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沈浩不放心地嘱咐道,“记得,这阵子先别出门,毕竟你是以养病为名,若是无聊了,就让清风来侯府找我,我来陪你。”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柳小桃最怕听到的就是不能出门了,一嘟嘴,无聊回了一句,“要是我天天无聊呢。”
沈浩一听,会意地一笑,“那我就天天来好了。”
“我……。”柳小桃哑然,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脸,却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乖,我走了。”沈浩笑得却是愈发灿烂,伸出大手,摸了摸柳小桃的头,充满了宠溺。
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这间空旷的小院子也是被下人们送来的不少冬青松柏装点得多了几分生机,柳小桃垂手站在院子中央,冬日暖暖的日光合成一抹抹光束顺着东墙洒下,耳房偶尔有下人路过给那受伤的姑娘端些热水进去,院子里,多的,依旧是静谧。
柳小桃呆呆地看着角门,却似乎是忘了时光的流逝,一站就站了好久。
“姨娘,今个虽然有太阳,却也是极凉的,奴婢刚给屋子里头生了炭火,进来暖暖可好?”明月上前,扶着柳小桃的手道。
“哦,”柳小桃恍然回神,轻轻一笑道,“我只是,只是目送小侯爷走罢了。”
“可是姨娘,”明月摇头晃脑地道,“这小侯爷都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额额,是吗?”柳小桃的脸又是不自居地僵硬起来,“那个,我想吃莲子羹了,你快去做些来。”
打发了明月出去,柳小桃在前,清风在后,又是进了屋子里,明月做事向来细心,出了这点好的炭火,屋子里还燃气了好闻的灵猫香。
柳小桃端起桌上刚灌好的热茶,斟了半盏,坐下对着清风问道,“你叫清风?”
“是。”
“是哪里人?”
“沧州人。”
柳小桃点点头,又是感叹了一句,“沧州离巴陵城很远啊,你怎么会背离家乡,独自出来呢?”
清风身子微地一簇,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回答道,“被赶出来了。”
柳小桃的半口水恰好还卡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低头都看不见脸的清风,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心里只是责怪自己多嘴问什么,说不定,又是戳到清风的痛处了。
“姨娘不必和奴婢道歉,”清风嘴角挂起一丝淡然,“一切,都是奴婢应得的,如今奴婢,只管服侍好姨娘,保护好姨娘,以前的事,都无所谓了。”
“恩,”柳小桃跟着笑道,“总之,你在我这里,是最好的。”
不一会儿,明月又是端了莲子羹进来,还特意配了一个莲花口的暖盅,白净白净的瓷口边还烫着金色的莲花花纹,十分好看,柳小桃方捏起勺子准备入口,却又是恍然大悟道,“你瞧我,光顾着自己吃了,清风,你去耳房看看那个受伤的姑娘,若是醒了,就吩咐小厨房赶紧做些清淡的吃食过去,若是没醒,你也好生伺候着,今晚,我这里有明月就可以了。”
清风一愣,却也是乖乖地退了出去。
原木色的房门方才是关上,柳小桃的神情却似换了一道,手一松,勺子也是应声落下,敲在空空的瓷碗里头,脆生生地响了两响。
“姨娘?”明月不解,晃着圆圆的小脸。
“给我仔细盯着清风。”柳小桃忽而说了这样一句话。
“为……为什么?”
柳小桃只待是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艰难地回忆起刚才自己在院子里注意到的一个小细节,没错,是眼神,是清风看那耳房的眼神。
若是自己没记错,清风也是一路跟着从侯府出来的,也一定是见到过那受伤姑娘的容貌,方才自己在院子里头站了那么久,一方面,也的确是被沈浩那俊伟匀称而又带着几分飘逸的背影给迷得有些失了神,啊呸,自己在想什么,咳咳,这另一方面,也是在默默地观察这沈浩口中武功第一的清风。
清风的眼神,虽然一直未曾离开过自己,可是总是有那么一两下,会不自主地瞟向旁边的耳房,每每失神的这么一瞬间,柳小桃就感觉到了清风眼里那种愤怒,仇恨,还有杀意。
方才自己也问了,清风是沧州人,若是自己没记错,大周三大美人之首的宋家小姐宋长歌正是这沧州平城人,今日那美人那般惊为天人的容貌,除了这宋长歌之外,柳小桃实在也想不出,这大周,还会有谁美得这般惊心动魄。
同是沧州人,又几乎同时出现,还有清风眼里的肃杀的仇恨,难不成,这两人会有联系?
今日的夜,来得格外寂静,少了侯府耀眼的回廊花灯,少了下人们进进出出端茶烧水,别院里,柳小桃斜躺在软榻上,用明月送进来的热水好好地泡了泡脚,感觉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了。
外头起风了,风挤着窗户缝涌入房里,虽然不过几缕,却也让人生凉。
“奴婢去添些炭火。”明月端着铜盆出去,准备顺道带着银炭回来。
此时,房里就只剩下柳小桃一个人。
柳小桃伸了伸胳膊,往这右侧的耳房,心里念道着,清风啊清风,你是小侯爷推荐来的,你的表现,也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说到小侯爷,柳小桃又是翻了个身,心中似那潮汐起起伏伏一般,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做些什么,把自己说丢就丢,还有那温碧仪,口口声声地说自己还会回来,到底又是怎样一回事。
还有,也不知道,自己给那家伙的东西,他看到了没有。
冬风,从这城南的胡同别院,一直,吹到了深深侯府大院。
某处偏僻的小院子,一盏孤灯点亮了那一泊昏黄。
沈浩手里握着一盏粗瓷茶盏,里头的茶已然凉了好久,沈浩却并未开口喝茶,只是这般端着茶盏。
沈蒹葭正在一旁静静地绣着一朵傲雪梅花,不经意地,偶尔会瞟上两眼沈浩,看着沈浩这般模样,莞尔笑道,“茯苓,去给少爷换盏热茶来。”
茯苓应声退下,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又只剩下沈浩和沈蒹葭两人。
沈浩蓦然回过神,尴尬一笑。
由此,沈蒹葭却是率先开口,“你每次来我这,都是有事相诉,今个,却是一个人发呆发了好久,怎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让你连口都难开了?”
“姐,我……。”沈浩窘迫地一笑,方开口,却又是收住到了话语,搓着手,不说话,一闭眼,脑海里浮出的,却都是柳小桃的音容笑貌,还有,今日自己在马车上,情不自禁吻了那小鬼的脸颊后,那小鬼脸上的不羁和恼怒的样子。
还有,那一巴掌,这该是,自己被那小鬼第二次打吧,此生,只怕,也只有她如此明目张胆地打过耳光了。
“看你这样子,”沈蒹葭拖了个长音,继而又是笑道,“貌似,倒是和小白有点像。”
小白是沈蒹葭养的一只家猫,温顺可人,沈蒹葭每每做手工女红的时候,小白就会安安静静地趴在沈蒹葭的肩头,像一簇绒毛毛的小玩偶。
“小白?”沈浩挑挑眉,这是什么比喻。
说小白小白叫,沈浩话语才落,这窗户外头就是响起了一阵阵缠绵悱恻的猫叫声,那般难耐,跟着是收了什么刺激委屈一下。
“你也知道,”沈蒹葭低头自顾自地说道,“小白向来都比别的猫发情要早些,如今迎春花才出了些嫩芽,可不,小白就已经叫开了。”
七拐八拐,沈浩忽而还是懂了沈蒹葭的意思,干咳了几声,偏过头,看着外头枝桠随着狂风乱舞的节奏,故意岔开话题道,“姐,楚家大公子楚桥已经是向我提过好几次要来求亲的事,你如今也拖了那么久了,当真,一点心思都没懂?”
话至此,沈蒹葭也是突然一顿,手上的功夫没停得住,绣花针生生地,扎破了手指,点出点点嫣红的鲜血,“那又如何,婶娘不是说过,只要她还在世,就不准我出这间院子。”
060 公子春心
“她说不让你出,你还真不出了?”沈浩皱眉,话里带着颇多的不平,自己这个十四姐姐,就是性子太软弱,或者说,是太随遇而安了,
沈蒹葭,她是那种随便被丢到哪里,都可以安之若素地活下去的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性子,成了常氏发泄丧父之痛的踏板,这一踏,就是二十年。
“你也知道,”沈蒹葭笑道,“我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如今,我在这院子里,能看到你,能看到莫白,就是最大的福分了,我也知道,只有我越低调,莫白,才越安全。”
“姐……。”沈浩摇着头,企图进行不知道第几次的劝说,却是被沈蒹葭拦下话茬,“好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为了小桃的事,你也该是费尽了心思,之后,还有很多琐碎的事,需要你去打理。”
沈蒹葭笑着,笑得是那般不染世俗,仿佛,这世间的苦怨痴恨,都和她无关,想来,这也正是楚桥自五年前随着父亲去万佛寺烧香,偶然见了这沈蒹葭一面,就此生难忘的原因吧。
那年,沈蒹葭病重,是老夫人实在不忍,带着自己这亲孙女去了趟万佛寺祈福休养,那是沈蒹葭第一次出侯府,第一次出这间困了自己二十年的院子,就像沈浩说的,沈蒹葭若是想要出来,凭着老夫人对这个不与世争,极为安静的孙女的肯定与欣赏,是不难的。
可是,沈蒹葭却是一味地遵循了某种约定一般。
这间院子,束缚了沈蒹葭,沈蒹葭,亦是自我束缚。
沈浩懂,却不问,只期望,沈蒹葭终究有一天会遇到那个甘愿让她自己走出院子的人,冥冥间,沈浩总觉得,这个人,会是楚桥。
出了院子,回廊里,带着些花香。
沈浩错步,偶尔思索,偶尔回头,“是哪里的花这么香?”沈浩偏头问着一旁的莫白。
“属下不知。”莫白带着些凄婉,像是为谁觉得凄凉而疼惜,皱着眉。
“哦,”沈浩垂着手,准备接着走,手指尖,却是触到一个软软的物什,低头一看,原来,腰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着个绣着金边的小香包,手工不差,花色也不差。
沈浩向来谨慎,一般贴身的物什,都是先交由柴嬷嬷过目,莫白检查,才会使用,就连手绣的香囊巾帕,也独独用沈蒹葭一家的,这个香包的手艺,看着,比沈蒹葭的,可是差多了。
沈浩捏着香包,放在鼻尖一嗅,是好闻的海棠花,香气入鼻,几分暖意,几分温馨。
忽而,沈浩就是想到了上午送那小鬼去别院的时候。
“怎么办,你下午就走了,我又要无聊了。”
“不是说过了吗,你若是无聊了,就派清风去侯府找我,我就来陪你。”
“可是我日日无聊呢。”
“那我就日日来陪你。”
“等等,我有个东西给你,你闭上眼。”
“什么?诶,等等,那个,捂眼睛就好了,能别扯我腰带吗,那个,要不,咱去房里?”
“想得美,你个大色鬼。”
“诶,怎么跑了,你说要给我的东西呢。”
原来,是这样,沈浩笑了,莫白却急了。
“主子,楚公子还在明德院等着主子回去呢。”莫白连忙提醒道。
沈浩微微一怔,才是连忙收好这香包,贴身放在里衣里面,匆匆赶回了明德院。
院子里,楚桥负手而立,看着院角一旁的一株白梅花,快立春了,这白梅花,也是在拼命地展开最后的绚烂,和着这冬夜月色的挥洒,带着些萧瑟的残缺之美。
楚桥一身整齐合贴的藏蓝色袄子衬在外头,衣袖长短刚好地护着手腕,恰好露出楚桥那如玉裹的修长手指,楚桥,有着楚墨的风雅,眉目间,又多了些坚忍和果敢。
这,也是沈浩所佩服的。
世人都知道这楚家是开成衣店的,也知道这楚墨渐渐会接了家里的生意,如今在独自经营的一家成衣店,也是做得红红火火,于是乎,这楚家的长子楚桥,却是慢慢地退出了世人的关注。
也许,谁都料不到,这楚桥,明面上是这楚家养尊处优,不需理会家里生意的大少爷,暗地里,却是这当今圣上设在青州的御察使的副使。
年纪大些的人都知道,这十六年前淮南王叛乱的事,当时算不上是生灵涂炭,也算是一场浩劫了。
想当年,淮南王也是随着当今皇上南征北战,劳心劳力地打下了这大周的半壁江山,新朝立,当今皇上并没有藏良弓,烹走狗,反而,一赏再赏,让这淮南王卸了兵权,到这姹紫嫣红,小桥流水的江南当个悠闲王爷。
可惜,这拿惯了长矛的人总归拿不惯这鸟笼,十年后,再起战事,这一回,反的,却是自己曾经一同浴血奋战的当今圣上,好在,大齐并不是除了这淮南王就没有会打仗的人才了,开国候杜申明就是在这场平乱中屡立奇功。
最后,淮南王死了,势力也跟着土崩瓦解,杜申明得势了,可这回皇上放聪明了,只给杜申明封了个有财权无实权的侯爷,除此之外,还在各处设了御察使这个秘密组织,专门负责监察百官,防贪,防叛,防小三。
在某些时候,御察使还得负责接收皇上的密令,随机应变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渐渐的,这原本专职于监察的御察使也是演变成为了皇上的一个私人行动加情报所,做起事来,很有效率。
唯一不好的是,是这凡属于御察使的官员终生不得泄密,就连身份也得保密,故而,这当地的官吏都知道自己也许时刻在被人监视着,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平日走路也得小心,要是,不巧撞在了这穿着便装的御察使官员身上,也许,你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当然,这是几十年后的戏本子里头说的,真实情况是,这御察使的官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比如这一位。
“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蒹葭她……蒹葭她怎么说?”楚桥一改平日里镇定自若的大臣风度,此刻正是红着脸,见着沈浩进了院子就是急急忙忙地扑了上去。
“这个,”沈浩略一踌躇,继而又是正色道,“我那十四姐,什么都好,只是,一点不好。”
楚桥张口就来,“蒹葭怎么会有不好的地方呢,她是完美的,无缺的。”
“楚公子,你能说出这番话,”沈浩先是笑,继而却是突然变了脸,肃然道,“就说明,你真的太不了解我那十四姐了。”
“怎么说?”
沈浩下意识地偏偏头,看了看身后面带警惕之色的莫白,只是笑道,“没什么,我们,也不过都是希望我那好姐姐能有个好归宿,楚公子,你能为了我十四姐五年不娶我很佩服,可是,若只是你徒然痴痴相守,到头来,你只会毫无所获,我十四姐,定然也会愧疚不已,适合不适合,喜欢不喜欢,也只有相处后才知道。”
沈浩看