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真走到树下,并不靠前,距离小庄三步之遥,站着,问道:“施主的伤好些了么?”
小庄道:“好多了,多谢大师。”
本真看她一眼,便转开目光,看向远处,小庄看出几分蹊跷,便问道:“大师是特意来……找我的么?”
本真闻言,才念了声:“阿弥陀佛,的确。”
小庄道:“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本真这才转头看她:“施主是个聪慧之人,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我希望施主能够尽快离开此地。”
小庄一怔,却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当下微微一笑:“您说的对,我也正在想此事。”
本真见她波澜不惊,他停了停,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这么说?”
小庄道:“我想,大师是为了成爷好吧。”
本真微微一震,仔细看了小庄一会儿:“你也知道留在此处对他不好?”
“我早就知道,不过……是我有些自私了……”
小庄淡笑,因为贪恋此处的宁静,或许……也是贪恋成祥给的那些,所以才软了心肠,其实……就在温风至拿画儿来的时候,她就该当机立断跟他离开的,此后不管去何处,横竖,不能留在此……之前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因成祥好,故而她更不能给他惹祸。
但事到如今,却不知……究竟该如何了……
然而本真都发话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真的是她该决断离开的时候。
本真静默,望着小庄年青的脸庞:“我也知道虎子对你跟对别人不同,可是……我要你知道,贫僧这并不是不成人之美,只是女施主你身份非凡,虎子却又……”
“我懂,”小庄点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本真,“我真的明白,大师不必自责……”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小庄跟本真的心意是一样的,他们都怕,怕带累成祥。
本真望着她澄明的双眸,如许年轻的脸,本该无忧的花样年纪,可她的身上,却总带着一种疏淡冷静……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气息……如冰,如水……
跟成祥那种烈如火的性情截然相反。
本真叹了声:“无人不冤,有情皆孽,阿弥陀佛。”
小庄笑笑,猛然想到一事,刹那间色变,忙道:“大师,您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不出三日我必然离开此地,……我现下有一件急事,就不留大师了。”
本真见她忽然忙着送客,不由诧异,刚要应声,却忽然轻轻地皱了皱眉,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处。
人影一晃,有人进门。
小庄一看,心头发凉,原来是那两个刚才离开的官兵,去而复返!
小庄之所以急着要让本真走,就是怕横生枝节……或许会连累本真,没想到,仍旧是晚了一步。
望着进门那两人的眼神,小庄心中明镜一般,知道他们两个已经有所知晓……且来者不善!
因小庄送客,本真本是要告辞的,此刻见这两位进来,却忽地不言,亦不动。
小庄心中焦急,面上却仍淡然,甚至还带着一丝和暖笑意,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大师慢走,我的腿脚不好,就不送您了。”
本真扫她一眼,忽然道:“贫僧想要喝一口水。”
小庄心头一沉,对上本真双眼,敛了笑容:“家里并没有烧水……大师不如……且去隔壁李大叔家。”
本真摇摇头:“井水便可。”他居然转身,往后院那口井出走去。
小庄心急,却偏不能硬赶本真离开,这一会儿的功夫,门口两个官兵已经上前几步,有意无意地分开,一左一右,站在小庄跟前。
小庄依旧坐着,不以为意般:“两位大人去而复返,不知何意?”
先前那人眼神如同刀锋闪烁,道:“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
小庄一笑:“妾身名讳……两位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两人闻言,各自一震,那人道:“你……你就是庄……”
小庄淡笑:“不知两位是何人所派?是太后……皇上……亦或者是丞相家臣?”
两人一听,当下确认无疑,那眼神越发古怪了。
小庄叹了口气,微笑道:“若方才两位自报家门,就省得这去而复返的麻烦了……我琢磨着来接我的人也快到了……见两位重又回来,便猜你们不是守备手下的兵,果真给猜中了。”
小庄徐徐说来,闲话家常一般温和。
两人皱眉听着,听到最后,那按着刀柄的一人便问道:“接你……的人也快到了是什么意思?”
小庄露出诧异之色:“怎么你们不知道么?我已经向守备温副将说明了身份,他已经将此事上报……难道你们不是太后或皇上所派?”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踌躇。
小庄却笑道:“呀……如果不是的话,那两位大哥真真是可喜可贺,竟被你们二位抢了头功……可知太后跟皇帝哥哥是最疼我的,若是我回到京中,必然为二位多多美言,将来高官厚禄,光宗耀祖,前途无量。”
两人万没想到小庄会如此说,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心动,那按着腰刀的人手一松,忽地问道:“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你们打龙都来,应该知道……有一回我做寿,城中百姓自发做了一千个天灯,替我祈福……因我赞了一句,那做灯的几人,即刻便被调到了内造局,从个市井小民,成了七品的京官儿,何等的造化……”小庄道:“对了,不知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按刀的目光闪烁,悠然神往,脱口说道:“我姓王……”
忽地重重一声咳嗽,却是先前曾开过口的身材魁梧之人,望着小庄,冷冷开口道:“素闻懿公主聪慧过人……前日还设计拿下了乐水最难缠的两名盐枭……我跟王兄还不信呢,今日一见,果真是女中丈夫。”
小庄笑道:“这位大哥过奖了,其实都是旁人乱传的,像我这般,有伤在身,大病初愈,能活着已是福分……盐枭之类,怎么可能?两位看看就知道了……”
她伤病这几日,身子越发纤瘦,一看就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风吹吹就倒。
姓王的道:“说的也是,莫非是流言?”
“胡说!”身材魁梧的男子眼神一利:“你瞧她这份临危不惧,谈笑风生,甚至连你也说服了的能耐……你觉得那是流言么?若是真的被她言语所惑,你我也是盐枭一样的下场了!”
姓王的一惊:“陈大哥……这……这个……”
陈姓男子盯着小庄,咬牙道:“你也不想想,倘若我们真是太后,皇上或者丞相府的人,确认她就是庄锦懿,为何竟也不行礼?你当懿公主真的呆蠢不堪,看不出我们来者不善吗?她之前假装无知村妇……已经是骗了我们一回了,如今她又做套,引着我们往里钻呢!”
姓王的悚然而惊,小庄心中发凉,看着陈姓男子杀气四溢的双眼,却不惊反而笑了起来。
陈大哥道:“你笑什么?”
小庄道:“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疑神疑鬼,我笑你有些傻。”
陈大哥冷笑:“只可惜我们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皇家的荣华富贵,是消受不起了。”
小庄挑眉:“这话何意,莫非是有人想要对我不利?什么人敢跟皇上太后作对?”
陈大哥盯着她,似盯着青蛙的毒蛇:“庄锦懿,你不用费心再来套话了……也不必想要拖延时间……”
小庄摇头:“我只是替两位可惜。”
陈大哥一怔:“可惜什么?”
“可惜两位有勇有谋,却因为跟逆贼同路,以至如今泼天的富贵在前却得不到。”
“你说什么!什么逆贼?”
“敢跟当今天子作对的,莫非不是逆贼,还是功臣么?”
“你……”说不过一个女子,姓陈的内心不由有些焦躁,跟姓王的两人对视一眼,见同伴还有些犹豫,他把心一横,道:“我不必跟你逞这口舌之利……受死吧!”
“噶”地一声,腰刀出鞘。
小庄盯着那雪亮刀光,心头微颤,正在此刻,身后忽传来“阿弥陀佛”一声,竟是本真从屋后走了出来,淡淡地道:“老衲喝过水了。”
小庄心中暗暗叫苦,扬声道:“大师既然喝过水了……那就速速离开吧。”
本真对现场剑拔弩张的情形视若无睹,一直竟走到小庄跟前:“稍等片刻,老衲还有件东西要送给施主。”
姓王的跟陈大哥本正犹豫,此刻见本真斜插了进来,均目露凶光,狞笑逼近。
小庄心急如焚,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竟不顾一切站了起来,把本真挡在身后,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为难他人……他不过是个过路的僧人,老朽木讷,什么也不知情!”
“杀一人是杀,多加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和尚又算得了什么?”陈大哥大喝一声,挥刀扑来。
“大师快些离开!”小庄撑着伤腿站稳,张开双臂竭力护住身后本真,眼见那雪亮的刀锋劈头砍落……小庄眼睛一闭,生死一刻脑中冒出来的,居然是成祥那满面阳光的笑脸。
、第46章
那预料之中的一刀并未劈落,小庄睁开眼睛;惊见一双手掌不偏不倚地把那刀锋夹住了;而在她面前;姓陈的杀手也是大吃一惊之态;奋力向把刀压下来;却纹丝不能动。
小庄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何事;就听“铿”地一声;那刀居然在那双手掌里断裂,与此同时,一个巴掌挥了出来,掌风所至,那陈大哥往后倒飞出去,跌在地上,吐了口血,挣扎着要起身。
小庄目瞪口呆,转头却见本真正咬牙切齿,眉毛飘飞起来,小庄几乎以为动手的另有其人,但她身后,除了本真,其他鬼影子都无。
余下王姓杀手见状,举刀冲来,本真举手合掌念道:“阿弥陀佛……”猛地一挥手臂,便将人打飞出去,正好撞在先前倒地的陈大哥身上,两人双双惨叫一声,委顿不起。
本真挥挥衣袖,骂道:“说老朽木讷了你们竟还如此丧尽天良,还……行将就木的老和尚,现在再说一声试试!”
那两个杀手自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本真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才叹了口气,重又合掌闭眸,念道:“南无阿弥陀佛!佛祖慈悲,弟子今日又犯了嗔戒了……”
这哪里还是嗔戒……几乎快要是杀戒了……
小庄惊魂未定:忽然想到那句“老朽木讷”是她说的……当时小庄只希望保住一个是一个,是以才如此,却并无任何不敬之意……
何况本真年老且瘦削,看来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怎能想到他深藏不露,竟有如此神威?小庄擦了把汗:“大师……”
本真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复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平和宁静、得道高僧之态:“何事?”
小庄看着本真瞬间变脸之术,忽然想到成祥……她本以为成祥称本真“师父”,是因为本真从小收留他之故,此刻才知道……或许是传功授业……包括脾性承继……
小庄看着地上两人:“没想到大师居然如此神勇……”
本真超然一笑:“阿弥陀佛,老朽虽木讷,对付这区区两个贼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小庄咳嗽了声:“之前是妾身冒犯了,只是一时情急……”
本真听到这里,才敛了笑意:“你方才一再示意我离开……这两个凶徒动手的时候你又不顾性命也要护我,这份好意老衲自看得明白,只不过老衲不解的是,你为何要如此?”
小庄垂眸:“您是成爷的师父……也算是他半个父亲,绝不能因我而出事。”
本真听到这里,慢慢地吐了一口气:“你……唉,是老衲之前小看了你。”
小庄摇头:“大师切勿如此说,若没有我,这些人也追不到这里来……仍是如我方才所说,我会尽快离开此地。”
本真看小庄一眼,往旁边走开几步,清风徐来,吹得他僧袍摇摆,小庄见他像是静思,便并不打扰,腿上的伤隐隐作痛,可本真既然站着,小庄便也只站着相陪。
如此过了片刻,远处原来几声犬吠,本真才转过头来,说道:“之前我说有东西给你……”他抬手,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瓷瓶:“这是你需要的伤药,助基金丹还有一颗,我便不给你了,以你的身体情形来说,两颗已是极限。”
小庄一听,便知道这三颗金丹来之不易十分珍贵,可被她就用去了两颗……小庄低头:“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是我欠那个孽徒的……”本真叹了声,眉头拧起,他往外走了一步,却又停下,手一动,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放在藤椅前的桌上,缓慢说道:“这个……是当初我发现虎子的时候,他身上唯一的东西,你帮我给他吧。”
小庄一惊:“大师,这个是不是由您亲自给他比较好?”
本真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不必,你给他就是了,他原本也知道有此物,但我怕他毛手毛脚地丢了……故而一直都替他保管着……”
本真犹豫片刻:“另外,你的去留,由你自己做主,不必以我之前所说的为念……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再干涉了……”
小庄有些疑惑:“大师……”
本真释然地笑笑,转身往外而去,口中念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本真这一句实在意境大好,念得也神清气爽,谁知还没念完,门外就有一道人影急吼吼地跳进来,本真冷不防,差点儿就跟那人撞个正着!
本真坏了兴致,站住脚喝道:“孽徒!你跑什么!”
这赶回来的人自然正是成祥,看清楚跟自己打了个照面的是本真,便叫道:“师父,您老怎么在这儿呢?”
本真气急道:“我懒得跟你多说,坏了我的修行!”把成祥推开,迈步径直出门,出了门才发现,成祥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温风至。
本真也不理会,昂首拂袖,飘然而去。
门内,成祥见本真倏忽而来飘乎而去……有些摸不着头脑,见本真出门,正要开口,一眼瞧见地上的两个刺客,顿时又叫起来:“这什么东西?”
温风至跟在他身后进门,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成祥叫了声后,就跳到小庄身旁去:“小庄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啊?”手顺着小庄胳膊往下,看了一遍。
小庄摇摇头,成祥先扶着她回去椅子上坐了,才又到那两个刺客身旁:“这两个是什么玩意儿啊。”
温风至也正在查看,闻言便抬头看小庄,两人目光一对,小庄道:“这两个人不知为何,想对我不利,多亏了本真大师在。”
成祥听了,气得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腰上:“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被踢中的王姓刺客闷哼了声,竟要醒来,成祥一扭头,将人揪起来:“小子,你是干什么来的?想对我娘子做什么?找死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