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远被肉麻了一下,立刻不甚熟练地转换了话题:“我看你最近身体大有起色,是不是请大夫再来诊一脉,若真有好转,是不是要换药?”
叶静致也配合道:“这几年都是马师傅和萧姑姑帮我诊脉的,现在的方子是马师傅离开前留下的,叮嘱了要喝满九九八十一天的。”
“喝完以后呢?”顾宁远盘算了一下,自己醒来的时候似乎正是二月初二凤抬头的日子,到现在已经是六十三天了,那药也该喝得差不多了。
“就不用喝了。”叶静致回答得一本正经,顾宁远听得呕血不已。
“是不是满了八十一天就能好了?你现在都能自己走了。”顾宁远满怀希望道,叶静致对他不坏,他也很是同情这个幼年体弱的女子,要是她真的能痊愈,他也是真心替她高兴。
“也许吧!”叶静致看见他眼里的期望,不忍心告诉他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大概真是医者不自医,病了这么多年她也算是个良医了,对于自己莫名的病症却束手无策,马道婆留了药,只说要喝满九九八十一天,却没提病好是什么时候,又或者这八十一天是她病好的期限,错过了,就再没希望。
她做事向来都求滴水不漏,唯独对自己残破的身体没有办法,这几天她都在努力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行走,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她这里,失去旁人的依靠,就变得无比艰难。只是现在有他陪伴着,似乎心情疏朗许多,她也几乎要相信自己有痊愈的可能,今天,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那倾城无双的芍药的缘故,她真的站了起来,虽然不稳,但她实实在在用自己的力量开始行走,她心里是欢喜的。只是她向来习惯做最坏的打算,便是过了这八十一天自己也再好不了,她总会为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走了一圈,叶静致气息渐重,顾宁远便同青璧一道将她安置到轮椅上,青璧见两人脸上都有些倦意,便提议回宜兰院,两人都点点头。只是快要进门的时候,顾宁远脚步突然慢了,似乎在犹疑要不要进门。
叶静致疑惑地抬头看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顾宁远不甚自在道:“也没什么。”心里却暗暗懊恼,原本想到东园躲清静的,怎么还没半个时辰就又被叶静致拐带回来了。
顾宁远已经准备好迎接绯玉的大呼小叫,没想到进门最先迎出来的却是荣禧院里的一等小侍白瓷,白瓷脸上笑盈盈的:“奴下见过小姐、少君。刚刚听雀喜说小姐少君出去了,奴下还愁要去哪里找呢?”
“还辛苦你跑一趟,只是不知是为了何事?”叶静致知道祖父跟前的“双白”是他身边的四个一等小侍里最伶俐最看重的,态度也带着三分尊重,只是现在正是祖父歇午觉的时候,也不知白瓷这时过来是有什么事。
白瓷颇不好意思道:“外边风大,小姐身体要紧,还是先进屋吧。”
进了内堂,白瓷才道:“原本也不该来劳烦小姐,只是奴下们愚钝,只能来求小姐。”
叶静致道:“有什么要帮忙的,还要你开口,才好商量。”
白瓷抿了抿鬓发,道:“前儿小姐不是给各院做了纸鸢,大家都是极欢喜的,奴下们也承了惠,小姐又送了主君一幅瑞松祥云的插屏,大家没有不称颂小姐孝心的……”
说了半天还没到点子上,顾宁远已经皱眉了,叶静致倒是整以待暇,听人家对她歌功颂德的也没有什么不适的表情。
“……原本也不该我们做奴才的巴巴跑到您这儿来叨扰,只是老君这几日都在念叨,宜兰院素来又少往主宅去,想来小姐也不知道……”
转了半天弯,顾宁远终于听懂了,说白了就是叶静致最近太高调了,一会儿给小侍做风筝【呃,其实做的人是顾宁远】,一会儿送主君祥瑞插屏【咳咳,其实是为了贿赂来着】,姚老君一样没分到,吃醋了!
老祖宗吃醋了,后果很严重!忠心耿耿的四个小侍见老君天天念着,最后决定直接给正主递个消息,提个醒:你还有个祖父爷爷别忘了,人还眼巴巴等着你也做点什么送过去呢!
这不,今天老君一睡下,被委以重任的白瓷就来宜兰院递消息了。
白瓷对这次的行动有些忐忑,他到老君院里才一年不到,若不是老君天天对着自己房里的博古架说:“这架子上倒是什么都有了,若是再有一扇插屏就再好不过。”他们几个年轻哥儿也不会想着巴巴跑来宜兰院。
顾宁远听后很无语:这一家人还真不拿叶静致当外人……不对,真不拿叶静致当病人,老夫人要她当继承人,老君还琢磨着要她给自己也雕个插屏,啧啧。
叶静致倒是向白瓷道了谢:“祖父平日多赖你们照顾,我身上不好,也少出门,这些消息你们不说,我倒也不知道,此事我先记下了,只是一时也拿不出,这几日还要劳烦你们多开解祖父。”
两人又云云说了许多,白瓷才告辞离去。
一直躲在门外的绯玉待白瓷走远了,才跳出来对顾宁远道:“少君,你又溜了!现在整个院子都在帮你绣荷包,你倒是会躲清闲!”
顾宁远见绯玉张牙舞爪的样子,登时有些头大,苦笑道:“绯玉,这针线我确实不行,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做几个装荷包的木箱子。”
“这可不行,谁的荷包都能省,给小姐的那个总要你自己绣!”绯玉坚持道。
顾宁远巴巴看了叶静致一眼,叶静致则是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绯玉,绯玉道:“针线公公说的,这是规矩,可是少君每次都偷溜。”
绯玉年纪小,话也说的不清不楚,叶静致干脆叫来了那老师傅,老师傅道:“少君是叶宅将来的主君,这次祈月节,照规矩少君要给叶家各户送福礼,这荷包香囊是必备之物。主君念少君不谙绣工,已经不强求这些荷包香囊都由少君亲自绣制,只是祈月祭礼上小姐佩戴的荷包,最好还是请少君自己动手才好。”
叶静致道:“往年不都是父亲准备的?”
老师傅道:“可是小姐今年已经成亲了,还是由少君准备更妥当些。”
叶静致又问:“非他不可?”
老师傅迟疑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只是历来的惯例如此。”
叶静致正想接口:“既如此,便罢了,让院里多做一个就是。”一直站在一边试图将自己隐身的顾某人开口了:“那个,只要是我准备的,我动过手的就行?”
老师傅迟疑地点了点头,顾宁远已经爽快道:“那好,我准备好了再请公公看看。”
叶静致颇吃惊地看着他,和他一道五年,从没见过他动针线,现学也没办法这么快绣一个荷包出来啊!顾宁远倒是淡定地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晚上,叶静致坐在书桌边上写写画画,顾宁远和绯玉抱着针线箩子坐在书房的矮榻上,顾宁远还颇有架势地拿着枚细小的绣花针在那里穿针引线。绣制荷包的缎子是上好的蜀锦,炫彩华美,也是考虑到顾宁远零绣工基础,省了他再绣制纹饰的功夫。
待到要安置的时候,顾宁远也颇开心地宣布,给叶静致的荷包他准备好了!
青璧暗暗表示了佩服:少君从没动过针线,就是弄出了个布袋子也是顶顶厉害的了。
等到顾宁远把荷包拿出来的时候,青璧表示了十分的惊讶,这么整齐细密的针脚,实在不像是一个初学者能绣出来的。
叶静致接过荷包,道:“绯玉的手艺不错。”
顾宁远嘿嘿一笑,青璧见他不否认,道:“少君不是说你来准备,你来动手的么?怎么又叫绯玉代工了。”
顾宁远摸摸鼻子:“这是我准备的啊,我挑的样式,我选的缎子,我剪的模子,我穿的针,只不过是托绯玉缝起来罢了。”
叶静致看了眼大元宝似的荷包,眼睛抽了抽,他挑的样式……还真别致。
“你许了绯玉什么好处了?”叶静致不咸不淡地问道。
顾宁远打哈哈:“真让我动手,我估计连布袋子也缝不出来,你挂着也不好看不是?”
叶静致看了绯玉一眼,绯玉毅然决然地出卖了他的亲亲少君:“少君答应帮我描绣样!”
绯玉在刺绣上算是有天赋的,年纪小嘴又甜,很得绣房师傅的喜欢,便多教了他几手,这些天做荷包,绯玉已经兴致勃勃地把他学会的所有针法和绣样都轮了一遍,没了新鲜绣样,绯玉已经觉得有些无聊了,偏顾宁远自己不会动手,画画是一把好手,下午描了几个样子给绯玉,几句话就哄得绯玉心甘情愿帮他作弊了。
叶静致看了顾宁远一眼,顾宁远有些心虚:“这也不算作弊,顶多就是语言艺术。”
“今后不会的还是直接和父亲说,他向来宽和,不会为难你,你这么唬他,倒是不好。”
“哦。”顾宁远恹恹地点头,一样是玩语言艺术,叶静致“骗”云巧卖免费劳力是聪明,自己这儿就变成不敬长辈了。
等到睡觉的时候,顾宁远发现自己头上还插着叶静致折来的芍药时,心里更加郁闷了。
自己竟然顶着这么个大花盘转悠了半天!
想想憋闷,扔了又下不了手。最后被绯玉放到盛了清水的雨过天青镂雕荷叶瓷碗里,红花绿意,相得益彰。
作者有话要说:猫猫姑娘,我已经把你的评论通过审核了,但是仍然无法回复,只能在这里谢谢你
这篇文几乎是你一直陪我走下来的,谢谢你一直的支持!
、〇一二
替叶静致绣荷包的事情算是糊弄过去了,夫妻俩却也没能空闲下来。
叶静致现在刚刚能自己走上两步,像个学步的娃娃似的,有机会就往东园跑,慢慢也能自己稳稳走上十几步了,只是她由倔强地很,下肢无力又不愿别人搀扶,就是李想青璧这般贴身伺候了许多年的人也不敢过于违逆她的意志,只能跟在身后,不做声响。
顾宁远给叶静致做了根简易拐杖,让叶静致好支撑身体,叶静致笑眯眯收了礼物,转眼又把拐杖修饰一番,雕上青松鸣鹤,抛光过漆,送到老君处,让老君很是得意了几日,天天拄着他的新拐杖四处转悠。
顾宁远去请安的时候,看着那拐杖,内心的小宇宙熊熊燃烧,许是他的眼光太狰狞,老君见他一直盯着,清咳了一声道:“三郎啊,祖父也知道这拐杖是你做的,是静儿雕的,你们的心意,祖父都收下了。”你可不可以别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啊!
顾宁远嘿嘿一笑:“应该的应该的。”
很想去质问叶静致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做的拐杖,想想得到的答案大概也是怎会?不过是觉得祖父会欢喜这个礼物之类,便也失了兴趣。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有时顾宁远和叶静致一道在东园看景,顾宁远偶尔会问要不要起来走走,叶静致总有答应不答应的时候,多试了几次,顾宁远就发现了,如果自己只是坐在亭子里问问她,她大约是摇头的,但要是走到她身边问,她大约会点头,并十分自然得把手搭在自己手上,然后一道绕着东园的池塘散步。多试了几次,顾宁远就十分乖觉地过去扶叶静致散步了,不过偶尔也有几次叶静致独自在青石路上慢慢行走,一看见顾宁远就站定不动,只遥遥看着他,叫顾宁远不得不过去牵着她走。
叶静致的行为实在是太明显了,连一向大条的绯玉都发现了,对顾宁远道:“少君,大家现在都可佩服你了,公公们说以前从没见小姐在人前示弱过,现在竟肯叫你扶着走路。”顾宁远一边每日都乖乖扶着叶静致散步锻炼身体,一边又莫名觉得她“心怀不轨”,可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叫她图的。真不去扶她来斩断她可能存在的“不轨心思”,顾宁远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干脆当不知道继续大大方方牵着叶静致在自家后花园散散步看看花。
——嗯,其实吧,新婚夫妻俩在自家后花园看星星看月亮谈诗词歌赋谈人生理想啥的,真不用偷偷摸摸,是吧?
青璧跟在背影甚是和谐的两人身后,疑惑地撞了撞李想的胳膊:“小姐这是怎么了?”
李想默默地推着车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青璧侧头看她,嗔道:“呆子,我问你呢!”
李想看了青璧一眼,叫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眸,心里正挣扎却忽地听头顶传来她低沉的声音:“小姐没说过。”语气没有一点起伏。
青璧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猜猜啊?”
李想朝着前面看了半天后干巴巴道:“小姐可能是不好意思。”
青璧惊奇地看向她:“不好意思?!”天天拖着少君的手还叫不好意思?!那好意思是什么样?青璧开始想象无能了。
李想入鬓的长眉瞬时扭曲成了十分诡异的形状,莫名有些惨不忍睹:“小姐走路的姿势太难看。”
青璧听后的第一反映是看了前面离了三丈远的夫妻俩一眼,不确定李想刚才直白的评价有没有传到他们那里,见前面一直没有反应,青璧才伸手打了一下李想的胳膊,低声骂道:“你说什么呢!?”
李想皱着眉,道:“你让我猜的。”略略有些不满。
青璧只能嗤一声:“真是个呆子!”
顾宁远听着身后两人的对话,压力颇大,也不是有意偷听,东园向来人少,一直都是宜兰院附园一样的存在,除了叶家的四个家长来看叶静致,平时进出都只有宜兰院的侍从,现在整个园子里只有他们四个和远处守着角门的四个小侍,实在安静地很,不必费心就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原本顾宁远还和叶静致愉快地聊着船舶制动的改进问题,听到青璧那一问开始,他的耳朵就跑身后去了,只有一搭没一搭敷衍着叶静致,听到李想的回答后,他背后莫名一阵凉气,牵扶着叶静致的手也莫名抖了抖。
见叶静致神色如常,顾宁远才忙忙继续接过话题,企图营造出一种自己并没有听到的假象,只是假装归假装,眼睛却总是忍不住想往下看,到底是有多难看,连李想都看不下去。只是两人两臂相扶相贴的姿势实在不方便顾宁远偷看。
顾宁远还在奋力尝试“欣赏”传说“很难看的走路姿势”时,耳边突然传来悠悠的热气:“我现在腿脚力气不足,姿势确实难看了些,不过你走得也太大步流星不甚雅观,前儿父亲来说准备找个教习公公给你立规矩……”
顾宁远一时激动,一个趔趄把自己绊倒了,下意识里立刻松了握着叶静致的手,自己却向后倒去……落到一个陌生的怀抱里。顾宁远仰头看去却是李想那张木板的脸,突然被英雄救美,他只能讪讪道:“多谢。”
青璧刚听见前面少君的失声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