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轰然笑声,却是她身畔的几个边关将领忍不住大笑。
刘泰堂也笑起来:“哦?那么爱卿可有中意的女子了么?”
陈凤还要再说,却听一个冷静而沉稳的声音道:“皇上莫怪,小妹自幼边关长大,未曾面圣,不知礼数。”
小庄听了这略有些慢的声音,心弦几度颤动,几乎绷断,而她也差点跌坐地上。小庄想抬头看看对面那人,却又不敢,或者不能,仿佛浑身都没了力气,连一抬手指都重若千钧。
渐渐地眼前发花,似连呼吸都不能够。
正在小庄魂不守舍之时,却见一个宫女匆匆而来,走到身旁道:“公主,小公子醒了,吵着要找您……奴婢们没有法子……”
小庄听说是小虎子,恍惚便顺着那宫女指引看去,却见几个宫女簇拥着小虎子,其中一个抱着他,正往这边而来。
小虎子大概看到了小庄,当下便咿呀地叫嚷起来,伸出手挥舞,在那宫女怀中挣扎起来。
此刻太子也看见了小虎子,当下惊喜交加地叫:“小老虎!”
正好到了殿门口,那宫女忙将他放下,小虎子听见太子呼唤,又看到了小庄,迫不及待地,竟不用人带,蹒跚往前。
小庄忙起身,但浑身发软,站起身来竟是一晃。
与此同时小虎子已经踩着地板跑了上来,有个太监便护在旁边,将要到了殿中央,小虎子左右看看,忽然咿呀数声,脚下一歪,竟跌倒在地。
小孩子身软,顺势一滚,那太监竟没扶住。
小庄惊呼一声,急忙跑出来,却见对面桌后那人俯身,把小虎子轻轻一提,就将他提的复又站住双脚。
双足腾空,小虎子似觉得好玩,便向那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人正是陈虎,一双藏着冰雪般的眼睛看着小孩天真无邪的笑脸,脸上却丝毫的表情都没有,严峻冷厉……
小虎子似乎察觉这人身上的冰冷气息,眨了眨眼后,敛了笑容,居然复又大哭起来。
此刻小庄正赶了过来,忙把小虎子抱入怀中,她的身体还在发抖,可保护自己的孩子却是天性,竟将那种战栗压了下去,只把小虎子牢牢护在臂弯里。
但就算如此,她却仍无勇气抬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陈虎”。
小虎子嚎啕大哭,抱住小庄脖子,小太子也跑过来,问长问短:“小老虎你怎么了?”
陈虎默然无声,站在旁边,仿佛一尊冷冷雪山。
陈凤却问道:“这小孩儿叫小老虎?岂不是跟我哥哥的名字一样?”
刘明道:“我姑姑给弟弟起的名字是‘小虎子’,小老虎只能我来叫。”
小庄又是一抖,却听陈虎的声音复道:“不得无礼,这位是懿公主,跟小公子。”
不知是否错觉,小庄听出这声音里的一丝嘲弄,这让她的脸色越发雪白。
陈凤道:“原来是懿公主啊,失敬失敬!公主别怪我!”
小庄看到一张神采飞扬的女孩子的脸,她勉强一笑,哑声道:“无妨。”
陈凤好奇道:“公主,小公子真的叫小老虎吗?”
小庄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陈虎冷冷道:“巧合罢了,有何稀奇,休要再多嘴。”
陈凤听了,便挠挠脸颊:“我又做错事了……”
小庄抱着小虎子,费尽浑身所有力气,才挪动脚步回到太后跟前,木讷地向太后告辞,太后见小虎子忽然大哭,正心疼着,见状忙答应了。
小庄转身往外,不敢再看向那人一眼,但从她走向殿门口的时候,却感觉到有那样一道目光,炽热而冰冷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出了大殿。
回了殿内,安抚小虎子睡着,小庄呆呆地回想方才席上所见那人,一颗心七上八下,想了片刻,便叫宫女来:“此刻还未散席么?”
“不曾,”宫女答道,“殿下有何吩咐么?”
小庄摇头,等宫女退下,便唤了暗卫来,嘱咐他留在殿内照料小虎子,小庄也不带宫女,自行便出了殿。
畅春园距离此处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小庄往那方向走了一会儿,却又停步。
她人在廊下,夜风习习,有些秋意。小庄扶着栏杆,原地踯躅,心道:“这不可能,或许,只是有几分相似罢了……”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想陈虎的模样,但越想却越是心乱。
那个人,跟成祥的确是有几分像,可是……却又很不像。面白,偏瘦……还有其他的细微之处,可最大的差别就是气质上的天差地远。
成祥是温和明朗的,而陈虎却像是一柄沉默冰冷的重剑,会伤人于无形。
小庄心中犹豫,忽然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毛骨悚然之意,她睁开眼睛,蓦然回头,却见在数步开外廊边,有一人站在廊柱旁,双眸冷若秋水,正看着她。
、第119章
小庄回头;正好对上那双满是陌生的眼睛。
丝竹鼓乐的声音顺水而来;缠缠绕绕,起起伏伏,宛若心境。两人的目光虚空中交汇,却都没有做声。
小庄想看出这人究竟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但是令她失望的是,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大概是夜色太浓灯火太暗;衬得他的脸色尤其白皙,却因此越发显得冷;双眸也浸润在浓墨般的夜色中,令人难窥真相。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双眼里,没有小庄曾经为之动容的,痴恋的,难忘的,冰雪都挡不住的暖意。
这刹那,小庄连开口的意想都没有,满心满脑只是一片空。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双眸一合,小庄转身欲离开此处。
“懿公主。”身后那人忽然开口,这一声,却又令小庄脚下猛然顿住。
不管这声音多冷,都难以遮掩底下的一抹熟悉,是铭刻于她记忆深处骨子里的熟悉。像是一只手,强行又拨动她的心弦。
小庄吸了口气,终于让面色恢复平静,她微微转身低头:“原来是陈少将军,失礼了。”
小庄并不曾看陈虎,他好像也并未有什么动作,沉默如此难耐,顷刻他才又道:“懿公主不必多礼,论起来,是我该向你行礼的。”
小庄依旧垂眸不去看他,缓声道:“少将军乃国之栋梁,不必妄自菲薄……只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宴席未散,少将军还是请回吧,我也告退了。”
“懿公主……”仿佛叹息似的又唤了声,于半真半假的冷清之中,甚是惊魂。
小庄背对着陈虎,手在胸口用力一按,她的心像是失了控,被他一声,便乱跳乱撞,无止无休。
双手握拳,小庄抬头看向陈虎,孤注一掷般:“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
——成祥……那个名字,想说却终究不敢。
陈虎一笑,那笑却如昙花一现,乍现复又消失,快的让小庄以为是个幻觉,然而就在他一笑之间,夜色也微微跟着漾了漾似的,而他的脸颊上,仿佛……
小庄后退一步,忽然之间无法呼吸。她看着陈虎,想要说出那个名字,以为确认。但是嘴唇动了动,却又无法出声,有一种出自恐惧的怯懦突如其来。
陈虎见小庄不开口,便上前一步。
小庄颤声道:“请恕我失陪了!”她移步要走,陈虎却缓缓伸手,竟握住了小庄的手腕,他人不动,却轻而易举地将小庄拉到了身旁。
猝不及防,小庄抬头看向他:“你……”后退无路,后背便抵在柱子上。
陈虎不语,只是低头望着小庄,眼中的冰冷一点点瓦解,就像是冰块破碎,底下的河水涌起来,波浪翻涌。
这种近身距离,被半环抱的姿势,如此熟悉,小庄颤抖:“你究竟……”
就在此刻,陈虎忽地松手,同时后退。
小庄怔怔地,无法动弹,靠在柱子上,泪盈于睫,她抖着手指,怔怔挥去。
一直到耳畔响起一声笑,有人道:“以为妹妹在寝殿,没想却在此处,为何身边竟没有人跟着?”
小庄一惊,定睛看向前方,却已经没了陈虎的影子。
小庄把脸上的泪擦干,慢慢转头,看到皇后同几个宫人走近,皇后脸上似笑非笑地。
小庄微微垂头,借着夜色遮掩,平静问道:“娘娘怎会在此?”
皇后道:“小明儿有些困倦,本宫送他回宫安歇,顺道儿过来看看。妹妹一个人?”
小庄道:“小虎子也睡了,故而出来走走。”
“一个人倒也清净,”皇后微微一笑:“不过妹妹可要留神,今晚上赴宴的都是些粗鲁的外将,若他们走错了,冲撞了妹妹便不好了。”
小庄道:“娘娘玩笑了。”
曾皇后含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会儿,才道:“既然如此本宫便不打扰妹妹了。”
小庄几乎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是寝殿的宫女见她久久不归出来寻找,才将她领了回去。
而这一夜,噩梦纷至沓来,几乎无法安眠。
次日一早,小庄便辞别了太后跟皇上,乘车回了庄园。
下车进门,领着小虎子进了内堂,便见季玉兰从里头迎了出来,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到晚上。”
小庄一言不发,只叫她身边的丫鬟领了小虎子入内,季玉兰见她脸色不好举止反常,正疑惑着,小庄拉住她,走到僻静的内堂,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季玉兰问道:“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
小庄惶惶然,眼圈发红:“玉兰,我不知道……”
“别急,你慢慢说,”季玉兰拉着小庄的手,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别急别急,天大的事儿还有我呢。”
小庄鼻子发酸,想哭却又不愿,仰头看向季玉兰:“我不知道,昨天,西南的一位大将回京,晚上皇上设宴招待,也叫了我去……可是、可是我看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莫不是长的难看吓着了?”季玉兰问。
小庄几乎要哭出来,闻言却又忍俊不禁:“自然不是,只不过,他的样子,好像……好像……”
“像什么呀?”
“像……”小庄咬了咬唇,眼中的泪终究坠落:“像是成祥。”
季玉兰原本还不以为然,听了这话,便“啊”地叫的变了声,抓住小庄的手问:“什么?真的?是我虎子哥吗?”
“不,不是,”小庄忙摇头,却又有些不确定,低头道:“事实上,我也分不清了,说长相,是有些相似,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了。”小庄摇头,心已大乱。
“是不是不一眼就能看出来吗?”季玉兰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难认?”
小庄道:“他……他很冷淡,看我的样子像是看陌生之人,而且他是守关大将之子……陈少将军……”
“是个将军?”季玉兰大失所望,“这世上长的差不多的人是有,不过如果是我虎子哥,见了你哪里会什么冷淡?自然是得扑上来的,而且是个将军,那么恐怕真的是你看错啦。”
小庄不知是哭是笑,心底几分欣慰,也几分失落:“是我看错了?”
季玉兰点点头,掏出帕子给小庄擦擦脸:“你看看你……让你去皇宫本来是去散心的,怎么弄得跟掉了魂儿似的回来?你这才好了多久?就整天胡思乱想的……快别想了啊。”
小庄哭道:“我不知道,我担心如果真的是成祥,成祥不认我了该怎么办?我不知道,玉兰……”
季玉兰微微心酸,却又啼笑皆非:“胡说!我虎子哥若不认你,他就不是我虎子哥了!你净担心些没用的!快点别哭了,哭肿了眼把小虎子吓到怎么办?”
小庄吸吸鼻子:“如果是他,不会不理我?”
此刻她失了主张,如个孩子。季玉兰轻抚小庄的肩:“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那是我虎子哥呢,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只怕腻歪的你都烦他!”
小庄这才破涕为笑:“你说的是,大概是我多想了。”
季玉兰看着小庄,暗觉担忧。
自打生了小虎子,小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恢复过来,身体倒还好说,就是人有些精神恍惚,整天疑神疑鬼,想成祥如何如何,几乎连小虎子也不愿理会……多亏季玉兰是个开朗体贴的,又是安抚又是劝慰,小庄才逐渐康健。
季玉兰看着小庄睡着,那边小虎子又要找娘亲,哭叫不休,丫鬟奶娘也劝不住。
季玉兰便抱着哄:“你娘身子不适,小虎子乖乖地不要吵闹好不好?你若不哭了,姑姑就带你过去。”
小虎子抽噎了会儿,果真不再高声哭叫,季玉兰便把小虎子抱到小庄房内,见小庄正睡着,就把小虎子放在床内侧,小庄模模糊糊察觉,就把小虎子抱了过去,娘两个依偎着睡了。
季玉兰见一切妥当,便出门来,先叫人备车,又对宫女道:“公主大概得一个时辰才起,那时候我若没回来,就把厨房内熬着的汤端来。”
这两年丫鬟们都唯她命是从,因知道小庄跟玉兰姐妹相称,玉兰又厉害,因此大家伙儿私底下都叫玉兰“二公主”,不敢违抗。
此刻有人问道:“姐姐去哪里?”
季玉兰道:“我有事儿要进城一趟。”
季玉兰离开庄园,便往城内去,进了城门,就唤了前头的仆人:“去打听打听,那个什么刚进城的陈少将军在哪?”仆人奉命而去,玉兰想了想,却又道:“这个功夫解少卿应该还在大理寺,你去跑一趟,叫他到太白楼,就说我找他有事儿。”
两个仆人分路而行,玉兰便只去了太白楼,雅间里才落座,就见头前那个仆人回来,报道:“回姑娘的话,那位陈少将军如今住在驿馆。”
季玉兰在太白楼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听楼下脚步声起,有人上来,被仆人引着来了这雅间内,两人一照面,季玉兰笑道:“解少卿,多日不见,你又出落啦。”
解廷毓自顾自落座:“叫我来何事?”
季玉兰道:“爽快,我就不耐烦那种弯弯绕绕。”季玉兰见左右无人,便往解廷毓身边坐了坐,道:“解少卿,咱们也不是外人,你跟我说,那个刚回京的陈少将军是个什么来头?”
解廷毓却嫌弃地打量光光的桌面:“你把人叫来,也没准备饭菜?”
季玉兰道:“先说话,说了有用的话,就有好菜。”
解廷毓斜视她:“我怕你听了我说的,我更得喝西北风。”
季玉兰道:“说哪里话?瞧不起人是不是?”在怀中掏了掏,终于逃出一串铜钱,足有三四百文:“看见了吗?一桌酒席还是付得起的。”
解廷毓面露轻蔑之色,季玉兰见状,把钱塞回怀中,一拍桌子:“什么意思?这两年你也没少在我们家里白吃白喝,现在稍微要用你了就推三阻四?”
解廷毓道:“那是公主府,怎么是你家?”
季玉兰嗤之以鼻:“公主的不就是我的?少废话,你说不说?不说的话,以后别想上门了!留神我放狗咬死你。”
“罢 了,其实不是我不想说,只怕我说了你难过。”解廷毓终于说道:“想必你打听了陈少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