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顾宁远这么一折腾,叶静致弄得十分狼狈,青璧担心叶静致被过了病气,忙吩咐人准备了热水汤药,让叶静致也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
洗漱过后,叶静致让青璧和雀喜看着顾宁远,自己则叫来了绯玉,顾宁远病中的言语不会是平白而来,有些事情,她必需问清楚。
绯玉还红着眼睛,见叶静致难得的严肃表情,心中惴惴,不由自主便跪倒在地上。
“你平时随侍少君左右,过往可有听见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
绯玉惊惶地摇头,少君平时很少和叶家其他的下人接触,除了出门买东西和每日往荣禧院荣华院请安,大多都呆在宜兰院里。虽然对下人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可是向来都宽和大方,也没给谁穿过小鞋,加上并不管事,谁会去嚼舌根呢?
“确实没有?”叶静致皱眉,莫不都是小家伙自己胡思乱想的吧?
绯玉摇头:“少君大半时间都呆在宜兰院里,素日都和奴下与青璧哥哥一块儿,并没……”绯玉突然止住话头,一些刻意被忘记的东西浮现的耳边。
叶静致抬眼看他:“可是记起了什么?”
绯玉咬唇道:“昨日少君胃口不好,午饭只吃了几口,后来就在随园走了走,碰到了几个小侍……可能是听到了几句不大中听的话,下午的时候少君的心情就不太好,小姐回来后才重新开朗起来的。”
过了随园就是荣禧院,顾宁远平时除了请安,很少往西边走,叶静致的眼神暗了暗,问:“他们说了什么?你照直说。”
绯玉磕头道:“是奴下不好,原本奴下和少君一道在院子里看鱼,有一队小侍捧着饭菜往荣禧院去,奴下想着,小姐可能也被留下了,就多问了一句,那领头的竟说老夫人姑奶奶们都还等着,少君想去就和小姐说去,别碍着他们办差。”说着又哭起来:“奴下气不过,想同他们理论,少君却拉着我不让我去,他们走后,有几个瞧热闹的小侍说少君不知轻重,以为有了个少君的名头傍身就高枕无忧了,又说少君虽然入了叶家的宗谱,可是还没得到主君大人的认可,还是有名无实……”绯玉擦擦泪,抽噎了一下道:“还有一个说少君一下子变聪明了,亲家主母却带着全家老小跑了,也不知道这少君是不是真的那个……”
“都有些谁?”叶静致脸上没什么起伏只是语气有些森然。
“奴下,奴下隔着假山听到的,没看见人,不知道有些谁?”绯玉说完又磕头道:“都是奴下的错,少君原想走大路,是奴下拉着少君往假山走的,叫少君听了这些肮脏话。”世事大多不能如人意,原本是想爬到假山上看看府外的景致,开解一下心情的,却没想到会听到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不是,阻止了父亲想要教导他的打算,原是为了让自己死后他能毫无负担地离开,却忘记了那些阴暗角落里会滋生出怎样的蜚短流长。
“下去吧,好好睡一觉,少君还要你照顾呢!”
叶静致站起身,看着已经渐渐被暮色笼盖住的院子,一步步慢慢走向顾宁远的卧房。
顾宁远还在熟睡,身上的高热已经退去,只是双唇干燥地起皮,脸色也不大好,大夫摸了脉,道少君身体底子好,只一日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再略调养两天就没事了。顾宁远却似乎因为之前的哭闹耗费了太多的力气,一直昏睡,直到第二日清晨才醒。
青璧不敢耽搁,顾宁远一醒就通知了叶静致,等叶静致出现时,顾宁远已经披着衣服,靠坐在床上了。
“总算是醒了。”叶静致似乎是舒了口气,又抬手试了试他额上颊上的温度,顾宁远略躲了躲,只是刚刚睡醒没什么力气,到底没躲开。
顾宁远刚刚发过烧,脸色有些苍白,虽然已经净饿了一天,也不敢吃其他的,只备了一碗清粥配小菜,一盅红枣薏米鸡汤,垫垫肚子,补充些力气。
顾宁远吃得很慢,一方面是素来都吃的不快,另一方面是因为主动权在别人手上,叶静致很是细心地喂食,顾宁远初时还闭了闭唇以示抗拒,想拿来自己吃,无奈叶静致坚持,他也只能乖乖张口。
况且,这样被人照顾的感觉,也不错。
吃了饭,略坐了一会儿,青璧雀喜就端着两人的汤药过来了,叶静致还想喂,顾宁远坚决摇了摇头:“药苦的很,我自己喝,一口就好了。”
青璧也道:“小姐自己的药也没吃就跑过来了,还是赶紧把药喝了吧。”
叶静致便也没有坚持,夫妻俩一人一个药碗解决了自己的汤药,叶静致日日吃药,已经对这味道没有了感觉,顾宁远到底少喝,一碗下去,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幸而青璧一早准备了果脯,立刻拿来给顾宁远压压舌头。
喝了药顾宁远就又想休息了,钻到被子里,直盖住了半张脸,看叶静致一直坐在床边不走,也只能闭了眼。
叶静致将被沿压到顾宁远的下巴下,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道:“睡吧。”顾宁远一时又红了脸,苍白的脸上涌上血气,似乎看得出热气腾腾。
叶静致笑笑,决定离开让他能安心好好休息,刚起身就被藏在被子里的一只手拉住胳膊,她回头看见红通通一张脸的叶少君睁着那双澄澈幽黑的眼看着自己。
“昨天,我发烧了。”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只是微微发抖的手透露出些许不平静的心潮。叶静致重新坐下,将他的手塞回被子,点头笑道:“烧得厉害,像只煮熟了的小虾,浑身都红透了。”
叶少君不理叶二小姐的调笑,认真地看着她道:“虽然不是记得很清楚,可是……”叶少君的耳朵又红了一层,原本白皙小巧的耳垂红得仿佛深海珊瑚珠一般:“你说的话,都当真吧?”
“哪一句?”
叶少君差点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叶二小姐忙把自己多灾多难的小夫郎制住,捏了捏他的鼻子道:“都当真,我要你,没人带得走你。”
叶少君红着脸追问道:“就算我不是你的那个顾三郎?”
叶静致隐约明白了顾宁远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他一直努力让自己快活地生活在这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还要不时地担心自己只是被误认的顾三郎,原本以为隐藏在他眼底偶尔闪过的怅惘和忧郁只是因为失去记忆的恐慌,却没料到还包藏着对于自己占据了别人身体的惶恐和不安。
这是怎样的倔强?在此前一直不肯透露分毫。
看着那双澄澈的眼,叶静致俯下身郑重地在他耳边说:“你是顾宁远,不是顾三郎,我要的是你顾宁远,我向月华起誓定下的君卿也是你顾宁远。”
顾宁远只觉得耳边隆隆作响,那些字依然坚定地、一个一个地钻入他的耳朵,刻进他的心里。
初时对于这个陌生世界的无知和不适让他无法相信自己原本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每日入睡他都想着,也许这一切只是黄粱一梦,待到梦醒十分,他就能回到原本该属于他的世界。
只是这梦似乎太过美好,他一日日做着,越来越不敢去想象自己不属于这里,但是空空如也的脑袋里却慢慢出现一些似乎熟悉而陌生的画面,午夜梦回看不清的梦境里,他似乎并不是什么顾三郎,不曾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
他突然有了这样的猜测,他只是一个过路的灵魂,在马道婆做法的时候,不小心占了顾三郎的身体。每每有人提及他与顾三郎有多么的不同,他的恐惧就添上一分。他已经沉溺在这个梦里,贪恋人们给予顾三郎的温暖,贪恋那个似乎能包容他所有的女子。
他开始梦见顾三郎向他索要自己的身体,那个天真的孩子一遍遍在梦里问他:“你为什么要抢我的身体?你为什么要抢我的静姐姐?”
他无法回答。
这只是他的贪心而已。
“如果我不是顾三郎,你要不要我?”
他更不敢问她,他和她朝夕相处五年,他和她日日相对不过两个月。
不是顾三郎,没有马道婆命定姻缘的说法,他这个连自己过去都一无所知的人,又哪里能住在这里?
原本是他不甘不愿嫁进叶家,现在的他却已经舍不得离开。
是漂泊了太久的灵魂渴望安定?还是这里的温暖让人无法割舍?
他分不清。
他假装快乐,假装坚强,假装自己才是理直气壮的那个,一切伪装在她轻声说“我要的君卿是你顾宁远”时土崩瓦解。
因为只有她的认定才是他留下来唯一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没有改动,本来想把这个番外删去的,后来想想还是放了上来,看过的姑娘不必看了,没有什么大大改动
PS:这两天要出门,今天提前把明天的更好……26号会准时更,请放心
这是J市市郊的公墓,依山傍水,若不是漫山整整齐齐排列着如等待检阅的士兵一般的墓碑,也许也能拿来开发一下休闲度假圣地,总归,风水是不错的。
阳光很好,照着水泥一片白惨惨的光。墓园里没什么人,安静,肃穆,这是对逝者的尊重,唯留下一片净土。
墓地,不管是修建一座辉煌的陵墓,还是只留一方石碑,我们总是要为我们的亲人、爱人,留下最后一方栖息之所,也留下一个叫我们怀念的地方。
怀念是件伤人的事,缅怀逝者更需要勇气,无论对无论错,逝者已矣,只余一抔黄土,对于活着的人,缅怀总是带着许多或美好或悲伤的记忆,只是缅怀之后,美好鲜血淋漓,悲伤利刃过心。
但我们还是会忍不住怀念,就好像为了记得他曾经来过。
不管活着的时候,是否如逝去以后那么在意。
也许这就是失去后的可贵,思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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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的车稳稳停在墓园门口,管理墓园的老李头张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女人微笑地和老李头打了个招呼,老李头有些尴尬地笑笑,毕竟是墓地,总不能说什么“又来啦!”“再见!”之类没营养的客套话,只是女人的微笑太美好,老张头只能牵牵嘴角,含糊地说了声:“你好!”
女人并不以为意,依旧微笑地走上石阶,向老地方走去。
女人并不年轻,虽然保养得宜也掩不住眼中的岁月沧桑;但是女人又很年轻,大红鲜艳的风衣穿在她身上,没有一处不合适,是一种岁月的风韵。
女人的表情很惬意,行走在墓地之中,神态却仿佛在自家的后花园漫步,娴静淡然。
走了一会儿,女人止住了脚步,在她面前是一方小小的石碑,镶嵌着一张一寸见方的彩照,照片里的男人很年轻,神采飞扬,仿佛有满心的抱负流露出来。
女人用手指理了理鬓发,微笑道:“阿城,你最近还好么?”
静默了一会儿,又恍然道:“有远远陪着,你一定不寂寞。”
照片上的男人眉眼含笑,女人眨眨眼睛继续道:“滨江路那家甜品屋关门了,真可惜,那里的提拉米苏味道很不错。”女人向侧边看看,说:“以前你最爱吃甜食,可惜远远都不吃。”
又站了一会儿,女人就离去了,一如来时的模样,神态轻松。
不过走了几步,女人看见就在前方十几米处,一个穿着米色休闲服的男子抱着一束百合慢慢向这个方向走来。
女人颇矜持地看了一眼,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年轻的男子,便收回了目光。
墓地的路比较窄,男子很有风度地侧身站在一边,女人安心受用了他的绅士风度,即便不是女子,以她的年纪也可以安心受这样的待遇。
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迟疑地问道:“你,是顾宁远的亲戚吗?”
女人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男子稍稍躬身:“您好,我是宁远的朋友,徐天。”
女人带着她那个年纪特有的优雅回答道:“你好,我是秦青,远远的母亲。”
男子的神情变得十分惊讶,继而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礼,抱歉道:“秦伯母,对不起,呃,我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秦青笑笑:“还是叫我顾女士吧。”
徐天心里疑惑,顾宁远的母亲和她想象中差距太远,而且现在哪里还有人会让别人用夫姓称呼自己,在顾宁远寥寥的描述中勾勒出的有点神经质的母亲,和眼前这个穿着大红风衣保养地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的女人完全无法重合。
徐天压下心中的疑惑,尽量自然地问:“您也是来看宁远吗?”
秦青微笑道:“我只是来看看亡夫。”
徐天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真的见到秦青,见到她在灰白色墓地背景里大红的身影、清晰的眉眼、深深的笑容,徐天无法说服自己愤怒,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怎样坚强的女性,可以接受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仍然活得这样潇洒。
徐天纠结中带着点疑惑带着点敬佩的神情落在秦青眼中突然有了与他对话的兴致,秦青看着徐天手上满束的百合,试探着问道:“这是给远远的?”
徐天有点不好意思,来墓地带着百合,还是送给个男人的,确实有些怪异。
“宁远比较喜欢百合。”徐天试图解释。
秦青接过徐天手中的百合,笑笑:“不是的,是我喜欢百合,远远不喜欢花,小时候不知道打碎了几个花瓶。”埋在花捧中嗅了嗅,秦青不甚满意地笑笑:“现在都用香水了,百合的味道都没有了。”
徐天有点尴尬,他不会买花,直接就在花店拿了一捧,自然没花心思。只是这样被别人,还是一个长辈指出来,徐天觉得分外尴尬。
秦青似乎不以为意,捧着花转身向刚才的方向走去,徐天只能跟上。秦青走过刚刚停留的墓碑,在隔壁的墓碑上停下,将花束放下,又伸手整理了花束的造型,最后站起来,看着墓碑上和刚才相似的一寸照,略微有些失神,这个孩子,并不像他父亲,倒是像足了自己,眉眼分明,严肃的时候总带着些凌厉,加上常年很少有其他表情,又添了三分冷清。
秦青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也会有朋友过来看。”
徐天站在秦青身侧,却没听清她的话,秦青回过头问徐天:“你还要做什么吗?”
徐天道:“不,只是来看看宁远。”
秦青微微抬头深吸了一口气,问:“有兴趣去坐一会儿吗?”
徐天惊讶秦青的邀请,但是内心的好奇让他忍不住点了头。
秦青选的是一个茶室,从外面看,这茶室很小,躲在曲折的巷子里,藏于J市难得还保留着的老房子。
茶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轻声交谈着;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