰进车厢的时候许是因为醉酒,没有看分明,竟直直撞到了门框上。
叶静致暗叹了一声,一面帮他揉着额头,一面带他进了车厢,绯玉坐在车厢口,拿出火折子点了灯,打开放在车厢边的小柜子,又拿出一个青瓷的小圆盒,跪爬着到顾宁远身边,道:“少君可是磕疼了?这薄荷膏消肿止疼最是有效,奴下帮你涂一些可好?”
刚才猛地一磕,顾宁远是真疼,眼睛也红了一圈,挤出些泪花来,可是看绯玉这么郑重的样子,他仍是含糊地拒绝了:“哪里,哪里这么精贵了?”
叶静致略带凉意的手摁在顾宁远被磕到的地方,另一手接过绯玉手上的瓷盒,道:“还是小心些好。”顾宁远老实了,闭着眼由着叶静致将清凉的薄荷膏涂在脑门上。
等叶静致将药膏涂好,将瓷盒递给绯玉,顾宁远已经靠在叶静致怀里睡着了。
叶静致低头看了看顾宁远安详的睡脸,略带凉意的手贴了贴他因醉酒而泛着红意的脸,不可见地勾了勾唇,抬头对绯玉道:“把柜子里的狐裘披风拿来。”
叶静致抖开细软的狐裘,瘦白纤长的指将披风在顾宁远颔下掖了掖,他略动了动身子,将自己安置地更舒服些。
叶静致握住他叠放在胸口的双手,轻轻叹了口气:总算,他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绯玉看着小姐不紧不慢地将少君安置好,咬了咬唇,低声问道:“小姐,不先问问少君为何不回来吗?”
叶静致握着顾宁远近乎冰凉的手,微微摇了摇头:“他不是回来了吗?”
绯玉松了口气,默默回到角落里。
马车磷磷,摇摇晃晃向光明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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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远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时的失神,这并不是个熟悉的环境。也许是习惯了在沉睡中醒来,去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只是坐起身,拥着被子呆呆看着秋香色的帐幔。
他隐约记得自己喝了杯酒,然后……就梦见了叶静致,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柔和似水。没有白悦容那种惯于上位的高傲和强势,也没有那些往来商妇眼中或多或少带着的轻视,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拉着自己的手,安静、可靠。
顾宁远看了看自己的手,微笑:昨天的梦,可真像是真的啊!
看到身上的柔软的寝衣,顾宁远突然一时到一个问题:这是谁帮他换的?!
他皱起了眉,还未深思,便有人将帐幔拉起,一时间帐幔内涌进了大片光明。他抬起头,看到陌生而熟悉的寡淡眉目,脸上有些惊愕,她坐到床沿边,他愣愣伸手去摸她的脸,触手是柔软的皮肤,带着暖意,他一阵心闷,话在喉咙口堵了许久,到底还是问出了口:“真的是你?”
叶静致看着顾宁远呆愣愣的模样,笑了笑,看样子竟是将昨晚的事都忘记了。
她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手心冰凉,微微皱了眉,将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拢进被子里,裹好,才道:“不知道是我,就跟着回来了?”
顾宁远闷声:“我没……”只是以为在做梦呢!
叶静致理了理他披散的发,问道:“头还疼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现在还早。”
顾宁远摇了摇头,打量了四周一眼,问:“这是哪儿?”
叶静致顿了一回道:“自然是家里。”
顾宁远惊讶:“我们回安宁了?!”难道自己竟又昏迷了一个多月?
叶静致一时笑了:“自然是在宣城的宅子里。”
顾宁远“哦”了一声后便又不做声了,叶静致的态度太过自然,就仿佛两人之间不曾有过这三年的分离,仿佛自己那三年的日子只是南柯一梦。
叶静致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问:“想什么这般出神?”
顾宁远沉默了一回,道:“叶,静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叶静致正视着他:“你想说吗?”
顾宁远张了张口,却觉得无从说起,三年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不知道是应该先解释一下自己的失踪,还是质问她的再娶,又或者回忆一下这三年的经历。
叶静致摸了摸他的发顶:“你要是还没想好,也不必着急。现在你总是回来了,我们的时间还长,你以后,可以慢慢告诉我。”
顾宁远咬了咬唇:“还有以后吗?”轻飘飘的语气,似在自问。
叶静致笃定道:“自然是有以后的。”
顾宁远抬头直直看着叶静致:“可是我不想要以后了。”
叶静致琥珀色的眸子深了深,带着些危险的气息:“为何?”
顾宁远摇了摇头:“我们不要以后了好不好?只有以前,我就能很快乐,你不是说希望我能一直快活吗?……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过得很好,三年时间,我们回不去了。”
叶静致伸手替顾宁远揩去眼角不自觉滚落的泪水,问:“为什么要回去?我们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